63 便宜她了

自古以來,藝術家與政治家之間,似乎一直有壁壘。

何元菱來到興雲山莊沒多久,就聽說過關于皇帝的很多故事。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畫。所以何元菱知道,弘晖皇帝應該蠻有藝術天分。

但在何元菱前世的歷史知識中,那些在藝術上有很深造詣的皇帝們,幾乎人手一本血淚史。

反而那些赫赫威名的明君們,藝術上雖然麻麻,但因其雄才偉略教世人敬仰,連他們的藝術成就也被鑲上一圈金邊,跟着水漲船高,。

何元菱心中哼着小曲兒,手上打着拍子,望着眼前這位完全不具備“明君素養”的弘晖皇帝,真心為他如此美好的皮囊而惋惜。

正惋惜着,“狗皇帝”突然射來一道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看她都來得淩厲。

何元菱頓時一驚,醒過神來。

她之所以敢稍有放肆,是因為聽說弘晖皇帝極不管事兒。他“昏庸”到什麽程度呢?哪怕宮女太監犯了大錯,只要不影響他快活,他連眼皮都懶得擡、眼神都懶得給。

要不然窗外那些粘蟬的太監怎麽敢如此膽大妄為,公然議論當今皇帝呢?還不是柿子撿軟的捏。

所以這個“軟柿子”怎麽突然給了何元菱眼神?難道是何元菱惹到了他?

“皇上,您要的西瓜,整個兒的西瓜!”仁秀捧着一只大西瓜,滿頭大汗進了門。

而弘晖皇帝的眼神,閃着光芒,落在了那只大西瓜身上。

驚惶之間,何元菱發現,原來是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不是想看何元菱,只是迎接“整個兒的西瓜”而已。

“放那兒,冰上一刻鐘。”皇帝突然道。

“是!”仁秀應着,立即停了腳步,将西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何元菱跟前的大冰垛子上。

顯然皇帝并不很待見仁秀,見他放下西瓜,又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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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秀反正也習慣了,皇帝就是這樣,喜歡獨處,不愛跟前有人。

離開前,仁秀向何元菱使了個眼色,讓她看住那只大西瓜,別給摔了,一摔,西瓜可就不是“整個兒的西瓜”了。皇帝會不高興的。

這下好了,室裏兩個人,皇帝許久沒翻一頁書,垂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

睡着了。而他身後那個宮女,面無表情,一板一眼地扇着,像是個毫無靈魂的扇扇機器。

何元菱倒是緊張壞了,小曲兒也不能在心裏哼了,扇子也不敢揮大了,生怕把擱在冰塊上的大西瓜給揮走了。

可是,人生奇妙之處,可不就是怕什麽,它就來什麽嘛。

雖說室內因為放了兩大坨冰塊的關系,比外頭涼快了不少,但到底還是盛夏,冰塊再大,也是會化的……

仁秀也是極穩妥的人,擱西瓜時,特意擱在了兩塊冰的縫隙間,還特意用手扒拉了一下,差點被冰塊把手上的皮都給粘掉。可過了一段時間,冰卻在慢慢融化,冰塊表面變得水津津的,原本穩當的西瓜變得岌岌可危。

終于,冰面已經挽留不住圓溜溜的西瓜,眼見着西瓜從冰面上慢慢往下滑去。

何元菱一個箭步沖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西瓜摁住,阻止它的墜勢,然後望向室內的弘晖皇帝,用眼神向他請示。

可是,白瞎了何元菱一雙靈動的美目。

弘晖皇帝就像沒有聽到門口的響動一般,眼皮都沒擡。

何元菱這下信了,這位“狗皇帝”果然如傳言中所說,對宮人完全沒有興趣,你們是死是活,是錯是對,他一概沒有興趣,不擡眼皮、不給眼神。

不管了,你不給眼神就算。何元菱可想得開了。

這下扇子也不用扇了,人家忙摁瓜呢。而且,瓜涼涼的,自己又離得冰塊近近的,真是絲絲縷縷透心涼。呵呵,不得不說,待遇比你這個“狗皇帝”也沒差到哪兒去。

別看秦栩君的眼睛一直垂着,人家很會運用餘光。

他的餘光一直關注着何元菱,看着她從驚惶地摁住瓜,到站在冰塊前一臉享受。

好像便宜她了?

