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蕭臨池醒來手臂有些發麻,他睜開眼有一瞬間迷茫。燈已經熄滅了,外面的天也亮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掌,腦子裏是夢境的片段。昨晚他夢到花封枝了,他抱了他,親了他,還看了他很久很久。
花封枝說過的話到最後只記得一句。
“我為你驕傲。”
花封枝的聲音偏冷,可夢裏和他說話時卻摻了不少的溫柔,這是蕭臨池肖想了多久的事情。
“夢啊。”蕭臨池蒙上眼睛,嘆了口氣,手遮住了眼裏快要溢出來的傷心。
他也只能在夢裏看看他了。
花封枝從他醒來就守在他身邊,看蕭臨池這副模樣也覺得不是滋味。他想告訴蕭臨池,可他又說不出口。
花封枝不知道他還能飄多久,與其讓蕭臨池重燃希望再絕望,倒不如讓他接受自己已經身亡的消息。
“對不起,小池子。”花封枝咬了咬下唇,大不了以後經常入他的夢安慰一下他好了。花封枝心裏胡亂想着。
蕭臨池勝了,他平定了邊境,贏下了百年的安寧。可世事難料,在花封枝想着有機會再入一次蕭臨池夢時,噩耗傳來。
敵軍殘餘的人在蕭臨池回京城的路上謀劃了一場刺殺。
花封枝看到昔日強大的人從馬上倒下,手足無措。
明明蕭臨池已經贏了。
明明他馬上就能回京城封官加爵。
可他被暗算中箭,血流不止。
花封枝第一次這麽恨自己那具病秧子的身體。如果不是他死了,蕭臨池也不會精神萎靡,看上去越來越毫無生志。
花封枝知道蕭臨池的實力,以他平日的敏銳程度,一支偷襲的箭又算什麽?可他沒躲,從馬上跌落。
他站在蕭臨池面前蹲下身子問他,“疼嗎?”
可蕭臨池看不見花封枝,眼睛直直看着京城他方向。軍中亂成一團人全圍上去了,吵吵鬧鬧的,可花封枝聽見嘴裏念着的話,他說:“枝枝,等等我。”
花封枝這才明白,那時他剛到邊境聽到蕭臨池說的等等是什麽意思。蕭臨池早就想和他一起走了,只是當時江山未定,花封枝的心願也沒實現,他走不了。
花封枝有些苦澀地笑了笑,想伸手撫平蕭臨池皺起的眉頭,“你這又是何苦?搭上自己一條命來喜歡我。”
“我這輩子最不喜歡欠別人的。”花封枝手指描摹着蕭臨池的臉,“可死了以後,欠的最多的是你。”
他欠蕭臨池一個安穩的人生,欠蕭臨池一份情意,也欠蕭臨池一條命。
蕭臨池合上眼,帶走還沒說完的那句話。
“枝枝……”
我心悅你。
花封枝睜開眼,發現周圍的情景眼熟得緊。冷冷清清的屋子,桌上的熱茶早就涼透了。
“我這是在做夢?”花封枝想站起身,可身子一晃,碰到了桌上的杯具。他搖了搖頭,“鬼哪會做夢。”他側頭打量着屋子,這是他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就算幾年沒看到也熟悉得很。
花封枝看了眼手,伸手捏起撒出水的杯子。
可以握住。
花封枝愣住了,這是他死去以後,到現在第一次情緒上有起伏。
幾年前,蕭臨池中箭身亡,他就沒回過京城,也沒單純停留在一個地方。花封枝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多久的鬼,獨身一人游遍了大啓國。
他早就了無牽挂,除了對蕭臨池的死有些耿耿于懷,日子過得還算悠閑。
他花了幾年,飄遍了大啓國每一寸土地。走得多便見得多,以往的傲氣和因為身體病弱的憤懑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和寬廣的性子。
花封枝見過人間最美的景色,也見過最壞的人,心裏的自責和愧疚在這些年裏也消失了許多。他放下了那份不平和對自己身體的埋怨 。
“少爺?”
門外侍女的聲音拉回了花封枝的思緒,他回過神答道:“進來。”
進屋的侍女是從小就照顧他的茶月,茶月長他七歲,對他也是掏心掏肺的好。
花封枝目光落在茶月受傷的手背上,眼神深邃,最後又歸于平靜。他記得茶月這傷是他死前一天不小心刮破的。
“小…”花封枝張了張口,最後又将那個稱呼咽下,他問道:“你這傷幾天了?”
