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秋狩這日, 姜亦棠在門口見到的謝玉照。

謝玉照今日穿得是一身月白色騎裝,和姜亦棠一樣,但她的是玫紅色, 張揚明豔,她很少穿這種顏色,不過騎裝幹練, 倒是也襯得她多了些許利落來。

只是, 姜亦棠偷瞄了一眼謝玉照, 稍頓, 又偷瞄了一眼,她臉上有些許的古怪。

謝玉照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示意她坐過去,側目問:

“在看什麽?”

姜亦棠糾結了下,有點吶吶地說:“今日去圍場狩獵。”

話落,她又瞥了眼謝玉照, 才鼓了鼓臉:

“你穿這一身,很容易髒。”

淺色衣裳很容易沾上其餘顏色,一髒就會很明顯,她今日會穿這一身,也有這方面的顧慮。

車簾還未放下,她的聲音傳出去,衛笠立刻扭過頭去, 肩膀幾不可察地聳動了幾下。

衛笠差些沒憋住笑。

秋狩的消息下來後,殿下就吩咐,讓繡房準備一套月白色和一套天青色的騎裝。

松翎一臉費解地找到他:“圍場不比在府中, 殿下打獵還穿一身白,在想什麽?”

衛笠也不知道。

但想了想殿下平日中出現在姑娘面前的穿着, 衛笠大抵猜到這是種行為。

就好比孔雀開屏,不過是求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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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照袖中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頓了下,他擡眼,扯平唇:

“不會。”

姜亦棠有點狐疑。

但謝玉照不再說什麽,移開了視線。

姜亦棠就正好看見他有點染紅的耳垂,她眨了眨杏眸,如今說是秋狩,其實已經很晚了,只趕上個秋日尾巴。

天早就涼了下來,進出都會穿上鶴氅,再不濟,也是披風裹身。

也得虧這兩日風和日麗,秋狩才沒有取消,而且,騎裝都是加了厚絨,不會被風一吹就瑟瑟發抖。

姜亦棠不解地問:“謝玉照,你是冷嗎?”

她皺起細眉,有點心疼地捂住謝玉照的耳朵,在她碰到他時,謝玉照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

謝玉照微阖眸,掩住暗惱,他聲音低沉,打斷了小姑娘:

“阿離。”

他伸手把小姑娘的手拿下來,扣在掌心中,扯開唇角,不經意地強調:“今日我會跟在皇上身邊,衣裳不會髒。”

姜亦棠遲疑地“哦”了聲。

但心中狐疑沒有打消,皇上如今年近五十,身子骨越來越差,秋狩肯定不會親自狩獵。

謝玉照跟在皇上身邊,就是說,謝玉照也不會親自狩獵?

那他裝騎裝幹什麽?

姜亦棠偷偷摸摸地觑了眼他耳垂的緋紅,掀翻之前的猜測,有了新的猜想,她眨了眨眼,低下頭掩住笑,沒再多說什麽。

謝玉照是會跟着宮中隊列一起到圍場,到皇宮時,只能和姜亦棠分別。

快到皇宮前,謝玉照垂眸看向漸漸有點不安的小姑娘,他忽然問:

“阿離,那日在丞相府,你為什麽會選擇那臺戲?”

姜亦棠心中咯噔一聲,她沒想到謝玉照會在過了這麽久後問這個問題,她有點發愣,須臾,她說:

“因為陳钰磬的話。”

她說的是真話,但只是隐瞞了她前世曾看過這臺戲一事。

謝玉照看了她一眼,沒有深究,而是又問:“然後呢,什麽感覺?”

姜亦棠不知道他想說什麽,但莫名,她坐直了身子,渾身都有點緊繃,她回憶當時的情景。

當時她什麽感覺呢?

