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謝玉照陡然冷下了臉。

他知道姜霜鳶和姜亦棠二人的關系,也知道二人一貫不對付。

姜亦棠只簡短地說了一句話,謝玉照也足夠猜到發生了什麽。

前世見到女子的一幕回映在腦海,尤其是女子慘死狼狽,手指根根被掰斷的模樣,午夜回夢間,謝玉照總會想起她。

尚書府說她是自裁謝罪。

謝玉照一個字都不信。

姜亦棠慣來惜命,甚至怕受苦,他出事後就迫不及待地和他撇清關系,如何敢赴死?

尚書府的人經不住審問,有人字字句句描述出女子慘死前的場景。

一幕幕仿佛真實地在他眼前回放過一遍。

哪怕是死,她也不該這麽狼狽,其中有多少是姜霜鳶的私心,只有姜霜鳶自己知曉。

謝玉照眼神冷冽得可怕,直到女子輕微的抽噎聲把他思緒拉回來,謝玉照想伸手去替她擦淚,但視線觸及手腕處的紅疹,他伸出去的手僵硬在了半空,最終,謝玉照收回了手。

廚房備的午膳,三菜一湯,和在東宮時的膳食相比很簡陋,但謝玉照一人也用不完。

謝玉照艱難地撐身坐起來。

姜亦棠擡頭呆呆地看着他,謝玉照将飯菜分成了兩份,将其中一份遞給她,低聲:

“去外面吃。”

姜亦棠吸了吸鼻子,她觑了眼食盒中剩下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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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給她的那份都是她愛吃的,一道紅燒魚,謝玉照刻意将魚肚子上的肉都挑給了她。

姜亦棠沒狐疑,謝玉照一貫敏銳,通過這幾日觀察,知道她愛吃什麽很是正常。

她咬唇,遲疑了下,才接過碗。

“我只吃一點就夠了。”

話落,她快速地将碗中的魚肉夾了一大半回去,然後端着碗筷,快步地走到屏風後。

謝玉照動作不便,姜亦棠顧不上細嚼慢咽。

整個人大口大口地吃菜,魚肉細細地跳出刺,就塞進口中,她鼓着臉頰,撐得腮幫子都有點疼,她不管不顧地垂頭,一刻鐘不到的時間,她咽下最後一口米飯,吸了吸鼻子,才轉身越過屏風。

甫一進來,姜亦棠就愣住。

謝玉照和她不同,他低垂着頭,一手端着碗,一手持着木箸,一舉一動都挑不出錯來,仿佛有戒尺在監督他的禮儀規範,和她截然不同。

尚書府是也是達官顯貴。

哪怕嫡母不喜她,也不能将她養得小家子氣,她是和宮中嬷嬷學過一段時間禮儀的。

自然,那些禮儀嬷嬷教導的重點是姜谙茯和姜霜鳶,她和姜玵妢只是順帶而已。

哪怕如此,姜亦棠的禮儀也是規範的,至少不會上不得臺面。

但和謝玉照相比,就仿佛一個天上地下,哪怕是府中禮儀最規範的姜谙茯都比不過謝玉照,許是環境真的可以成就人,至少謝玉照舉止投足間都有種說不出的矜貴。

姜亦棠忽然想起前世褚栎秋曾說過,她配不上謝玉照。

那時她沒有反駁,也不覺得褚栎秋說得對,但是如今,她卻覺得有點自慚形穢。

如果不是這段時間的糾纏,以她的身份,甚至連和謝玉照産生交集的資格都沒有。

怪不得前世許多人都道她是運氣好。

聽見動靜,謝玉照擡起頭,恰好見到小姑娘不知想起了什麽,有些難過地癟了癟唇。

謝玉照狐疑,他沖女子招了招手:

“阿離,過來。”

姜亦棠垂頭喪氣地靠近他。

謝玉照伸手,從女子嘴角處掠過,很輕很輕,仿佛拂過的一抹清風。

姜亦棠茫然地擡起頭,見到謝玉照手上的一粒白米飯時,剎那間,好像一把火燒了上來,把她臉頰燒得通紅,姜亦棠羞臊得厲害,顧不得胡思亂想,忙忙伸手摸了一把臉,将臉擦了個遍。

不等謝玉照說話,她就伸手捂住臉頰,不敢露頭,甕聲甕氣道:

“不、不要看!”

謝玉照沒忍住,勾了下唇角:

“不要悶到自己。”

姜亦棠心中抗議,她哪有這麽蠢?

但她不敢說出來,吶吶地松了手,不敢和謝玉照對視,一把搶過謝玉照手中的碗,掩飾道:

“藥都要涼了,我先喂你吃飯,待會還得喝藥!”

她窘迫得耳根子都在紅,謝玉照沒有惡劣地繼續這個話題,低頭順着她的動作。

見狀,姜亦棠悄無聲息地松了口氣。

姜亦棠之前來話都很多,但今日等喂謝玉照喝完藥,都尴尬地沒有開口說話。

趁着中午,她替謝玉照又擦了遍身子。

等謝玉照躺回床上時,姜亦棠都快累癱了,她喘着氣,無力地坐在床榻邊,稍緩過勁,她遺忘了剛才的窘迫,低聲說:

“我回一趟頌桉苑,晚點再來。”

她不可能真的一整日都耗在嵩榕院,而且,她還要回頌桉苑确認一件事。

回頌桉苑的途中,姜亦棠繞路去了一趟假山。

她沒有看見假山附近有食盒。

果然,什麽等忙完就會給三姑娘送午膳,只是一個說辭。

姜亦棠面無表情地轉身回了頌桉苑。

她将油紙傘都帶回來了,青粟等了她許久jsg,剛見到她身影,就忙忙迎過來,姜亦棠将油紙傘遞給她,忽然問:

“廚房送午飯來了嗎?”