“抱過來。”秦栩君悠悠地開口。

咦,是跟我說話嗎?何元菱略一愣神,發現皇帝已經擡起眼睛,望着自己。

原來你會擡眼睛的啊。

何元菱雙手抱起西瓜,涼涼的水順着西瓜,滴到了她鞋面上。腳一涼,她發現了。

“皇上請稍候,奴婢找個布将西瓜擦一下。”

何元菱抱着西瓜就要出去,卻被皇帝喊住。“用這個擦。”皇帝扔過來……

一張紙!

極為

細膩柔軟的、上好的宣紙。

要知道在古代,一張上好的宣紙價格很是昂貴,而這個“狗皇帝”,竟然扔一張紙過來讓宮女擦西瓜。這真的是一個熱愛畫畫的人嗎?

反正何元菱不熱愛畫畫,也不管宮裏金庫,皇帝奢不奢侈,她暫時也不操這個心。

何元菱将西瓜捧到剛剛放過綠豆湯的圓幾上,用那張紙好好地擦了個幹淨。不得不說,這紙太好用了,吸水性強、手感綿軟,比普通絹子好擦多了。

“切開。”秦栩君又道。

何元菱又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叫自己切瓜?這不應該是仁秀公公的事嗎?

再者,這玉澤堂裏也沒有切瓜刀啊。

“奴婢去請公公過來。”何元菱畢恭畢敬說完,轉身要走,可手才一離開西瓜,西瓜又在光不溜丢的桌面上滾動起來,吓得何元菱趕緊伸手,又将瓜摁住。

一只潔白修長的手伸了過來,秦栩君摁住西瓜,一揚下巴:“你來切。”

又要何元菱切瓜,又不讓她把瓜抱走,這是要她當着皇帝的面切瓜?

本來嘛,切個瓜也不是大事,但皇帝面前,誰敢動刀子?皇帝身邊,除了特許帶刀的貼身侍衛,其餘人等,什麽長刀短刀青龍刀屠龍刀,一概不許出現。

難道這位藝術家皇帝,要自己表演徒手破西瓜?

倒也不是不可以,問題是,一掌下去,這西瓜肯定也沒法吃了。

皇帝這是要看自己的笑話?

何元菱突然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畢竟這位皇帝大人年紀不大、性格倒是非常古怪。一年選一次秀,卻又碰都不碰人家;看書也是神游幻境,要不就是宛若睡着,要不就是胡亂翻書。

總之,非常不成熟。

一想到自己身負重任,要在最短時間內得到這位幼稚鬼藝術家皇帝的信任,何元菱倒冷靜了下來。

她要好好表現,給皇帝留下深刻印象。

何元菱眼珠兒一轉,發現了旁邊書桌上的裁紙刀。那裁紙刀象牙制作,小巧精致,鋒利異常。

“皇上的寶貝,借來一用?”

說着,熟練地在圓幾上又鋪了一張紙,然後從皇帝手中将西瓜抱過來,只刀尖輕輕一碰西瓜,這熟透了的西瓜已迫不及待地炸成兩半。

鮮紅欲滴。

好瓜!

這下西瓜成了兩半,終于再也不怕它滾遠了。何元菱舒了一口氣,道:“奴婢給皇上取碗勺。”

秦栩君卻問:“民間一般怎麽吃西瓜?”

