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河邊

“燒了。”南宮若塵道。

“……”蒼翊微怔了一瞬,笑了笑道:“是嗎?”

低垂的眉眼,讓人看不清楚他眸中神色,瞥見他腰間的一管玉笛,蒼翊伸手将其取下:“吹首曲子吧,許久不曾聽過了。”

南宮若塵剛接過,那人已經向後仰倒,雙手交疊枕在了腦後。

掌心溫暖驟然撤去,心中一陣悵然若失,他微微側過身,對上那雙帶笑的瞳眸,緩緩擡首,将玉笛抵至唇邊,笛聲悠揚,自河邊傳開,曲調如松濤陣陣,洗盡塵俗,讓人心神寧靜。

蒼翊凝神看着,因方位的緣故,從他的視角望去,圓月正巧懸挂在南宮若塵腦後,使他整個人都帶上了一層柔光,濃密纖長的眼睫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異常清晰,他側顏如畫,瑩潤的薄唇與玉笛同化,指尖在笛身上跳動,卻比玉笛更顯剔透,他肌膚白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魅惑動人。

無意中視線相交,蒼翊唇角微微上揚,眼底卻閃過一絲不一樣的思緒。

他問的信,并不只是妙風妙雲送往翊王府的信。

得到這人即将大婚的消息,他也做過設想,瑾竹今年已至及冠之年,早該到了成婚的年紀,免不了遭到群臣逼迫,可他絕不會想到,月華四皇子的大婚,是為了替身中劇毒的啓晟帝沖喜。

荒謬至極的法子,卻也是身為皇子無法推阻的死令。

聽妙風妙雲所言,他們是早有對策,只要殺了張府被賜婚的人,這婚便不能成。

可這樣的理由騙誰都成,卻騙不了他。

他的瑾竹,不可能為了自己的私情殘害一條無辜的人命。

若是自己沒有來到邊境,若是皇兄沒有同意出兵,他會否會按照婚期,迎了新皇子妃入府,還是會不惜引起帝王猜忌,也要逆了旨意!

這樣一步險棋,他落子的時候,可曾想過敗北的後果?

每當想到這些,蒼翊便感到滿心的挫敗,身在離洛,他有皇兄護着,有母後護着,有尊貴無比的親王爵位,他能護住他想要護着的任何人,可分處兩國,面對這人在他國的進退兩難,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力量是多麽的微不足道!

萦繞在耳邊的笛音時而低回,時而激揚,婉轉動聽,柔美動人。

然笛音再是悅耳,也抵不過奏笛之人舉首擡眉間攝人心魄。

涼風習習,吹動他幾縷發絲在身前晃動,又被皎潔的月色染成了一片銀白,他此時如墨的長發半披半束,用一頂銀白扣冠緊緊固在頭頂,明明是最不喜束縛的一個人,回了國之後,竟連片刻的松懈都不能了。

想起他在王府之中披散着青絲的松散姿态,蒼翊忽然有種替他解了發冠的沖動,這般想着,他便也這般做了。

他驀然坐起身來,從側邊摟住那人腰際,伸手抽出那根固定發冠用的玉簪,将扣冠取下,高束的發頓時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因背對着風向,發絲便落到了身前,糊了人一臉,悠揚的笛聲戛然而止。

突發奇想的翊王殿下顯然沒有想到這茬,見到這素來儀表整潔的人頃刻間變成了真正的披頭散發,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南宮若塵:“……”

透過發絲的縫隙怪異地看了某王爺一眼,他将仍舊放在唇邊的玉笛取下握入掌中,擡首去整理臉上淩亂的發。

蒼翊斂去笑意,以拳抵住雙唇幹咳了一聲,略顯尴尬地上前,替他将遺漏的一縷發絲捋到耳後,正要開口,忽然神色一變,南宮若塵同樣察覺到了異樣,兩人同時擡眼對視。

蒼翊笑道:“一時沒注意,走得有些遠了。”

“……”

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四周有幾塊高石,只能隐約瞧見營地周圍的火光。

蒼翊并未起身,坐在草地上道:“既然都來了,又何必藏頭露尾呢?”

四周靜了半晌,幾塊高石後陸續冒出幾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分散開來将兩人圍住。

那為首之人最後走出,雖然同樣是黑衣蒙面,蒼翊卻一眼認了出來,擡眼道:“只帶這些個人就敢深入敵軍軍營,鄭将軍倒是好膽量!”

身份被揭穿,鄭婁生直接将蒙面巾摘了下來,看了眼他身旁之人,又瞥見他手中的發冠,臉色陰沉道:“果然是你!”

