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聽雪軒。
守衛密布的內院中,寂靜的仿佛連空氣都凝結了,然而這份寂靜卻在此時被打破。
吱呀一聲,一直緊閉的房門被緩緩打開。
剎那間,耀眼的陽光瞬間就如同光箭般射了進來,雲疏被那道強光刺激,下意識裏就擡手擋住了自己的雙眼,避開臉去。饒是如此,眼睛一陣令人難受的酸痛過後,便開始撲簌簌的流眼淚,視線更是一片恍惚。
慌慌張張跟上來的楊忠忙将手裏四指寬的黑布給雲疏的眼睛蒙上了,一陣大驚小怪的念念叨叨,“王妃,大夫說了,如果想出去透透氣的話就将眼睛蒙上,現在正當夏日,外面光線正強烈,對您眼睛不好。要是被王爺知道了,奴才……”
楊忠臉白無須,嗓音尖細,又絮絮叨叨個不停。聽他提起王爺,雲疏打斷他,“好了。”
被蒙上黑布之後,雲疏本來就有些模糊的視線瞬間猶如被黑霧籠罩,眼前只餘點點漏光。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黑布上輕輕按了按,雲疏掉頭摸索着往回走。
“我不出去就是了。”他說着,低低的嗓音聽不出情緒。
雲疏說過很多次了,讓楊忠不要叫他王妃,楊忠始終沒敢答應,雲疏也知道他為難,無奈之下便由着他了。
楊忠想着他已經關在屋子裏許多天了,覺得他總是這樣悶着也不好,滴溜溜的小眼一轉,便湊過去盯着他俊秀蒼白的臉道,“王妃,算着時辰,王爺差不多要來了,不如我們去逛幾步,說不定可以接到王爺,王爺看到您去的話,肯定會非——常高興的!”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楊忠雙手捧在心口,做出一臉陶醉暢想狀,仿佛已經預見到了那是一副怎樣驚人美好的畫面。
“要去你自己去吧,我不去。”雲疏一盆冷水直直潑下來,楊忠誇張呲牙的笑頓時僵住,嘴角抽了抽然後一臉沮喪。
他還想再勸,原本坐在桌邊的雲疏站起身來,朝着床邊慢慢的靠過去,“我有點累,要休息,別讓人打擾我。”
楊忠忙去扶他,言語間仍舊不放棄致力于調和兩位主子的關系,“王妃您先慢着點,王爺待會兒來,肯定會帶大夫來給您瞧眼睛的,王爺為了您已經四下重金尋找名醫,您還是……”
楊忠霎時間止住了話語,鬧了個臉紅脖子粗,同時又生出些後怕。
因為雲疏的一只手準确無誤的掩住了他的嘴,以這種溫和的方式示意他不要再開口講話。
楊忠就是扶他也只敢隔着衣服碰,現在一雙觸感如暖玉般的手碰到了自己,他一驚的同時就是趕忙朝着門口望去。
沒人比他更清楚,齊王殿下對這位有多麽的珍重和瘋狂,別說是肌/膚碰觸到,就算是人家多看王妃一眼,王爺也會抑制不住的戾氣狂湧,讓人好一陣膽戰心驚。
如果剛好王爺這時候來,看到這一幕,楊忠敢保證自己的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雖然他只是一個不男不女的太監。
從幾年前那件不可提事件過後,王妃身邊不再有任何的侍女,生活起居伺候他的全部都是從宮裏調來的太監,整個院子裏的守衛整整增加了五倍!真正的是一個蒼蠅都飛不出去。
楊忠也是那時才開始在這位王妃身邊開始服侍的。
他剛來的時候,王妃整個人抑郁又消瘦,眼神黯淡無光,幾乎看不到絲毫的生氣。
而王爺呢,脾氣更是陰郁暴躁到了極點,在外面摔東西摔的怒聲震天,讓所有跪在一旁的下人都瑟瑟發抖,可一抹臉緩口氣之後,進了王妃的房間又立馬是笑臉相迎,柔聲細語的哄他喝藥喂他吃東西,就算王妃閉着眼始終不理,王爺也沒有任何的不耐,極盡溫柔。
這樣情況持續了一年多,王妃的狀态才稍稍好點。
現如今,就連民間三歲小兒都知道,這個天下皇帝說話根本不頂用,什麽事情那都是齊王爺說了算。王爺在外是何等的權勢滔天,令人談之色變,可在王妃面前,用着最卑微的姿态卻都換不來一絲的笑容。
楊忠當年剛來聽雪軒的時候,對王爺跟王妃間的關系是有千萬種的不解,但是有一點,他是刻入骨血般的記在心底的,那就是——如果哪天,他們這一院子的人将王妃給看丢了,他們所有人都會立馬人頭落地,絕無二話。
然而他過後又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這些年來,王妃幾乎是從不為難他,連院門都很少出,性子沉靜寡言的讓楊忠都覺得心疼。
幾個月前王妃犯了眼疾,眼睛不能見強光之後,更是連房門都懶得出了。
楊忠雖然有些愛插科打诨的湊趣,但此時見雲疏到了床上躺下後不語之後,便也不敢打擾,悄悄的退下準備守到一邊。
剛一回頭,門口出現一抹高大颀長的身影,一進來,便迫不及待朝這邊望過來,楊忠撞上他那威勢懾人的目光,心裏咯噔一跳,忙迎上去。
“王爺,王妃他剛睡。”楊忠壓低了聲音。
楚明亦眸色微動,揮了揮手,讓他下去,楊忠垂首後退了幾步,轉身出去,将門給輕輕帶上。
楚明亦剛在床邊坐下,眸光瞬間柔和下來,他凝視着床上靜靜背身躺着的人。
阿疏總是這樣的睡姿,仿佛帶着一股抗拒冷漠的味道,刺得他心口發疼。
楚明亦心裏浮起一陣酸軟無力的悲涼,俯下身抱住雲疏的肩頭,貪戀的嗅着他身上的氣息,低聲喚他,懇求道:“阿疏……我有點累了,能上來跟你一起睡嗎?”
