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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緣分就好像是地上一塊被人嚼過的口香糖,在不知不覺的時候粘了你一腳。
學長仍然是站在逆光的角落裏,黏在地上蘿蔔幹似的一動不動看她翻花樣。
林輕一邊翻,一邊在心裏打鼓:老爹說人都是貪的,今天得了一塊錢,他就會指望明天再得一塊錢,有的甚至做夢會得兩塊錢;可是反過來說,他今天丢了一塊錢,就會覺得明天會把這一塊錢得回來,有的甚至想着能得兩塊錢。這就是為什麽那麽多人被套在股市裏出不來。
他老爹最後嘆一口氣:炒股就好像搶錢,有搶有還,再搶不難。
林輕心裏立刻明白了:這學長是覺得昨天得了兩百塊,今天又找她要錢來了。
她這麽一想,手上的動作就慢下來了。她不禁有點後悔,昨天的兩百快她給的有點太痛快了,那少年看着比她大了能有八、九歲,想把她拎訓導處去,實在太容易了。
硬拼不行。
眼角瞟到少年的手又摸上了單肩包,她趕緊一個猛子紮下去,又麻利掏出二百塊來:“學長!快拿着!快拿着!去買面!大碗的!”
結果學長又冰凍三秒,然後特別女主角地飛奔而去。
自那以後,林輕每次逃課回來都不敢再往那邊樓梯坐。可是不管她躲到哪兒,那菜刀學長都陰魂不散地站在她五步開外摸菜刀,一摸就是一個學期。
那個年代,二百塊着實是不少錢。林輕訛來的一千三很快就都給菜刀學長買蘭州拉面了。她爸雖然寵她,但也不會每天給她一個小學生塞幾百塊鈔票。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林輕只能小小年紀扛起生活重擔,想破了腦袋賺錢。
比如說,她開始幫同學們抄作業,那個年紀的富家小孩們對錢都沒什麽概念,所以林輕這種服務算是壟斷服務,開始是一塊錢一頁,結果因為需大于供,漲到五塊錢一頁,生意還是源源不斷。後來林輕索性用逃課的時間去隔壁的小學雇了一幫同年級的小學生,一毛錢一頁替她抄。她也想過雇高年級的,抄起來快一點,可是轉念一想,老師估計一眼就看出來不對,只好作罷。
好在菜刀學長一個學期後消失了,林輕也松了一口氣,這麽一松還長了幾公分個子。
很多年後,林輕回過味來,指着她那些狐朋狗友說:“你們拿老爹的錢包幾個小明星算什麽?我八歲就自食其力包養小白臉了!”
那時候大家都笑,連被她說成“小明星”的幾個嫩模也配合地笑起來,只有角落裏亮紫襯衫的李洛基晃着手裏的酒杯,唇角挑起一抹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哦?林輕,什麽時候把你的小白臉領出來遛遛?”
林輕十分洩氣:“怪我那時年少無知,我讀書少,是這麽四個字兒吧?竟然讓他卷錢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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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又笑,家裏有幾座金礦的宋二百帶來了一個新出道的二線小演員馮淼。馮淼當時喝得有點高,呵呵開玩笑道:“又出錢又沒得着人?咱林姐也被鴨坑過啊哈哈哈哈~~”
那時林輕還年輕氣盛,沒看比她還大了幾歲的馮淼,只瞟了眼宋二百那二百斤的身軀,幽幽道:“宋二百,你的這位‘小姐’是不是想出去壓壓馬路了?”
馮淼最近有點春風得意,聽到“小姐”倆字兒發型都被吹亂了,剛要發作,被身邊的男人拽起來。
宋二百一邊和林輕道歉,一邊拿眼窺李洛基,一邊還能把馮淼往外推:“林輕,別當真,別當真,淼淼這是喝多了,我帶她出去醒醒酒。大家繼續,繼續啊。”
等宋二百倆人走了,大家才回過神來。小七豆腐坊的獨生女張紫婷拉了拉新買的Prada連衣裙,湊到林輕身邊小聲勸說:“你說你和那種破落戶生的什麽氣啊?”
小七豆腐坊開了三十幾家分店,但不管開多少家,它也是個買豆漿油條的。張紫婷能擠進這個圈子,也多虧她是個堅強的人。她的堅強體現在,不管怎麽被人嘲笑,都能青松一樣緊緊抱住林輕大腿不放松。
林輕瞟了眼她Prada裙子上的線頭,撿起桌上個瓶蓋夾在手指間:“話太多。”
也不知道說的是誰。
張紫婷趕緊摸出幾個骰盅,招呼道:“大家別光坐着,過來玩幾局。”
氣氛好不容易又熱乎起來,卻聽“咣”的一聲,包廂銀紋的大門被人撞開,一身濕淋淋的馮淼又搞傳銷似的折回來了。
她甩開胖臉都急成一朵菊花的宋二百,濕噠噠的芊芊玉指甩向正在搖骰子的林輕,半天才順出一口氣兒來:“林輕,你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不就憑你有幾個錢嗎?那錢是你掙的嗎?還不是你父母給的!你憑什麽覺得自己比我強?你憑什麽拽?”
