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真相

二月初六,月華國迎來了一場春雨,這是自大雪停後落下的第一場雨。

今年的春雨來得格外的晚,也下的格外的大,寒意比往昔任何一年都更甚,南宮若塵撐着傘站在庭院中,望着眼前的一片綠竹,伸手觸碰竹身上最新抽出的綠芽,任雨水不斷滴落,在手背上濺開,一部分墜入地面,還有一部分則順着手腕流進袖中,浸濕了袖口。

他在離洛王府的居所中,也有這樣一片成竹,是那人特意為他種下的,成對而生的相思竹,興許也如這裏的竹枝一般,借着春雨潤澤,正頑強地蛻變新生。

“公子,回屋吧。”

在雨中靜立了半晌,身旁有人靠近,說出的話隔着雨水聽不大清楚,他卻明白是何意。

微微颔首,他将被淋濕的手攏入袖中,轉身朝着廊檐下移步,還未踏上石階,楠清院的院門被人從外推開,有侍衛冒着雨跑進:“殿下,鄭婁生鄭将軍來恭賀殿下大婚之喜,已候在正堂!”

“……”

自前日二皇子到府之後,四皇子大婚之日未至,前來賀喜的人卻是絡繹不絕,只是今日這般大的雨,竟也有人來。

南宮若塵面色不變,倒是他身旁的婢女率先蹙眉,隐隐露出防備之态。

正堂中,鄭婁生安坐于堂內的樟木椅上,一身白色錦服,以藍色絲線滾邊,頭頂白玉扣冠,盡顯儒雅之态,他微微擡手,接過侍女沏好的茶水,端至唇邊輕抿。

雨聲很大,幾乎淹沒了靠近的腳步聲,他卻依舊很快察覺,将視線投向門口,還未見到人影,便先站起了身。

南宮若塵緩步踏入,并不看堂內之人,徑直朝着主位上走去,在他身後緊跟着一名婢女,待他落座,自發在他身後站定。

看清那名婢女的容貌,鄭婁生眉頭一皺,覺得此人有些面熟。

“鄭将軍冒雨前來,可有要事?”

思緒被打斷,鄭婁生看向上首之人,将手中茶盞放下,笑了笑道:“自是來恭賀殿下大婚之喜。”

“多謝。”

“……”

他應得幹脆,鄭婁生微愣,那人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神情,出乎他的預料,他臉上笑意微斂,道:“我以為你會抗拒成婚。”

就算明知道抗旨的後果!

他緊盯着那人,想從那張臉上看出一些不一樣的情緒,卻始終無果。

他也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想讓他接受賜婚,如此便能證明那人在他心中并沒有那麽重要,可事情如他所願,他卻不覺得有一絲的安心。

南宮若塵不答,鄭婁生也沒再問。

“師兄,那張二小姐體內的毒……”門邊傳來少年清脆的嗓音,在看到屋內之人時戛然而止,卻也打破了屋中凝滞的氣氛。

左麒瞪眼道:“你怎麽在這?”

明顯厭惡的語氣,鄭婁生卻無暇理會,回想着少年方才說的話,他轉頭看了看主位上的人,頓了半晌,他眸色暗了暗,恍然勾唇。

原來如此!

他并非是舍了那人,也并非對娶親之事毫不在意,他心中想的,竟是想借他人之手毀了這門親事!

鄭婁生驟然起身,掩去眼底自嘲,冷笑一聲道:“還請四皇子安心,大婚之前,末将定然護住皇子妃周全,殿下只等大婚之日,迎皇子妃入府便是。”

“……”

“告辭!”他躬身見禮,轉而朝外走去。

明了真相的那一剎那,他終于記起了那名婢女是誰,遠在離洛郢州,他們是見過的。

早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離洛國的人竟已經入了四皇子府!

鄭婁生踏出府門,回望那塊高挂在朱漆大門上方的牌匾,一張臉冷若寒霜。

府中正堂,莽撞闖入,不小心說漏嘴的少年被屋中兩道視線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自知理虧,眼睛亂晃着裝傻。

南宮若塵無奈:“說吧。”

左麒睨他一眼,讪讪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那張小姐的毒,已經解了。”

但張府至今沒有任何動靜,想來是沒有要退婚的打算。

婚期定在三月十五,按理來說為了帝王龍體康複,大婚不該拖延如此之久,只是啓晟帝對生死太過看重,生怕這喜沖得不夠,特意将大婚定在了四皇子的生辰當日。

南宮若塵雖已戴冠表字,卻未真正及冠,大婚之日,為他行冠禮,便是雙喜臨門。

溧陽城裏已經許久沒有過一場盛大的喜事了,似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婚期的到來,連街道上擺攤的小販和游走的百姓也個個面帶喜色,偌大的皇城,一派喜氣洋洋。

而朝堂上,自聖旨賜婚以後,啓晟帝的身體已逐漸好轉,開始能處理一些朝政之事,見到成效之後,他自然是将功勞計在提出沖喜之方案的人身上,将那位道人奉為錢上賓,還賜了上等的宮殿讓其居住。

因儲君年幼荒廢了許久的朝堂,得以重新整肅,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這個時候,月華國的所有朝臣都如此堅信着,卻不知此時,已有一場風暴在悄然醞釀。

月華四皇子即将大婚的消息傳入離洛後不久,二皇子中出了一件震驚朝堂的事!

