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他聲音輕緩, 問得自然,仿佛只是在閑聊。

姜亦棠卻是茫然地擡頭看向他。

什麽叫她願不願意嫁給他?

姜亦棠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前世也是如此, 她被謝玉照護在羽翼下,人人都說謝玉照喜歡她,二人常常出雙入對, 時間一長, 姜亦棠就習慣了謝玉照在身邊, 後來, 謝玉照順理成章地請旨賜婚。

側妃聖旨下來後,很多人一邊覺得她高攀, 又一邊覺得松了口氣。

幸好聖旨寫的不是太子妃。

畢竟謝玉照對她的心思明擺着,幾乎路人皆知。

前世謝玉照也不曾問過她,只是在賜婚聖旨下來後,他摟着她, 附在她耳邊告訴她不要着急。

他說她一定會是太子妃。

但姜亦棠沒有等到,只等來謝玉照謀反失敗被幽禁府邸的消息。

謝玉照一直垂着視線看她,見到她下意識的反應後,心底驀然一沉。

姜亦棠腦海中有片刻空白,半晌,她才回神,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謝玉照話中何意, 白皙的臉皮上一點點爬上緋紅,她堪堪垂下杏眸,幅度輕微地點頭。

她頭點得都快埋進謝玉照懷中。

謝玉照半摟着她, 在女子看不見的地方眸色晦暗,他低聲不明地說:

“那就好。”

被幽禁的五年, 謝玉照一直在想,姜亦棠怎麽會忍心一面都不去見他,仿若兩人那二年的朝夕相處都是他一個人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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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謝玉照才窺到些許原因。

一臉羞澀地躺在他懷中的小姑娘當真懂得什麽叫情愛嗎?

她是歡jsg喜他才會想嫁給他,還是也被潛移默化影響覺得她應該嫁給他?

結果相同,謝玉照前世沒在意過這個問題,現在卻是無比想要知道原因。

真相近在咫尺,如同一盆冷水潑在謝玉照頭上,讓他不得不清醒。

謝玉照摟在女子腰間的手無意識地收緊,将女子整個人都禁锢在他懷中,知道女子輕抽了口氣:

“謝玉照,你弄疼我了。”

謝玉照倏然回神,他若無其事地松開手。

姜亦棠忽然反應過來,委屈道:

“你還沒回答我呢。”

明明是她先問的,卻被謝玉照的問題帶跑偏了。

謝玉照改握她的手,半垂着眼,颔首:“是真的。”

姜亦棠睜大了杏眸,前世都經歷過一次了,知道自己會嫁給謝玉照後,謝玉照請旨一事不過早晚罷了,欣喜的确是有,但她沒有被高興沖昏頭腦,甚至只是一閃而過,唯獨那股緊張和不安,和前世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姜亦棠安靜下來,許久,她聲音很低地說:

“皇上不可能會答應的。”

她們身份差得太多,嫡庶分明的當下,她一個庶女,想要嫁入太子府,實屬高攀。

謝玉照肯定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前世才會鋪墊了一年,整個京城都知道了他的心思,聖上也早就有了這個意識,所以,謝玉照請旨的難度只在于賜婚的身份。

重來一次,姜亦棠覺得所有事情的發展都快了好幾倍。

她又總喜歡把這一世的事情和前世作對比,這也讓她容易混亂不堪。

謝玉照喊了她一聲:

“阿離。”

他的手順着她臉頰一點點撫下,聲音輕緩而篤定:“他會同意的。”

姜亦棠不得不仰起頭,她腦海中迷迷糊糊地閃過一個想法,這一世的謝玉照好像格外喜歡和她親昵。

也因這個念頭,姜亦棠甚至都沒有去想,謝玉照為什麽會這麽篤定。

她只覺得有點熱。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她修長白皙的脖頸襯上些許莫名的紅,她無意識地吞咽下口水,在這逼仄的車廂中,無端蕩漾出一股透骨生香的旖旎。

姜亦棠有點嗚咽地說:

“謝玉照,我難受。”

她好像壞掉了。

謝玉照的動作明明很溫柔,不疼不癢的,但她總覺得有種細微的顫感從被謝玉照碰的地方蹿向全身,她情不自禁地輕蹭了下謝玉照的手。

一語驚破夢中人。

車廂內的氣氛驟然被打破,謝玉照閉眼抵着她額頭,呼吸交錯間,他堪堪啞聲:

“是我不好。”

等馬車停了下來,姜亦棠終于回過神來,她臊得一張臉蛋通紅,空氣中溫度直線上升,平日中總是安靜等待謝玉照牽她下馬車的人,猛然推開謝玉照,自己跳下了馬車。

衛笠驚愕:“姑娘?”

姜亦棠動作僵硬了下,臉頰漲紅,埋頭拎着裙擺往府中跑,等到門口時,她忍不住停下來等了等,不敢回頭,怕又想起些什麽,最終她還是跑掉了。

青粟和常樂追着她離開。

馬車內久久沒有動靜,松翎和衛笠對視一眼,面面相觑。

松翎不斷沖衛笠使眼色,自己縮着個腦袋,衛笠嘴角輕抽,才轉頭朝車廂內道:

“殿下,我們到了。”

半晌,車簾被掀開,謝玉照神色如常地下了馬車。

衛笠掃了眼,沒瞧出不對勁,只好按捺下心中的好奇。

姜亦棠一路跑回思甚苑,青粟追得氣喘籲籲,斷斷續續道:

“姑、姑娘,您跑什麽?”

