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回頌桉苑的路上,姜亦棠還在想謝玉照的那句話。

——會難過。

前世,她抛下他時,他是不是也很難過?

也許他在太子府等了很久,畢竟,她曾口口聲聲地說要嫁給他。

遠遠地看見青粟,姜亦棠強迫自己收回思緒,她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氣,朝青粟走去。

青粟早早準備好艾草和熱水等一系列物品,見她回來,讓她先洗漱後,來不及問嵩榕院的事,就道:

“今兒芙蓉苑鬧了一通,明日姑娘去榮紛院時,可不要和二姑娘起了沖突。”

說完,青粟忽然想到,姑娘從未主動招惹過二姑娘,會不會起沖突也不是姑娘能決定的。

姜亦棠打起精神,疑惑:

“她鬧什麽?”

姜霜鳶是嫡母的幼女,也是嫡出一脈最年幼的子嗣,不論是嫡母還是父親,或者祖母,都對她很是疼愛。

這府中少有人能讓她受委屈。

青粟撇了撇嘴,壓低聲:“二姑娘還能鬧什麽?今日大少爺帶了一枚青玉回來,二姑娘一眼就看中了,只是後來大姑娘道了一句成色不錯,青玉就被jsg大少爺送給大姑娘,二姑娘可不就要鬧大少爺偏心。”

姜亦棠輕扯唇。

是了,這府中若還有誰能叫姜霜鳶受委屈,也只有她那位長姐了。

她這位長姐,自幼就是美人胚子,今年三月份及笄,在京城也是容貌出衆,她還是丘榮公主的伴讀,在她們那位唯利是圖的父親心中,哪怕再疼姜霜鳶,一百個姜霜鳶捆在一起也是比不得長姐姜谙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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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姜谙茯,姜亦棠說不上什麽情緒。

和姜霜鳶不同,姜谙茯不曾欺辱過她,倒不是姜谙茯顧念什麽姐妹情分,而是她一貫在皇宮伴讀,又是府中長女,資源傾斜和她們就有所不同,壓根沒時間将心思放在她們身上,慣是屬于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人。

如果說府中長輩對姜霜鳶是疼愛,那麽對姜谙茯就是看重。

姜谙茯不招惹人,注重自身形象,但屬于她的東西,也不許旁人染指一分。

姜亦棠和她的交集不多,但姜亦棠記得,前世謝玉照被幽禁後,姜谙茯冷眼說過一句“別拖累了尚書府”。

她也曾覺得這位長姐是位好人,直到她被拖入這座院子的途中,姜谙茯從她身邊目不斜視地經過。

而七年後的姜谙茯早就嫁給了三皇子為妃,尚書府也和三皇子綁在了一條船上。

想到這裏,姜亦棠忽然意識到,前世即使她死了,尚書府也在謝玉照那裏讨不了好。

姜亦棠人微言輕,回來後雖一直沒有動作,但對姜昃旼和姜霜鳶的恨意不減半分,現在想到前世尚書府應該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一直悶在胸口的情緒才頗松快了點。

姜亦棠回神,不再去想前世的種種。

她拿過一旁被擱置的繡帕,将絲線穿過針眼,青粟瞥見,納悶:

“姑娘不是要給老夫人納鞋嗎,老夫人的壽辰就快到了,姑娘再不準備,恐怕就要來不及了。”

姜亦棠低垂眼睑:

“我身子不适,你替我做吧。”

青粟驚疑地“啊”了聲。

姜亦棠看見了青粟的神情,但什麽都沒有解釋。

前世,她在這府中如履薄冰,為讨老夫人歡心,每年老夫人壽辰的賀禮都是親手準備,從不假借人手。

而現在,姜亦棠忽然醒悟。

在這尚書府中,再真心都無用,只有自身有價值時,才能得那些人看重。

她在府中只能領微薄的月銀,偶爾得的幾塊布料也不被她們看在眼中,她辛辛苦苦趕出來的物件,許是還會被嫌棄粗糙,至少她不曾見過祖母穿過她送去的鞋子。

既然如此,她何必費心?