蒼翊淡笑不語。

他又看向南宮若塵道:“若非有四皇子的笛聲,我等也沒這麽容易尋到翊王殿下,冒昧來訪,勞煩王爺跟我們走一趟。”

刻意壓抑的怒火,讓他的聲音多了幾分低沉,蒼翊故作難辦道:“兩軍和談之際,鄭将軍此舉,怕是不妥吧?”

“有翊王相助,想必和談會更為順利。”

這是要挾自己為質,與離洛談條件了?只是不知這其中,有幾分大公?又有幾分私心?

蒼翊挑了挑眉,笑道:“本王若是拒絕,鄭将軍可是求之不得?”

“……”

鄭婁生臉色更加難看,下令道:“動手!”

幾十個人比之數萬大軍的确太少,可要對付兩人,這些個黑衣人卻是綽綽有餘,且他們明顯是鄭婁生的死忠,一切聽令行事,絲毫不顧後果,他們目标只在蒼翊一人,兩人分明緊靠在一起,明晃晃的劍刃卻準确地避開了那道白色身影。

蒼翊旋身而起,用手中銀冠抵住襲來的長劍,抽出那根玉簪,準确插/入一人咽喉,血色噴濺而出,來不及甩開血珠,又是幾把利刃接憧而至,黑衣人步步緊逼,卻沒能傷他分毫。

為成功潛入敵營,鄭婁生帶來的人都是輕功出衆且內力不俗的好手,但他心裏清楚,要想不傷人而擒下翊王,自己不出手是辦不到的。

他本是為确認敵軍主将是誰而來,卻是忘了,能讓眼前人心甘情願留宿敵營,除了蒼翊又會有誰?

南宮若塵沒有出手幫忙,卻是在警惕着眼前之人,他看似平靜,掩在袖中的手卻已經緊緊攥起。

蒼翊的肩上,還有傷!

此處離營地太遠,逃走必然行不通,他只盼着離得近的暗衛能盡快發現端倪,向大軍傳信。

鄭婁生自然知曉他意在拖延時間,對峙半晌,他率先動作,欲繞過此人,意料之中的,被一管橫笛攔住。

“你攔了我,他便能安然無恙了嗎?”

帶着冷意的話語,南宮若塵心中一緊,料到這人必然是發現了蒼翊身上有傷。

以蒼翊此時的模樣,就算想不知道也難。

傷在右肩,因劇烈的動作已全部裂開,血液浸濕了衣物,在肩頭漫開一片黏膩,有血腥味逐漸在空氣中擴散,且他右臂因劇烈的疼痛開始産生麻痹,從黑衣人手中奪過的長劍也從右手換到了左手。

“你跟我回去,我放他走。”鄭婁生淡然開口,眼中卻是藏不住的執拗。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為。

可他從來都不是君子!

打鬥的身影相距不遠,刀兵相接之間,他說的話蒼翊依然能聽的清,頓時緊皺了眉頭,一發狠,長劍橫在身前,再次割破了兩名黑衣人的頸項,好不容易近了兩步,又被幾人攔住。

鄭婁生注視着眼前的人,眼含期待。

南宮若塵眸中寒光微閃,還未開口,身側一柄長劍急速飛過,穩穩地落在了對面之人的腳邊。

“……”

“恐怕是要讓大将軍失望了。”

帶着諷笑的聲音傳來,鄭婁生下意識擡頭,那本該被黑衣人圍困漸落下風的人,正緩步朝着自己走來,不過片刻的功夫,在他身後的人接二連三出現異樣,竟似支撐不住一般跪倒在地,靠着插入地面的劍刃才不至于癱軟下去。

“軟筋散?”鄭婁生沉眸。

南宮若塵會醫會毒他是知道的,故而一直在防着他暗中出手,不曾想他竟一直防錯了人!

軟筋散發作是有時限的,便是在他下令動手的時候,他的人就已經中了招!

南宮若塵掩下心中驚訝,不着痕跡地在腰間探了一陣,藏在其中的幾種藥粉全沒了蹤跡,但他已經顧不得那人是何時從他身上順走的東西,身後有血腥味傳來,極為濃重。

迅速靠近封住他幾處穴道,勉強止住了血,才問:“如何?”

“好多了。”只是手也動不了了。

蒼翊苦笑一聲,認命般地晃了晃另一只完好的手。

看着兩人身後躺倒的屍體和因軟筋散只能怒瞪着眼而動彈不得的黑衣人,鄭婁生臉色有些難看,“不曾想尊貴的翊王殿下竟也會使這般下作的手段!”

“鄭将軍夜半偷襲,以衆敵寡,也不見得有多光明正大。”蒼翊道:“本王這裏還有一些東西,将軍可要試試?只是藥效如何,本王可不敢保證!”

語氣輕佻,不似莊重的皇室中人,倒像是市井潑皮無賴,一如留在月華皇城的少年。

南宮若塵看着對峙的兩人,眸色微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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