佟容知道今日姑娘會來,早早讓人打掃好院子,擺好了糕點和茶水,沒見到殿下,還有點不解,現在聽到青粟的問話,不由得也好奇地朝姑娘看去。

佟容掏出手帕,細心地替姑娘擦掉額頭跑出來的汗珠,笑着說:

“姑娘不急,坐下來喝口茶。”

她倒了三杯茶水,連常樂和青粟都有份。

等看見常樂時,佟容輕點頭示意。

二人之前都屬東宮,但體系不同,二人其實很少見面,常樂是少有的跟在衛大人身邊做事的女子。

佟容心底對她是敬佩的。

世道女子艱難,常樂能越過一衆人,成為殿下的心腹,甚至衛大人都對其另眼相看,這中間她肯定付出了很多。

姜亦棠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她一擡頭,就對上三雙好奇的眼睛。

她一怔,臉頰又控制不住地紅起來,吶吶道:

“你們看什麽?”

青粟煞有其事:“姑娘不對勁。”

佟容和常樂對視一眼,她們到底和姑娘不如青粟親近,沒有冒然打趣。

姜亦棠試圖狡辯:

“哪、哪有。”

青粟眯了眯眼,忽然問:“姑娘和殿下在車廂做了什麽?”

姜亦棠倏然手抖了一下,差點沒拿穩茶杯,她只覺得臉頰被火燒一樣的熱,她解釋:

“什麽都沒幹。”

青粟閉嘴了。

姑娘看不見,根本不知道她這幅模樣多麽沒有說服力。

常樂和佟容在宮中見慣了荒唐事,但也不覺得有什麽,二人掩唇笑了笑,佟容見姑娘跑出一身汗:

“姑娘先換身衣裳,小心着涼。”

她替姑娘換了身簡便的衣裳,玉簪挽住青絲,姑娘生得好看,穿什麽都是一道風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刻,佟容沒怎麽費心,姑娘這般年齡,本就只需要略施粉黛。

等一切收拾好,謝玉照才姍姍來遲。

他也換了身衣裳。

室內三個丫鬟的眼神瞬間就不對勁了。

仿佛坐實了什麽猜測,姜亦棠有口難辯,在這種氛圍內,簡直坐立不安。

她幽怨地看向謝玉照,謝玉照不解:

“怎麽了?”

閨閣中的打趣,根本不好往外說,涉及這種事,她也很難拉着謝玉照和她一起解釋,她是有點笨,但也不至于半點不知事。

姜亦棠喪喪地趴在軟塌上,甕聲甕氣地說:“沒什麽。”

謝玉照掃了眼室內,見三個丫鬟避開他的視線,沒再問什麽,而是道:

“明日起,凡非沐休日,你和我一起進宮,榮淩會在宮門口等你。”

說到正事,姜亦棠終于打起精神:“幾日一沐休?”

謝玉照擡眼看她。

姜亦棠心虛地移開視線,她真不是想要偷懶,但謝玉照擺出這種神情後,她就下意識地想起前世謝玉照教她凫水時的情景。

她和謝玉照認識那麽久,頭一次見謝玉照對她冷臉。

姨娘是死在井中的,渾身泡得發白,姜亦棠對水一直都藏有恐懼,她學凫水學得艱難,不知掉了多少眼淚,幾度想要放棄,但向來溫柔的謝玉照在這件事上卻是格外嚴厲。

所以,姜亦棠時常會說,凫水這項技能是謝玉照逼着她學會的。

姜亦棠偷偷觑了眼謝玉照的臉色,頭皮一陣發麻,謝玉照現在的神情和當時逼她學凫水時幾乎一模一樣。

看似溫和實則不容置喙。

姜亦棠可以想象,接下來去上書房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

謝玉照敲了敲案桌,輕緩而規律的響聲讓姜亦棠回神,不疾不徐的聲音傳來:

“不要想着偷懶。”

“阿離,你要知道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你離開你,只有你學到的東西才是永久屬于你的。”

姜亦棠重點跑偏,扭頭問:“你也會嗎?”

不等謝玉照回答,她自己就搖頭了:

“你不會。”

謝玉照一時間不知該氣該笑,他沒好氣地彈了彈女子的額頭:“認真聽。”

“上書房如今的夫子是先太傅之子徐澤黔,徐澤黔此人學識淵博,知之甚多,是以最不喜在學業上怠慢的人。”

先太傅是聖上老師,也曾教導過謝玉照,後辭官在家,其子留任上書房教導皇子,是真正的書香門第,滿門清貴。

“阿離,徐澤黔不是個墨守成規的人,他不會因你是女子而不肯教你,只要你肯學,他必傾囊相授。”

“上書房有公主三人,皇子七人,加上伴讀又添十來人,人的精力有限,徐澤黔也不可能對每位學子都親力親為,你能在上書房學到多少,全看你自己。”

姜亦棠倏然噤聲。

短短幾句話,她卻聽出謝玉照在背後謀劃甚多,他替她考察夫子,替她查清上書房的人際關系。

一份份名單擺在她面前。

她聽見謝玉照說:

“阿離,你以前沒有選擇,而現在,我給你機會選擇,日後要走什麽路,就看你如何抉擇。”

晚風透過楹窗吹進來,燭火明明暗暗,謝玉照半垂眼睑,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這一去上書房,姜亦棠會接觸很多人,不是人人都會因他的身份而退縮。

他知道小姑娘有多好,若她肯全心全意喜歡一個人,沒有人舍得拒絕她,偏偏在上書房,能成為皇子伴讀者,都是身世顯貴。

他的想法從始至jsg終都沒有改變過,他想要姜亦棠眼中只有他一人。

剛回來時,他在思甚苑給她打造了一個精美的牢籠,他費盡心思想要哄騙小姑娘住進來。

而現在,他親手推開她。

皇子公主,世家伴讀,他把人脈一點點鋪在她跟前。

他要她選擇他,而不是只能選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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