茶月沒想到少爺會關心自己的手,她連忙答道:“兩天了。”
花封枝眼神一滞,又垂下眼睑。
“嗯。茶涼了,幫我沏一壺熱的上來。”他聲音低沉,不像平日那樣尖銳。
茶月雖然驚訝于少爺今日脾氣似乎很好,但還是沒忘自己的身份,答了一句“是”,端着桌上冰冷的茶水退下去了。
花封枝清晰地記得自己是怎麽死了。
就這麽躺在床上,氣息就斷了,要不是茶月來詢問,恐怕得夜裏才有人知道他死了。他素來喜歡清淨,不喜歡別人對自己身體指指點點,就請求母親搬到了最偏遠的院子裏。平日也不會有人不長眼來擾他的清淨。
桌上的茶已經涼了,他記得他死的時候,茶還冒着熱氣。所以,這一次他沒死,活下去了嗎?花封枝莫名松了口氣。再死一次誰都不會不願意的。
“我沒死,小池子不會出事吧?”花封枝呢喃着,他抿了抿唇。
“清月。”花封枝提了些音量,長公主安排了兩個照顧他的侍女。
茶月和清月。
“少爺。”清月推門進來,她看上去比茶月幹練許多,也比茶月大一歲。
花封枝覺得嗓子有些癢,咳了兩聲,“你去把徐禦醫叫來。”
清月震驚得睜大了眼睛,她驚喜地說道:“少爺,你終于願意見禦醫了?”說完,她鼻尖一酸,她也算是看着少爺長大的。
花封枝是個病秧子,全城聞名的病秧子。他爹是将軍,娘是長公主,舅舅是當今聖上。打小就備受寵,因為長公主的緣故,皇上對他也更是上心,把宮裏最好的禦醫都送到将軍府給花封枝看病。
可自從十歲那年生了場大病,花封枝的身子就愈發不好,經常不配合禦醫。每次喝藥都在鬥智鬥勇,一沒人盯着花封枝就會把藥倒了。
這還是第一次花封枝主動提出見禦醫。
花封枝看着清月泛紅的眼睛,瞧見快落下的眼淚,笑道:“哭什麽?我這不是還沒死嗎?”
清月倒吸了口氣,她拍拍自己的嘴巴說:“呸呸呸,少爺剛剛說的都是胡話,老天爺莫聽。”
花封枝愣了愣,最後還是沒開口。他是将軍和長公主的獨子,向來待清月茶月像姐姐,看見清月因為自己主動看禦醫的事而開心,花封枝心裏有些感觸。
他以前太壞了。往死裏作他這具破爛身子,一天到晚只想着解脫了就好了,絲毫沒想過身邊人的感受。
花封枝又想起爹娘一夜蒼白的頭發,茶月清月哭腫的眼睛,以及蕭臨池的死。
他真是太惡毒了,傷了這麽多人的心。
花封枝伸手抹掉清月的眼淚,“以後我會好好吃藥,不讓你們擔心。”
清月點了點頭,她收拾好情緒對他說道:“少爺,我這就去請徐禦醫來。”
看着清月離開的背影,花封枝鬼使神差開口說道:“再替我準備紙筆。”
清月停下腳步,轉過身問道:“少爺要寫字嗎?”
花封枝想到那人收到東西時可能的反應,翹起嘴角,他搖搖頭說:“不,我是要寫家書。”
清月想到遠在邊境的人,小聲問道:“給蕭小将軍?”語氣滿是不确定。
“是啊。”花封枝應了一句。
沒看清月詫異的眼神,花封枝思緒飄飛到遠在邊境的人身上。他現在該是在談論戰局吧?
花封枝主動請禦醫看身體一時間讓将軍府吵鬧起來。
花封枝長得那是頂好的。繼承了他娘親精致的眉眼,打小就是好看的。他身上有一種病氣,再和骨子裏的傲氣雜糅在一起,顯得更加不同。
花封枝對除了清月茶月以外的仆人素來冷淡,也讓他傳出了些不好相處的名聲。
“枝兒。”長公主聽到清月禀告的事情第一時間來了兒子的院子裏。
“你…”長公主看着眼裏不再是憤懑怨怼的兒子一時說不出話。
花封枝握住娘親的手笑道:“娘,兒子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覺得還是活着更好。”他知道長公主突然止住聲音的原因。
以前的自己豎起身上全部的刺對準所有人,不允許任何人可憐他,看不起他,所以性子偏激了些。都說眼睛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內心,他現在早沒有以前的不甘,心态平和下來,看上去和以前自然不同了。
別人或許看不出,可他的娘親一定能看出來。花封枝無意讓娘親擔心,溫言解釋道。
長公主聽他這話,呼吸一窒,連忙捂住兒子的嘴巴,“枝兒,莫要胡亂說話。”
花封枝應了一聲,“我爹呢?”
長公主這才安心下來,她說道:“他等會便回來了,你舅舅有事與他商議。”
“枝兒,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長公主眼裏滿是擔憂。
花封枝看着母親有些細紋的眼,伸手碰了碰,“娘,孩兒只是突然想明白了。我想活下去,好好孝敬你和爹爹。”
“你…”長公主聲音有些哽咽,“你不怪娘親了嗎?”
花封枝身體不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幼時受的傷。
他出生時身子就有些不好,禦醫說得細心照料。可長公主當時忙着扶當今聖上上位,和将軍對花封枝都疏于看管。讓自己在小院子玩的花封枝落了水,當時寒冬臘雪,花封枝也因此落了病根,常常疾病纏身。
後來長公主再想給他調養好身子,卻是困難重重。一是花封枝心思重,不願意配合。二是他身子太弱了,經不起太猛的藥性。
“怎麽會怪娘呢?”花封枝嘆了口氣,“我怪的是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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