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雲染漆黑漂亮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雲疏,神情凝滞的仿似連呼吸都停住了,反常的令雲疏驚慌無比。

“阿染,你到底怎麽了?!你說話啊?”

“父親您說……”雲染渾身猶如浸在刺骨的冰水中,冷得他牙齒打戰,他費盡了力氣才稍稍穩住了心神,但盡管如此,他說話時尾音猶在發顫,“那孩子有塊胎記在右頸側?蝴蝶形狀的?!是嗎?能确定嗎?”

阿辭身上有這塊胎記。

兩個孩子,縱使有血關系,同樣的胎記長在一樣的地方,這個可能性是多少?

——答案是完全沒可能。

雲疏被他弄得有些惶惶然,喉嚨滾了滾,緊張的回答,“是的,雖然顏色很淺……但我記得很清楚。阿染你……”

雲染突然用雙手緊緊捂住了臉,不過沉默了片刻就又很快放開,他抿唇沖着雲疏笑,可是眼裏卻沒有笑意,反而拉滿了紅色的血絲。

“我沒事,父親。我只是聽您說我還有個弟弟,有些回不過神來。”

雲疏看着他,愧疚又難過。

他當年生了雲染之後,就很抗拒楚明亦晚上的親近,怕的就是這件事。但楚明亦這人霸道□□慣了,忍了一天兩天還好,時間一久就各種發瘋,雲疏受不了他,有時候将下人都趕出去,将門窗從裏面緊緊上鎖,也全會被他全數暴力破開,在他的管制內,雲疏根本就無處可逃。

楚明亦沒喝酒的時候就悶聲不吭抱着他上床折騰,喝了酒便會發酒瘋,雲疏滿屋子躲,他就醉醺醺喊着他的名字跟着滿屋子追,追到就蠻橫的一把摟進懷裏,寶貝心肝的一通亂叫,任憑雲疏怎麽惱怒掙紮都不肯放。

而且這種情況下,楚明亦也不會放過他,通常直接就将他按在地上做,令他羞恥又憤怒……

雲疏就這樣提心吊膽的過了好幾年,實在疲于應付。他們族人雖然能懷孕生子,受孕的幾率卻極低,十幾年過去了,沒有意外發生,雲疏才漸漸松了口氣。

然而現實給他了當頭一棒,六年前他發覺自己又有了反應。

當時負責伺候他的侍女東珠察覺他的異常,在他午睡時偷偷給他把了脈,并知道了一切。

雲疏當時醒來東珠就将自己把脈後的結果告訴了他,他當時臉都白了,以為會被捅到楚明亦那裏去。孰料東珠卻悄聲跟他說不會告訴楚明亦,反而會幫着他逃走。雲疏當時雖然無法全然信任她,但他也是孤立無援,最後思索再三,實在沒別的法子了,便聽從了東珠的安排。

總之不會有比當時更壞的結果了。

于是趁着楚明亦赴宮中宴會,東珠使計帶着雲疏有驚無險的逃離了。而她竟然也大膽,帶着雲疏逃了半個月之後,又安排了人扮成雲疏跟她的樣子四處擾亂視聽,而她又把雲疏悄然帶回到了一處離東陽非常近的漁村。

雲疏也是那之後才漸漸發現,東珠原來不僅會醫術,而是會武功,擅長喬裝打扮,甚至不像她平日裏表現出的木讷,反而聰明又冷靜,完全換了個人一樣。雲疏不是沒有懷疑她的身份,東珠卻仿佛察覺他的警惕,對他面露苦笑,眸中顯露出的壓抑情意讓雲疏不敢深究。

東珠對他道:“我知道你懷疑我,但是請你相信,這個世界上任何人我都可能傷害,獨獨不會傷害你。”

雲疏最終選擇相信她,然後跟她在村子裏生活下來,雲疏肚子漸漸大起來,不方便露面,衣食住所有一切都是東珠一人打理,有條不紊。東珠的話很少,安靜而沉着,總是做着自己的事情,偶爾會望着雲疏出神,但被發現後又立馬慌亂的移開目光。

她将他保護的好好的,完全不受外界的任何一絲的侵擾。

雲疏回想起來,覺得當時在那裏生活的日子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可好景不長,在生下孩子不久,他的行蹤還是被村民暴露了,倉促逃離的時又和抱着孩子的東珠走散。

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能見過那個孩子,也在他心裏留下一塊心病。

他如今連看清楚東西都成問題,怎麽可能找的到孩子,他只有寄希望于阿染。可是現在,他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對阿染太過分了。

剛重逢的第一天晚上就塞給他這麽棘手的大難題。

“您別多想,我沒有不高興,也沒有不願意,只是這件事我得想想怎麽處理。現在,您趕緊睡吧,睡好了明天才有精神陪阿辭玩兒啊。”雲染面上帶着笑,語氣比平常快了許多,語調也很輕柔,他将雲疏扶着躺下,“快睡吧,嗯?”

“阿染。”雲疏見他似乎下床要離開,莫名的不安起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去哪裏?”

“我現在也睡不着了,索性出去安排手下去打聽打聽。”

“都這麽晚了……”

“沒關系。我也很想快點找到弟弟。”

雲疏見他執拗,只得松了手,雲染道:“我很快就回來,不過不要等我。”

雲染見他低聲應了,穿上鞋子,疾步走了出去,一開門阿展就守在外面,月色映得雲染的臉如同厲鬼般慘白無色,阿展被吓了一跳。

見雲染要走,阿展也下意識裏要跟過去,雲染步伐不停,只嗓音壓抑的說了句:“你留在這裏守着,哪裏都不要去。”

阿展茫然的看着遠去的背影,小小的追了兩步,最後也只能聽他命令。

媳婦孩子都不在身邊的陸長亭根本沒法睡着,正把雲染睡過的枕頭抱在懷裏輕嗅傻笑,乍然響起的推門聲讓他微微受驚的轉過頭去看,屋內的燭火未熄,借着光線一眼發現是雲染的時候,眼睛驟然發亮,鞋子也沒穿,光腳跳下床去,沖過去就将雲染纖瘦清香的身子給抱了個滿懷。

嗅嗅他的頭發,親親他的耳朵,陸長亭這才沉醉的笑問:“你怎麽回來了?”