楚明亦知道這人是知道他快來了,所以寧願裝睡,也不想看到他。
雲疏解開眼上的黑布,緩緩坐起身來,語氣冷淡,“王爺說笑了,這是你的地方,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無權阻攔。”
說着就要下床去,給他騰地方,楚明亦苦笑連連的将他按住。
“好了好了,你睡着吧,我說笑的。”楚明亦十分的無奈。
雲疏不肯定繼續躺着睡了,卻也不看他,只是将手裏的布巾給一點點的疊好,整齊的放在床邊,然後怔怔的望着某處出神。
楚明亦一開始就注意到他面頰上的淚痕,知道他是受了光線刺激才流的淚,伸出手指愛憐的在他臉上蹭了蹭。
初遇時,楚明亦對他這雙神采飛揚的漂亮黑眸一見難忘,沒想到,現在卻……
“阿疏,我又尋了幾個大夫來……”
“不用了。”雲疏避開他的手,按了按眉心,語氣很堅定,“我不想看了,就這樣吧。你讓我清淨清淨。”
言語間的頹然厭煩讓楚明亦仿佛被刀在心上割了一刀,他忙道:“這回找的大夫不一樣的,我問過他們了,有幾分把握。”
雲疏卻道:“這不關大夫的事。”雲疏模糊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眼瞳依舊是黑亮驚人,“你難道不知道嗎?只要你一天這樣拘着我,那我就一天好不起來。你想我好的話,就放我走。”
楚明亦就像瞬間被觸了逆鱗一般,漆黑的眼眸定定的看他片刻,陡然站起身在床前來回暴躁的走了幾步,呼吸紊亂,頭冒青筋,眸中有瘋狂的風暴湧動着。隔了半晌他才狠狠轉頭,對雲染喝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件事以後休要再提。”
雲疏抿着唇仰起臉,繼續将他望着,因為流過淚的原因,眼瞳裏黑潤潤的,仿佛帶着一片清澈的濕意。
兩人僵持了一會,雲疏重新躺了下去,再次背身對着楚明亦。
“那就讓那些大夫都離開,我不想看病,也不想喝藥,我怕苦。”雲疏閉上眼,無波無瀾的道:“你也走吧,我要睡了。”
楚明亦語氣立馬又軟下來,湊過去靠在他身側想抱他,“阿疏,我太想你了,你行行好,讓我上來跟你一起躺一會兒吧。”
雲疏身子僵硬,唇動了動,這人總是這樣,無論趕他多少次,總是還要立馬厚臉皮的貼上來。
沒有拒絕也沒有冷嘲熱諷,楚明亦不由心中一喜,立馬脫掉錦靴,上了床,鐵箍一般有力的雙臂摟着雲疏的身子,楚明亦呼吸漸重,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将他的身子一點點溫柔又強勢的扳過來,對着他的唇親過去。
雲疏眼睛木然的睜着,仍由他動作粗魯急切沒有反抗。
等楚明亦好不容易一解相思之苦,雲疏原本蒼白的唇已經發紅微腫,泛着濕潤的光澤。
楚明亦大拇指摩挲着他的嘴角,低下頭又想親,雲疏面色難看的将頭偏開——他感覺到了楚明亦下身的變化。
楚明亦知他為何如此反應大,眸色一時間變得幽幽沉沉的,令人捉摸不透。
從五年多前那件事過後,雲疏再也沒讓他碰過身子,楚明亦愛他至狂,又血氣方剛,如何能忍得住?有一次實在想得椎心泣血,借酒裝瘋爬上他的床想求歡,卻因為他一句話而渾身發寒,駭的酒瞬間醒了。
“……楚明亦,你是想我死嗎?”那時候的雲疏被他壓在身下,發絲橫亂,衣衫不整,牙齒打着哆嗦,含淚的雙眸滿是絕望慘色。
楚明亦從沒見過他這幅樣子,好似只要他再有接下來的動作,就立馬咬舌自盡。
楚明亦就像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了心髒,一時間氣都喘不過來了,酒也瞬間醒了,背後冷汗漣漣。
從那以後楚明亦就算想他想的撓心撓肺,也不敢再莽撞,偶爾朝他遞幾個可憐哀求的眼神,他也權當做視而不見。也只能每隔一段時間磨得他一個吻,一個擁抱。雖然那時雲疏也一定是面無表情,從不回應,但楚明亦已經是感到慶幸了。
每次短暫的親熱過後都仿佛能給他蓄上幾分力氣,足以撐到下一次。
今天親也親了,抱也抱了,他是該滿足了。
如果再得寸進尺,阿疏又該生氣了。
楚明亦眸子熱度還未褪去,艱難的調整着呼吸,一手戀戀不舍整理着雲疏胸前的衣衫,想開口勸他繼續看大夫。
雲疏垂着眼睫,唇動了動,似乎經過掙紮才說出口。
“……王爺,我想求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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