何元菱一時語塞。她二月來到大靖,六月初入宮,根本沒能吃上大靖的西瓜,她哪知道民間是怎麽吃西瓜的。

可皇帝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呢。

想起自己後世,倒是吃了好多年的西瓜。她喜歡抱着半個西瓜,用勺子挖着吃,而且每回只吃最中間那一部分。

這就是被寵愛的孩子。

憶起往事,何元菱心中柔軟起來,不由道:“就這樣抱着半個,用勺挖着吃。”

說話間,仁秀已經來了。

他悄無聲地走進來,很識趣帶來了勺子和吐籽兒的碟子。又輕聲道:“皇上,奴才幫您把籽兒去了吧?”

秦栩君卻道:“朕就喜歡慢慢吐着籽兒。”

說話間,并不去接勺子。仁秀的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只能尴尬地遞在那兒。

“公公,奴婢來?”何元菱伸手,接過了仁秀手裏的勺子,随後信手便在西瓜上劃拉了幾下。

“不可……”仁秀大驚,趕緊阻止。

皇上可是說過,要自己抱着半個吃的,你一個小小的宮女,怎麽竟敢自說自話在皇帝的西瓜上亂劃拉,還要不要命了!

何元菱可能真的不要命了。她的手太快了,仁秀大喊“不可”的時候,她已經劃拉完了。

仁秀臉色慘白,惶恐地看着皇帝。

沒承想,秦栩君卻樂了:“你看,這西瓜沖着朕笑。”原來何元菱在西瓜的紅瓤上劃出了一個笑臉。

這下輪到仁秀長舒一口氣。再望向何元菱的眼神,便親和了許多。

“朕舍不得劃花它的笑臉,朕吃另一半。”

秦栩君抱起另外半個,像是發現了極好玩的游戲一般,在西瓜瓤上用勺子橫橫豎豎交叉着畫了好多道,畫出一格一格的小方塊,然後将這些小方塊,一個一個摳出來吃。

會玩。

何元菱在西瓜上畫笑臉,不過是後世常見的游戲,秦栩君卻舉一反三,将吃西瓜玩成了藝術行為。

嗯,這個皇帝,還是很藝術。

晚上,何元菱睡在大通鋪上,與先帝們按時開聊。

“今天我見着弘晖

皇帝了。”何元菱道。

平常不愛說話的靖寧宗,立即出現:“栩君他長大了嗎?他還好嗎?”

再怎樣,秦栩君也是他的獨生兒子,怎會不挂念呢。

何元菱不忍一上來就說人家兒子不好,這對天人永隔的父親來說,有點殘忍。

斟酌了一下用詞,何元菱道:“是個大人了,舉止溫潤文雅,有帝王之相。”

靖寧宗老淚縱橫,下一句就問豁了邊:“栩君他是個明君吧?”

這就難為人了。何元菱也不過就是給他扇了扇涼風,劃拉了半個西瓜,然後就回去該幹嘛幹嘛,再沒見着弘晖皇帝,明不明君的,實在沒感覺到啊。

不過何元菱好歹也在民間當過“一代名嘴”,話還是很會說的。

何元菱道:“假以時日,定會是個明君。”

靖寧宗在陵寝裏嚎啕大哭,半晌沒在群裏出現。

倒是其他先帝也很關心這歷史性的會晤。

靖太祖說着自以為文雅的粗話,來了。“弘晖小鬼有沒有看出群主身上凝聚的八王之氣?”

八王之氣?這什麽鬼?

轉念一想,何元菱明白了。就是八位先帝爺的仙氣。靖太祖以為自己行走帶青煙、頭頂飄仙氣呢麽。

何元菱道:“今天我在玉澤堂扇了好久的冰塊,估計皇上只看到冰塊冒出的白氣,看不到我身上凝聚的任何一種什麽氣。”

靖太祖回了兩個字:“遺憾。”

好吧,準許你去遺憾,本場話題不需要你參與了。

靖顯宗卻不能不參與,他最八卦,聞着味道就來了:“小菱菱棒棒噠!這才一個月就見到弘晖小兒啦!怎麽樣,擦出火花沒?一見鐘情沒?有沒有對望一盞茶功夫,然後拉着手轉三圈,深情脈脈地互問姓名?”

何元菱一口老血,好想噴到靖顯宗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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