青粟動作一頓。

姜亦棠的心倏然涼了一片。

果不其然,連她的午飯都不給,怎麽給頌桉苑的奴才準備午飯?

青粟顯然也知道了午時的事情,二姑娘為難姑娘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而且,府中也不可能有人給姑娘做主。

只要忍着,等二姑娘忘了這件事,廚房那邊自然就會繼續送來了。

青粟裝作輕松地沖姑娘笑:

“姑娘別擔心,院裏還有不少糕點呢!倒是委屈了姑娘,奴婢在屋裏給您留了糕點,就等您回來了。”

糕點。

頌桉苑的糕點份例一貫少,三日中廚房能送來一次就令人喜出望外了,如果姜亦棠記得不錯,上次廚房送來糕點還是兩日前的事情。

這才七月,烈陽高照,氣溫熱得不行,兩日前的糕點許是都壞掉了。

姜亦棠鼻尖一酸,她扭過頭去,不着痕跡地抹了把眼淚,堪聲問:

“冬兒呢?”

青粟:“姑娘放心,奴婢早就給冬兒送去了。”

姜亦棠是正兒八經的主子,糕點份例都不多,冬兒這種粗使丫鬟平日中更沒有糕點用,雖說餓了一頓,但得了盤糕點,心情倒也還是不錯。

姜亦棠用熱水擦了遍身子,才去看青粟給她留的糕點。

滿滿的一碟。

廚房一次送來的份例頂多就是兩三碟。

前兩日,她用了些許,加上給冬兒送去的,姜亦棠不難猜到,青粟壓根就沒吃!

姜亦棠伸手拿了塊糕點,味道仍是好的,并未壞掉,她神情放松了些許,将碟子直接端給青粟。

青粟一驚,瞪大了雙眼:

“姑娘!您這是做什麽?!”

姜亦棠沒管她的驚訝,推給她:“我在嵩榕院吃過午飯了,這些你吃。”

青粟還要再說,被姜亦棠打斷,她垂眸低聲:

“我知道你沒吃。”

“廚房不敢怠慢嵩榕院,我在嵩榕院不會餓到,反而是你,如果一昧地省給我,你倒下了怎麽辦?”

“我只有你了。”

青粟所有拒絕的話,都被姑娘的最後一句堵了回去。

她張了張嘴,嗓子幹澀。

的确,自宋姨娘去世,就剩她和姑娘相依為命了。

冬兒是這兩年才進府的丫鬟,後被分來頌桉苑當粗使丫頭,嚴格來算,冬兒是不屬于頌桉苑的。

青粟接過碟子,她一日未用膳,早就餓得狠了,一塊糕點進口,甜甜的滋味溢滿口腔,蓋住心口蔓延的酸澀。

姜亦棠松了口氣,她就知道,她不回來的話,青粟肯定會給她留吃的。

回來要處理的事情解決了,姜亦棠又在頌桉苑待了一個時辰,才和青粟一同離開頌桉苑。

兩人到了假山旁,見到假山下放了兩個食盒,緊繃的後背同時放松下來。

姜亦棠拎了個食盒,讓青粟将剩下的那個帶回去:

“冬兒是膽小的,怕是被中午的事吓到了,你帶着食盒回去,她也好安心。”

青粟輕哼了聲:“姑娘就是心善。”

青粟雖嘀咕,但也沒有反駁姜亦棠的話。

冬兒不是個壞的,只是膽子比較小,又害怕受牽連,總顯得畏畏縮縮,但也一直恪守本分,青粟要真的不喜她,中午時候,就不會先給她送一碟糕點過去了。

姜亦棠如常地拎着食盒去嵩榕院,但剛進院子,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看向房門,半遮半掩的,留了些許縫隙。

姜亦棠倏然皺起眉頭,謝玉照現在不能吹風,她每次進出都是會把房門和窗戶關緊的。

有人來了?

但院子中靜悄悄的,根本不像有人來過的模樣。

姜亦棠心中咯噔一聲,她前世和謝玉照相處時間不短,自然知道謝玉照身邊危險不少。

她不敢再亂想,忙忙去推門。

“嘎吱——”

姜亦棠和裏面出來的人迎面撞上,來人一身幹淨利落灰青色衣衫,生着一張娃娃臉,按理說是個很好相處的面相,只是他板着臉,發絲被束起,看起來似乎不好招惹。

姜亦棠直接愣在原地,瞪圓了雙眸。

她認得來人!

衛笠!

謝玉照的親信。

姜亦棠和他很熟悉,一打眼就認出了人,但是,衛笠不是應該和第二道聖旨一同出現嗎?

姜亦棠覺得哪裏不對勁,又覺得她應該是知道了前世為何會有那道斥責老夫人的聖旨。

畢竟當事人告狀,老夫人被斥,不冤。

衛笠看了眼姜亦棠手中的食盒,再見女子眉眼精姣,聯想到适才殿下的話,衛笠神情有些古怪。

眼前女子生了一雙青黛眉,纖細稍彎,杏眸幹淨澈然,叫人輕易生憐,但她容貌再如何過人,也不過忽略女子面容稚嫩,身段氣質都微有青澀,明顯不到及笄之齡。

見女子仿佛被吓到,衛笠按下古怪情緒,低頭拱手:

“姜姑娘,殿下在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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