半年多前,月華國五公主南宮沐琳,被送往離洛和親,嫁二皇子蒼邵為妃,夫妻二人恩愛非常,暫穩兩國邦交。

然就在前幾日,二皇子府遭歹人侵襲,身懷有孕的二皇子妃被逼至絕境,侍衛救援不及,情急之下,竟一掌将黑衣蒙面的歹人震退,原本還游刃有餘的歹人如受重擊,沉聲倒地,侍衛趕至院中時,正巧看到歹人被擊退的一幕,見侍衛趕到,歹人當機立斷逃離,在原地留下一攤黑紅色的血跡。

二皇子妃會武之事被人發現,徹查之下,得知二皇子妃竟是他人假冒,慶元帝震怒,命人将其捉拿,關押在大理寺監牢。

次日朝堂,聽聞此事,群臣皆忿,紛紛上谏将人處死,讨伐月華。

“月華國此舉實乃挑釁我國國威,絕不能姑息!”

“是啊!竟用一個卑賤的婢女冒充公主前來和親,未免也太不将我離洛放在眼裏了!”

“請皇上下令,讨伐月華!”

“……”

朝堂之上聲勢震天,二皇子妃的身份從一個普通的婢女被歸類于月華潛伏在離洛的女刺客,只言月華國必然有所圖謀,居心叵測。

大殿中央,二皇子沉默跪着,聽着兩邊朝臣義憤填膺地話語,他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攥緊。

有人曾告訴他,他枕邊之人是為他人眼線,于是他徹查府中姬妾,寧可錯殺也不放過,所有略有嫌疑的人都被斬殺,卻獨獨留了皇子正妃,不止是因為她懷有身孕,更因自己動了真情。

可此刻聽着周圍的人談論她的罪名,蒼邵卻不敢為她辯解,正因為自己愛她信她,不舍離了她,才更覺後怕,每每想起自己同床共枕數月的人,是一個身懷武力的殺手,他便覺得心驚,如同被人扼住了脖頸一般,脊背一陣陣發涼。

“二皇子,你如何看?”

高位上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問話,蒼邵猛然回神,擡頭看去。

“她既是你的正妃,犯下此等大罪,你覺得當如何處置?”

愣了片刻,蒼邵垂首道:“但憑父皇處置。”

欺君之罪,他不能求情。

殿中有人冷哼道:“此等敵國細作,就該千刀萬剮,将屍體送回月華。”

意想中的慘狀,讓蒼邵心中一緊,低垂的眼中閃過一絲掙紮。

與北疆一戰的勝利,讓不少人心生膨脹,對長期向離洛示弱的月華國更是不屑一顧,百官之中,有半數以上的人要求發兵月華,以彰示國威,亦有少數人言,與北疆戰事剛歇,且勝果不大,當休養生息不宜出兵。

慶元帝沉吟不語,看着大殿中群臣争論。

“太子以為如何?”

蒼烨道:“我離洛與北疆一戰,雖有小勝,但也未能重創北疆大軍,此時若與月華開戰,屆時若是北疆參戰,我軍可能會腹背受敵,故兒臣以為,當暫緩此事。”

這便是不同意開戰了。

有太子出聲,高呼要出兵的聲音便小了很多,卻仍有人不甘道:“以太子殿下之意,若咽下這口氣,那二皇子妃所犯之罪,便也可以寬恕了?”

若不準備開戰,人便不能殺,倘若欺君之罪都可以饒恕,則國法律令不穩!

議論聲再起,争吵不休之時,殿前忽然有一人緩步行至殿中。

蒼翊身着紫色朝服,在蒼邵左前方半步的位置停下,輕輕撩開衣擺,對着上首之人跪了下來,鳳眼微擡,他躬身行禮道:“臣弟鬥膽,望皇上念在二皇子妃腹中皇嗣,饒她一條性命。”

“……”

“……”

殿中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二皇子妃身份雖假,她腹中皇嗣卻不假,若以皇嗣為由,保她一條性命的确說的過去。

可這情,為何卻是翊王來求?

目光以翊王為中心彙聚,就連他身後的二皇子,也不禁擡起了頭,一臉愕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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