就覺得原來褚栎秋也不過如此,前世褚栎秋每次針對打壓她都會成功,最重要的一點,其實是她從不會反擊。

她默認自己身份卑微,也默認褚栎秋會成為太子妃,所以從一開始,她面對褚栎秋時都是退讓的态度。

小姑娘輕抿唇,若有所思。

謝玉照替她理了理衣裳,将那枚代表他身份的玉佩挂好,平淡道:

“今日事多,我不會時刻都在你身邊,阿離會不會害怕?”

姜亦棠癟了癟唇,覺得他明知故問。

謝玉照的聲音低沉:“你是從太子府出來的人,沒有必要怕任何人,如果有人主動挑釁你,那你就反擊回去。”

“只有這樣,他們才會知道,你并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小姑娘仰着頭看向他,她不是不理解謝玉照的話,只是改變需要時間。

謝玉照語氣不變,他半垂下眼:

“阿離,有時候你得兇一點。”

人常是欺軟怕硬的,身份再貴重,一味地服軟和退讓,也只會讓人生jsg出輕視。

謝玉照被皇上派來的人叫走,給姜亦棠留下了衛笠。

她苦惱地嘆了聲氣,擡手拍了拍臉頰,她隐隐聽得明白謝玉照是在為她好,榮淩偶爾看向她,都有點恨鐵不成鋼,說她“脾氣太好”。

姜亦棠聽到這些話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不是不想争口氣,但她總是下意識地覺得退一步,也許麻煩就消失了。

車廂內的小姑娘癟了癟唇,她喪喪地垂下頭,謝玉照肯定看出她的想法,才會說出這些話。

姜亦棠不聰明,她對謝玉照的話有自己的一番理解。

謝玉照的話落進她耳中,去頭去尾,就只剩下重點——她是太子府出來的,代表了謝玉照,不能被擋住任人宰割的魚肉。

最重要的是,她要兇一點!

結果差不多,意義卻截然不同。

姜亦棠覺得她領悟了謝玉照的話,深吸了口氣,她知道她很笨也很慫,但她不想給謝玉照抹黑。

她獨自糾結了會兒,有點把握不住兇的标準,她想到了什麽,偷偷地扯開一點車簾。

聽見動靜,衛笠轉過頭,見到姑娘一副求解的模樣,有點意外。

他下意識地朝殿下的方向看去,意識到殿下不在這裏,而且姑娘的求解對象是他後,衛笠很快回神:

“姑娘怎麽了?”

衛笠就見姑娘小聲地說:“衛笠,你覺得怎麽樣才能兇一點?”

她一臉期盼地看向衛笠,顯然是覺得衛笠肯定知道答案。

姜亦棠的确這樣覺得,在她印象中,衛笠雖然長着娃娃臉,看着人畜無害,但松翎都怕他,姜昃旼提起他時都有點忌憚。

姜亦棠知道她生得一點都不兇,甚至讓人覺得性子軟,容易拿捏。

她覺得,向衛笠讨教這個問題,肯定是沒錯的。

衛笠難得有點噎住,他無語地看了姑娘許久,陡然意識到姑娘會忽然這麽問,肯定是殿下剛才說了什麽。

衛笠眼神稍閃,很快猜到,殿下是想借這次秋狩讓姑娘自己立起來。

如果姑娘整日裏跟軟柿子一樣,殿下再護着姑娘也沒用。

衛笠只說了一點:“很簡單,以牙還牙。”

姜亦棠念了數月的書,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她糾結地問:

“打人,會闖禍嗎?”

衛笠笑了:“有殿下在,害怕闖禍的人不該是姑娘。”

怕姑娘沒有理解透他的意思,衛笠又道:

“只要姑娘不打到那位身上,自然不會有事。”

姜亦棠見衛笠朝皇宮看了眼,她唇角一抽,她又不是瘋了,會去打皇上。

馬車一直沒停,一個半時辰後,才到了圍場。

車簾掀開,姜亦棠就見一棟棟撐開的營帳,帳篷和帳篷間大概距離兩米左右,是有點動靜就能傳出去的距離,姜亦棠勾頭看了許久,衛笠解釋道:

“姑娘的營帳在殿下旁邊。”

言外之意,別看了,姑娘的營帳不在外圍。

姜亦棠這段時間一直和榮淩在一起,不由得問了句:“榮淩的呢?”