青粟雖不解,但也沒有多問。

而且,姑娘近來身子不好,加上還要去照顧嵩榕院那位,本就不易,她也心疼姑娘,想替姑娘分擔些許。

*****

翌日,姜亦棠醒得很早。

不到辰時,姜亦棠就收拾好,帶着青粟往榮紛院去了。

榮紛院門前的看門婢女對姜亦棠屈膝行禮,恭敬道:

“老夫人還未起身,三姑娘且稍等片刻。”

姜亦棠輕聲應好,進了榮紛院,站在院子中等待。

本朝重孝,榮紛院的布置風景都是極好的,堆砌而成的假山,被圍繞建成池塘,其中還可見金魚搖擺的尾巴,繞院而成的游廊,可遮風擋雨,簾前有婢女看守,游廊下也站着婢女,皆是垂頭不語。

尚書府中下人的規矩一貫都是好的,尤其是這榮紛院。

所以,除去故意的針對,姜亦棠在府中很少遇到惡奴欺主的事情,但相較于其餘主子,府中對她看輕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過了一刻鐘的時間,榮紛院響起一陣腳步聲,來人嘟囔着什麽,帶着些許的煩躁和不滿。

未見其人,姜亦棠也猜到了來人是誰。

果然,下一刻就聽見婢女們的聲音:

“二姑娘。”

姜亦棠稍偏頭,恰好見姜霜鳶帶着風鈴進來,一見到她,姜霜鳶就皺起眉頭。

從昨日就沒一件順心事,今日又見到讨厭的人,姜霜鳶的心情不由得又差了點。

姜亦棠只當沒有看見,她垂頭掩住情緒,和往常一樣,低頭喊了聲:

“二姐。”

姜霜鳶顧及這幾日府中氣氛不對,冷哼了聲,沒搭理她。

姜亦棠樂得如此。

下一個來的姜玵妢,她也是府中庶女,生母是董姨娘,但和姜亦棠不同,她生母尚在,且董姨娘家中從商,每年董家孝敬尚書府不少,哪怕只用銀錢打點,也足夠姜玵妢母女在府中活得自在。

很快,人漸漸到齊,除卻早朝未歸的姜昃旼父子三人和姜谙茯。

昨日丘榮公主府就送了請帖進府,邀了姜谙茯一同出游。

姜玵妢剛到,見院子中站着的兩人,臉色就僵了下。

她自問來得很早,結果不如姜亦棠也就罷了,那是個謹小慎微的,在府中一貫如此作态,但她居然還沒有姜霜鳶來得早?

姜玵妢心中泛起嘀咕,她不着痕跡地湊近姜亦棠:

“三姐,你什麽時候來的?”

姜亦棠觑了她一眼,垂頭,輕聲:“我剛到兩刻鐘。”

她聲音太小,姜玵妢差點沒聽清,等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姜玵妢嘴角倏然一抽。

兩刻鐘?

姜玵妢是婢女叫了三次才起來的,她慣來貪睡,聽到三姐這話,不由得想到頌桉苑離得本來就遠,那也就是說三姐至少起身一個時辰了?

恰好老夫人身邊的宋嬷嬷出來,聽見這話,朝二人的方向看了眼。

姜玵妢心中暗罵一聲。

這倒顯得她不敬重老夫人了。

姜玵妢撇嘴,氣鼓鼓地退了兩步,湊到姜霜鳶跟前,巧聲:“二姐今日來得可真早。”

聲音稍揚,整個院子都聽得到,姜霜鳶輕哼着颔首。

見狀,姜玵妢又嘴巴甜甜道:

“二姐頭頂的這支青玉簪真好看,二姐戴起來好生相襯。”

姜亦棠只低着頭,當作什麽都沒聽見。

她早習慣姜玵妢讨好姜霜鳶的場景,董姨娘是個精明的,進府起一直在讨嫡母歡心,加上銀錢孝敬,縱使嫡母一貫打壓妾室,對她也是頗為溫和。

姜玵妢将其母的習性學了個十成十。

都是想在府中有個立身之地,姜亦棠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但姜玵妢總踩着她去捧姜霜鳶,就難免會令人覺得憋悶。

只是今日姜玵妢這番馬屁算是拍到馬腿上了。

姜霜鳶本就因昨日沒要到那枚青玉而煩躁,如今聽姜玵妢又提起,臉色陡然一變,惱瞪了姜玵妢一眼:

“就你話多,不嫌聒噪嗎?”

