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他看進去了嗎

一想到仁秀公公那張胖臉被吓到呆若木雞的樣子。何元菱不由笑出聲來。

這一笑,驚動了旁邊的呂青兒。

她悄悄湊過來:“何宮女,做美夢了嗎?”

何元菱被驚動,趕緊撇了聊天群,轉過身子,壓低了聲音:“夢見了好吃的。”

呂青兒一聲悵然:“羨慕何宮女,我連美夢都好久不曾有了。”

這話讓何元菱聽了頗有些心疼。所以當初自己打定主意要進宮,束俊才會百般相勸,深宮便是這樣噬人的,呂青兒本該是天真爛漫在爹娘身邊撒嬌的年紀,進了宮,她的人生便只有了三個字:呂宮女。

屋子裏黑漆漆的,有宮女累極,發出輕微的鼾聲;也有宮女滿懷心事,在鋪上翻來覆去弄出動靜。

何元菱望不清呂青兒的臉,只看到黑暗中她的一雙大眼睛怯怯地望着自己。

這樣怯懦的人,也會為自己說話。

何元菱心中視她已與別人不同,低聲道:“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這是後世一句“雞湯”,在困境裏,卻也着實激勵人。

呂青兒低低“嗯”了一聲,半晌才輕聲道:“我的夢想就是能吃飽飯。”

多少宮人,就是因為在民間活不下去,或自行“了斷”,或被爹娘發賣,就圖着進了宮能吃一口飽飯,不至于在民間的饑荒中餓死。

可其實,他們進了宮才發現,這裏的絕大部分低等級太監或宮女,壓根也是吃不飽的。

“會實現的。要相信自己。”何元菱鼓勵她,柔聲道,“快睡吧,已經吃不飽肚子,再睡不好覺,你就真的不長個了。”

呂青兒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嗯”了一聲,乖乖閉上了眼睛。

何元菱一時沒睡,她心裏在盤算着下一步該怎麽走。能不能招來先帝、能不能吓到仁秀,暫且不說。何元菱的當務之急,便是如何在皇帝身邊站穩腳跟。

今日皇帝對自己着實坦蕩,按他一直都低調行事的作風,坦蕩之後必定還有後手。

他不可能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宮女,暴露自己隐藏了多年的心事。除非他對這宮女有所企圖。

第二日天未亮,宮女們已是早早起床,就着涼水擦臉洗漱

王宮女是司造間的管事宮女,從院門口走進來,喊道:“何元菱——”

何元菱剛擦完臉,趕緊跑過去,提手行禮:“在。”

“去玉澤堂當差吧。這幾日都別回來了。”

其餘宮女一聽,皆是驚了,想起昨日有人爆料說何宮女和皇上說說笑笑,難道竟是真的?不然皇上怎麽會調何宮女去玉澤堂當差?

一道道羨慕又忌妒的眼神已經掃射了過來。

只有呂青兒是當真為何元菱高興,她一直送何元菱到院門外,還是那樣細聲細語:“你晚上還回來睡麽?”

何元菱倒也不知,實話實說道:“要看仁秀公公安排,我也不知去幾天,又是當什麽差。”

呂青兒有些不舍:“萬事小心啊。”

雖是年紀小,她在行雲山莊也是待了很久,每年夏天都聽其他宮女皇帝長皇帝短地唠叨,知道皇帝身邊也不是那麽好待的。

“會的。”何元菱應着她。心中也是暗暗贊她。

一個吃不飽的孩子,真誠地關心着一個去到錦繡鄉的夥伴,她弱小卻清澈。

東方晨曦已起,天空漸漸亮了。想起皇帝讓自己日出時分去,這可就快到時間了,何元菱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玉澤堂。

還好,來得還挺早。仁秀站在院子裏指揮着,只見太監們挑水的挑水、掃院的掃院,還有幾個太監滿滿當當拿着物件已經在東殿外頭等候。有端盆的、有托巾子的、一個個屏氣凝神。

看來皇帝還沒起床。

見何元菱過來,仁秀向她招手。院子裏不能大聲說話,怕吵醒皇帝,何元菱倒也機靈,趕緊就跑到仁秀跟前。

“你就站這兒,等會兒皇帝醒了,你跟他們一起進去,伺候更衣。”

更衣這種旖旎的事兒,昨日何元菱已經學了一點,當下應了,和那些太監一同列隊站在東殿門口等候。

仁秀指揮完了院子裏的事兒,也走了過來跟他們一起等皇帝起床。

見着何元菱,又想起了什麽,對一個太監道:“回頭在西輔房收拾一間出來,給何宮女住。”

咦,這是要自己搬來玉澤堂居住的意思?

何元菱忍不住問:“往後奴婢住玉澤堂這邊?”