衛笠還沒進圍場,但對這些情況了如指掌:

“郡主當然是和曲陽王妃住在一起。”

衛笠心中腹诽,就殿下對姑娘的占有欲,平日中去上書房也就罷了,狩獵時,怎麽可能還讓姑娘日日和郡主混在一起?

剛提起榮淩,榮淩就到了跟前,她跳下馬車,沖姜亦棠招手:

“棠棠快來,我們去挑馬駒!”

姜亦棠才學會騎馬,榮淩一提,她也不由得有點期待,她詢問地朝衛笠看去。

衛笠哭笑不得:“殿下讓屬下跟着姑娘,但姑娘想做什麽,不必過問屬下。”

看來姑娘想要自立,第一步就是戒掉動不動詢問旁人意見的習慣。

畢竟,姑娘是主子,哪有事事過問下屬的道理?

姜亦棠杏眸一亮,被常樂扶着下了馬車,因榮淩那一聲喊話,四周有很多人都看向了她,她日常都待在上書房,這裏很多人都不熟悉她。

但再不熟悉,也都猜到了她是誰。

姜亦棠沒管四周的視線,說實話,她都習慣了。

她和榮淩一彙合,就奔着馬棚去了,早有人訓好了馬,榮淩和陳钰磬藝高人膽大,選的都是高大威猛的那種,姜亦棠惜命,沒這個膽子,她聽馴馬師的建議,選了個小馬駒,性情溫和,見她上馬,甚至低了低頭。

姜亦棠眉眼彎彎,她就喜歡這種溫和不傷人的。

陳钰磬輕哼,覺得她太膽小了:“好不容易等到秋狩,棠棠你這匹馬可跑不過別人。”

小姑娘仰着笑臉,實話實說:

“我怕掉下去。”

陳钰磬噎住,想到她往日經歷,沒再說什麽:“都選好了,那咱們進林?”

榮淩無所謂,姜亦棠朝四周看了眼,沒找到謝玉照,最終按捺不住好奇,也點了點頭。

三人離開,就有一行人走過來。

其中一位女子找了一圈,忽然皺起眉頭,質問一旁的宮人:

“我的馬呢?”

丘榮公主和姜谙茯正在說着什麽,聽見問聲,擡頭看過來,淡淡地問:“怎麽回事?”

鵝黃色騎裝的女子抱怨道:

“表姐,我的馬不見了!”

說話的人是丘榮公主舅家的表妹,她是個愛騎馬的,但被摔過一次,心有餘悸,總不敢上馬,邱貴妃特意告訴她,這次讓人給她留了一匹馬,性情溫順,渾身通白,脖領處有一撮灰毛。

但邱語桐找了許久都沒找到,很難不讓她生氣。

丘榮公主也皺了皺眉頭,看向一旁的宮人,宮人臉色慘白,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剛才那位三姑娘說她騎術不精時,他就把那匹馬推薦給那位姑娘了,畢竟他也隐隐猜到那位姑娘的身份,動了些許讨好的心思,誰知道,會撞上這種事?!

宮人白着臉,低下頭,顫聲道:

“奴才不知,奴才不知,那匹馬剛才被和榮淩郡主一起來的姜三姑娘騎走了。”

丘榮公主一聽到榮淩就知不好,榮淩和陳钰磬騎射都不錯,不會選小馬駒,唯一的人選也就是那位三姑娘了。

邱語桐當即冷笑,看向姜谙茯:“又是你那位三妹?”

姜谙茯笑意淡了淡,邱語桐和褚栎秋關系一向不錯,往日對她都很是冷淡,可想而知她對姜亦棠是什麽态度。

果然,邱語桐道:

“不過一個無名無分住在太子府的庶女,居然也敢搶娘娘留給我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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