包廂裏的鐳射燈晃來晃去,一只只搖骰子的手慢慢停下來,手的主人都看向林輕。
林輕拍了拍骰盅,擡起頭淡淡說:“是,我靠錢,我的錢是父母給的;你靠臉,你的臉難道不是父母給的?”
馮淼被噎了一口:“這不一樣!”
林輕目光在她臉上繞了一圈,幽幽道:“怎麽?難道你的臉是韓國人給的?”
馮淼這回真急了:“林輕!你嫉妒!你誣蔑我!對,我的臉是父母給的!但是我努力了!外面長得比我漂亮的,有幾個混得比我好?我能六個月不碰肉只吃胡蘿蔔和蘋果,你行嗎?你受得了這種苦嗎?”
林輕皺了皺眉:“你吃素就不用在這兒說了。”說完想起什麽似的,對周圍人開玩笑說,“我家老頭子以前看報紙的時候說過一句,‘vegetarian(素食主義者)’在印第安語裏是‘bad hunter(技術不好的獵人)’的意思。”末了看向角落裏,“洛基哥哥,我有點文化了吧?”
陳氏的公子陳衡放下麥克,真誠地說:“林輕,幾天不見,你英文詞彙量都快到五了。”
趁着衆人笑話林輕的時候,張紫婷把要沖上去和林輕撕逼的馮淼扯了出去。馮淼今天受的打擊不小,還要沖回去再戰,聽到張紫婷幽幽說:“那裏頭的,超過半數比林輕有錢。”
馮淼愣了愣,張紫婷也不攔她:“就連帶你來的宋二百家底都比林輕厚,但是她說一句話宋二百就得夾着尾巴聽,你沒看出來?”
馮淼下意識地停了停:“為什麽?”
張紫婷看她這副茫然的樣兒,忽然覺得和這人說話實在沒意思,語氣裏帶了點不耐煩道:“別以為自己吃幾根胡蘿蔔、陪幾個導演上床就是努力了。別人努力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吃兒童餐。”
她壓了壓裙子,高跟鞋踩在地上咚咚響。拉開包廂門的時候,張紫婷回頭對站在走廊裏小橋流水的馮淼說:“林輕沒你想的那麽簡單。回頭收拾收拾,好好給她敬杯茶、道個歉,然後……就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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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輕十歲的時候認識了十八歲的李洛基,年齡的代溝沒有阻礙臭味相投的兩個人一拍即合。狼狽為奸十一年,他們只擔心過兩件事:世界不夠亂和自己不夠壞。
林輕從前對惡有惡報這句話持的态度,是兩聲哼哼。可這三年除了平時勞動,她在裏頭閑得和根腌黃瓜似的,就有了大把時間去進行學術研究,比如說《論一代惡霸是如何淪為階下囚》。
舉個例子,她覺得自己之所以在牢裏蹲了三年,不是因為十一歲時害全年級半數孩子沉迷魔獸世界,不是因為十三歲時讓一向看不上她的班主任被學校辭退,不是因為十四歲時弄得找她爸要錢的下屬離婚,不是因為十七歲時害得曾經好朋友的伯父破産,也不是因為十八歲時往少管所輸送了一批還沒回過神的青少年……
她覺得自己之所以落到這一步,都要歸結于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沒有背小學生行為規範,就算不背,她也實在不應該用那張紙扇同桌如花似玉的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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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輕剛把監獄發的薄棉襖拉上,就聽身後“咔——咔嚓”一聲,她身手敏捷地一側身,躲過一棵被風攔腰刮倒的半截樹身。那樹厚的地方看着有她大腿那麽粗,在夾着沙土和花花草草的風裏又被拖出去五六米遠,才死不瞑目地躺屍在馬路中間。
這麽棵樹橫在路中間是很危險的,但林輕沒有管這個閑事,她覺得能在今天開車出門的,必然要有非同常人的膽量、非同常人的技術、和對打折一點也不感興趣的財力。
她十幾歲的時候,和不少像她一樣不學無術的二代們胡混過好些年。
那些年,那些年啊,若論放蕩不羁,S市無人能及林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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