“……怕你想我。”

陸長亭将他摟緊了些,“你算是怕對了,我正想你想的睡不着呢。阿辭跟父親一起睡嗎?”

雲染将臉貼在他懷裏,輕輕的嗯了一聲。

陸長亭光聽到他的聲音心裏都止不住一陣熱意湧動,順手關了門之後,一把将他抱起就往床上放,迫不及待的想和他親熱親熱,湊近了剛想親吻時,陸長亭這才發現了雲染臉色蒼白的不像話,就連一向嫣紅的唇都是冰冷的白。

他立馬停下動作,将雲染扶着坐起來,上下查看,緊張兮兮的問:“你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有。”雲染眸子掃向他,靜了靜才又接着道:“睡下吧,我有點困了。”

怎麽都覺得不對勁,陸長亭捧着他的臉,蹙眉不已,“到底怎麽了,難道你還是将我排除在外,不肯跟我說心事嗎?”

雲染終于露出一絲笑意,柔聲道:“說什麽呢……可能是白天太累了吧。”

陸長亭将信将疑的摟着他躺下,手搭在他的腰身上。雲染卻不肯對着他睡,而是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陸長亭心裏也猛地沉沉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安靜了片刻,雲染突然出聲:“我其實……是做了一個關于阿辭不好的夢,長亭,你能跟我講講阿辭嗎?”

陸長亭一聽原來如此,這才稍稍放心,安慰他說:“別怕,夢都是反的。你想聽什麽,我都講給你聽。”

“講……阿辭被他娘送回陸家莊時吧,那時候的他……肯定也很可愛吧。”

提起阿辭,陸長亭當然有講不完的話,他從背後抱着雲染,貼在他肩頭輕聲講述,“當然,很可愛,也不大愛哭。他那時候也才差不多一個多月大的樣子?像個粉嫩的小團子,躺在襁褓裏,眼睛又大又圓……”

雲染咬緊了牙關才至于讓嗓音抖動,“一個多月,不是剛出生就送回來的嗎……”

他當時的孩子才出生不到五天,就讓趙煙兒給送回去了,并沒有滿月。

“嗯,對啊。”陸長亭道:“我是看着阿遙長大的,這還是能分清的。一般剛出生不可能有那麽大那麽精神,而且我找有經驗的奶娘看了,也說是差不多一個月。只是可惜我不知道阿辭具體是哪天生的,所以才想着找算命先生給算了一天。雖然可能有偏差,但是八九不離十了吧。”

陸長亭當時說起阿辭生辰的時候,的确是提起這個,但是雲染只當他是太過迷糊,把剛出的孩子給硬生生的弄了個滿月的生辰。

現在看來,迷糊的是他啊……

雲染頹然的閉上眼,一顆心一顆心徹底跌落谷底。

就算他想欺騙自己,但是如今,種種跡象都表明,阿辭……根本不是他跟長亭的孩子,而是他的親弟弟。

當時在陸家莊,驗血石的結果是準确的。

所以阿辭才會更像父親,一點也不像長亭……

可他的孩子呢?他跟長亭的孩子呢?!到底去哪裏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讓阿辭被送去了陸家莊?!

雲染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眼瞳裏幽暗的光芒灼燒着。

趙煙兒,趙煙兒……怪不得當年她回來之後心事重重,之後就不聲不響離開了,一定是她!當時肯定出了什麽問題瞞着他了。

雲染只覺得渾身血液狂亂,五髒六腑正在被什麽一口口的殘忍吞噬,他一股氣頂着腦頂,雙目燒的通紅,對,肯定是趙煙兒,她現在就在東陽,他要立馬找到她,問清楚!

雲染一起身,陸長亭就察覺他狀态異常,忙伸手抓着他,卻被狠狠甩開,陸長亭雖然會武,但沒防着雲染,被他大力一甩竟然一頭撞到了床角,剛好撞到了鼻子,疼得他呲牙咧嘴,卻還不忘去拉住雲染,“你乖乖的,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

陸長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但是他一副走火入魔,理智盡失的樣子實在太令人擔心了,潛意識裏知道必須要攔住他!

雲染被陸長亭的手扯的站住,身子不穩的晃了晃,胸口起伏的厲害。過了好半晌,因為孩子生死未蔔而神魂俱亂的他過了好半晌才目光漸漸清明,然後一眼就看到了陸長亭鼻子那一團濕紅。陸長亭因為怕他跑了,雙手都用來抓他了,也顧不上擦,那血很快就順着嘴唇下巴滴答滴答落在了地上,很是狼狽。

雲染一怔,連忙用袖子給他擦血,很快的原本淺紫色的衣袖就被染了一片血色,本來就心亂如麻的雲染痛心又惱怒,一邊胡亂擦一邊沖着陸長亭低吼:“你傻了,不知道躲嗎?”

“好了好了,我沒事的。”陸長亭被他不分輕重的動作一弄又疼得嘶了一口氣,一把緊緊捉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摟在懷裏,才深深的望住仍舊臉色難看的他,無奈又心疼的柔聲問了一句,“我沒事,倒是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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