姜玵妢一愣,畢竟年齡小,大庭廣衆下被訓斥,一時繃不住,險些紅了眼。

她還沒有把董姨娘的本事學到家,憋在那裏不知該怎麽圓場。

而且,姜玵妢心中也惱。

她誇姜霜鳶,還誇出錯來了?!

這些事情都發生得很快,宋嬷嬷看過來,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但是她是奴才,不好插手主子的事,只能沉聲道:

“老夫人醒了,請各位姑娘都進來吧。”

姨娘是不能來給老夫人請安的,而嫡母應該是在替姜谙茯準備,總歸,現在只有她們三人。

姜霜鳶自然而然地走在了最前面,她繃着一張臉進了室內。

姜玵妢受了罵,也不想和姜霜鳶一同走,就落在了姜亦棠身後,姜亦棠剛進了室內,就聽見老夫人疼愛的聲音:

“哎呦,這小臉鼓的,誰讓你受委屈了?”

姜亦棠垂下頭,眼睑輕顫,老夫人這番疼愛的模樣,只對嫡出一脈表現過。

姜玵妢也酸得不着痕跡地撇嘴。

姜霜鳶直接撲進老夫人懷中,撒嬌控訴道:“祖母,大哥不疼我了。”

老夫人自然知道昨日的事情,攬着姜霜鳶,輕拍她的後背,笑着安撫道:

“你姐姐今日要去赴丘榮公主的約,身上是該有物件陪襯些許。”

聽出祖母話中是偏向長姐的,姜霜鳶頓時憋氣地扭過頭去。

老夫人笑着搖頭,看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轉身進了內室。

而這空蕩,老夫人擡頭看了還站着的兩位孫女一眼,道:

“都坐着吧。”

老夫人笑意不變,但話中的親昵無端就少了幾分。

姜亦棠早就習慣了如此,但是姜玵妢不由得越發沉默下來。

姜亦棠和姜玵妢同時低頭道謝,才坐了下來,安靜地看着眼前一幕。

宋嬷嬷拿了個錦盒出來,老夫人接過,推給了姜霜鳶:

“打開看看。”

姜霜鳶轉過頭,狐疑地打開錦盒,見裏面躺着一塊上好的羊脂玉,才揚起笑臉:“霜兒就知道祖母最疼愛霜兒了。”

老夫人拍了拍姜霜鳶,讓她坐好。

話過三旬,姜亦棠一直都是低聲符合着,不起眼也不會顯得過分安靜。

忽然,老夫人話題一轉:“你們應該都知道,府中近日住進一位貴人。”

在場的幾人臉色都變了變。

姜霜鳶那日是親自去看了的,不敢進去,只偷偷看了一眼,剛看見謝玉照身上的膿腫,就吓得跑了出來。

現在聽見祖母的話,姜霜鳶不由得回想起看見的景象,當即嫌惡地皺了皺細眉。

姜玵妢不jsg知道那麽多,但她記得姨娘說過,天花可是會死人的!

姜亦棠也不解老夫人為何忽然提起這個。

話音甫落,老夫人就轉頭看了過來。

姜亦棠心中咯噔了聲,微不可察地攥緊了手帕。

老夫人笑意不變,語氣溫和:

“我記得嵩榕院和頌桉苑離得不遠。”

豈止是不遠,就差只剩一牆之隔了。

“你父親和母親平日中忙碌,雖說太子是外男,但你尚是年幼,而且,你身為主人家,既離得近,平日中就看顧着點嵩榕院。”

榮紛院中安靜了片刻。

姜玵妢偷偷看了眼三姐,心中頗有些同情。

老夫人臉上笑容寡淡了些許,姜亦棠沉默許久,才出聲:

“孫女知道了。”

老夫人這才又重新笑道:

“缺什麽就去和管家說,那位可是貴客,不容怠慢。”

姜亦棠心中輕諷。

不容怠慢,尚書府也怠慢多日了。

然而這抹輕諷還未消,姜亦棠心中就又浮上自嘲。

這次還沒有等到宮中訓斥,祖母就要推她入火坑了嗎?

在衆人眼中,如今的嵩榕院可不就相當于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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