仁秀嫌棄地望着她:“那邊宮人舍太遠了,當差不

方便。”

“是。”何元菱欣然應了。

玉澤堂只有自己一個宮女,其餘都是太監,不可能住大通鋪了,剛剛仁秀公公叫人收拾一間出來,看來要比司造間條件好多了。

雖然可能只住幾日,何元菱還是挺高興。

享受當下嘛。

正“享受”着,突然一陣銀鈴聲大作,從東殿內室傳出來,瞬間一道道地響過去,整個玉澤堂大殿和院子,都被悅耳的聲音圍住。

“皇上醒了!”

仁秀一聲輕呼,終于伸手推開了東殿的門。外頭本來已經斂容以待的宮人們,躬着的身子又壓了一壓,以更加謙卑的姿态,跟在仁秀身後,進了東殿。

不是誰都有幸看見皇帝大人剛起床的樣子。

何元菱跟着一行太監進屋,等着他們伺候皇帝洗漱的空隙,偷偷望着皇帝。哪知眼睛才偷偷一瞥,已望見皇帝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偷看被逮到,有點尴尬。

還好皇帝沒生氣。何元菱讪讪地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再直視皇帝。

但是,皇帝大人剛起床的樣子,她已經看清了,而且入心了,一時忘不掉了。

皇帝一身白色絲綢裏衣,似乎還是手感很好的那種。烏黑如緞的長發傾洩滿背,慵懶而又出塵。一時,何元菱不由感嘆,皇帝大人的睡相一定很優雅,這裏衣總像新穿上似的,都不起皺呢。

要知道,這種薄如蟬翼的絲綢,是非常容易起皺的。要不怎麽民間傳說“有錢一身皺”呢,那是有根據的。

秦栩君望見何元菱跟在一堆太監中間進來,就已經留意她了。

這丫頭,居然還偷看自己。

不,偷看還是克制的。昨天早上叫她更衣,她似乎還偷摸了自己。

要不是那一摸,秦栩君還真不敢跟她說那些心裏話。

雖然何元菱用了兩個笑臉擊中他,雖然何元菱講烏鴉喝水的故事打動他,但作為身處困境的帝王,秦栩君是絕不可能那麽輕易相信某個人。

但這丫頭偷摸自己,這就很好笑了。

如果她是對手派來、想處心積慮潛伏在自己身邊,她絕不可能那麽冒失地偷摸自己。

她的主人一定會告訴她很多宮裏的禁忌,比如,皇帝大人不喜歡被女人摸。

曾經被擡進長信宮的

嫔妃,多了去了。按捺得住的,安然過上一夜,第二日原樣送回去;按捺不住、動手試探的,何時開摸,何時滾蛋。

她頭一次伺候自己更衣,就犯了禁忌。若是個細作,那也實在是個非常不專業的細作。

秦栩君的對手,沒這麽蠢。

終于洗漱完畢,仁秀公公上前給皇帝梳頭,才走了兩步,轉頭用眼神示意何元菱跟過來。

也是,所謂造型,發型和服裝都要會。仁秀公公這是要把自己培養成皇帝的“造型師”啊。何元菱當然還是欣然接受,立在旁邊看仁秀如何給皇帝梳頭。

皇帝的頭發真好,烏黑亮澤,如絲如緞,在江南進貢的黃楊宮梳的梳理下,每一梳子下去,都是絲絲縷縷的優雅。何元菱看得好生羨慕,所謂“秀發如雲”,當如是啊。

還是往日那根青玉簪子,绾住一頭長發,剛剛還懶散如仙人的少年,頓時變成了貴氣逼人的模樣。

何元菱也是眼睛甚亮,早望見一邊放着的絲袍,猜到是今日皇帝要穿的。待仁秀将頭發一梳好,何元菱便立即過去取了絲袍,幫皇帝穿上。

系扣子時,秦栩君低頭望着何元菱頭頂的秀發,一絲少女特有幽香傳來,叫他心神一蕩。

果然何宮女系扣子,比仁秀系扣子要耐看啊。

一想到以前,一低頭總是仁秀那顆花白的腦袋,秦栩君心中生出一個念頭,怎麽早沒叫何宮女過來伺候呢?

沒有駱應嘉來送折子的日子,皇帝的生活非常無聊。不是看書就是畫畫,又或者坐在窗口看看天空飛過的鳥兒。

今日也是如此。

秦栩君依然如仙人一般坐着,手裏随意地翻着書。

書是何元菱幫他拿的。何元菱識字,省了他不少功夫。

何元菱在旁邊垂手站着,望着安靜的皇帝,突然想起昨晚靖聖祖問的那些話:皇帝讀過哪些書?上過哪些經課?

她在玉澤堂已是第三日,這三日裏,起碼看見皇帝讀了不下三本以上的書。

比如眼下,這本書還是早上剛剛拿的,一個時辰的功夫,皇帝就已經看了一小半。

這些先賢聖人的書,哪是這麽容易讀懂讀透的,他看懂了嗎?看進去了嗎?有思考了嗎?

何元菱好想考考皇帝大人,讓他講講主要內容和中心思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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