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東城老板娘用水晶指甲撕下手上一塊死皮,自言自語:“我這雙手,原來也是做手模的,要是沒摸那兩年單杠……”
她目光越過孫茜頭頂,臉上有寒窗十年終于金榜題名的喪心病狂:“林輕,你潑我一杯茶,我端了十年,可算等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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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東城的老板東哥是個比林輕還沒文化的混混,所以他手下的員工大多是有文化的、本市畢業的外地大學生。他們帶着性感的理想而來,最後在骨感的現實面前屈服。
和林輕同宿舍的李璐比她小兩歲,今年才從本市某大學畢業,因為當時任性學了個新聞學,畢業的時候也投了好幾十份簡歷,得到的回答差不多可以總結成一句話:只有新聞學一個學位的學生在中國已經找不到工作了,因為人家已經不太需要了。
當然,這是李璐給自己找的解釋,就好像她給自己的另一個解釋是,一切新聞素材都需要從生活中積澱,她正在從平凡的生活中發現不平凡。
眼下,把大包往床上一甩的林輕就成了李璐等待已久的這個不平凡。
“林輕是吧?聽說你坐過三年牢,介意我問問是因為什麽嗎?”
“孫姐說你只有高中學歷,你下面有弟弟嗎?上面有哥哥嗎?是不是因為父母重男輕女只供你弟弟讀書?”
“我看你對酒挺有研究的,以前也在酒吧做過嗎為什麽不幹了?是不是被欺負了?有什麽不方便說的嗎?”
……
房間很小,放了兩張床以後就放不下什麽了。林輕枕着雙手靠在綠漆的床頭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我上頭有三個姐姐,下面有一個弟弟。因為我爸喜歡男孩,所以我和我姐姐們一直都沒有戶口。我弟弟生出來之前我爸總打我媽,還招呼叔叔伯伯一起打,說他要絕後都是我媽的錯。我13歲就進城打工,那時候做童工,一天幹20個小時只能睡四個小時,吃飯都要在縫紉機前頭,尿尿倆人用一個盆。15歲的時候混黑社會,還給大佬做過情婦,18歲因為吸毒被抓進去……”
她擡了擡眼皮看向目瞪口呆的李璐李記者:“新聞性夠麽?不夠我可以再加上21歲認了個幹爹。”
李璐摔了記了一半的小本:“你這人……害我還當真記了半天。”
話沒落地,林輕已經披上破棉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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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排檔裏,于子文有點不好意思:“昨天本來是打算排到手機就回家睡覺的,結果哥兒幾個說去開個黑,一沒注意就打到早上……我這也是才起來,你怎麽就出院了?還找了個工作?”
林輕拉開罐冰啤酒:“躺在病房裏燒錢,還不如出來掙點錢。”
于子文戳了戳她被粉底蓋住的臉:“你這麽一擋,我也看不出來到底好沒好。不過林輕啊,你說你在S市沒什麽朋友,你是自己從外地來的?聽口音不像啊。”
林輕拍開他的爪子,忽然換了個口音:“口音這個東西難講的啦。”說完又換回來,“我也是來投奔我姐姐的,她在S市做投資。姐姐雖然和我親,但我想以後有了姐夫,總不好再吃姐姐的住姐姐的,所以着急自己賺點錢,有點本錢才能在這裏立足。”
于子文聽她這麽說,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咱倆情況還挺像,其實我天天吃我姐住我姐的,也有點不好意思,可是戰隊現在也不怎麽賺錢,說是有獎金,其實打到世界第一一點也不容易……”末了郁悶地也拉了一罐啤酒,“林輕啊,你主意多,你有什麽賺錢的好點子沒?和我講講,說不定咱們可以湊份子一起幹。”
林輕喝了口啤酒,擺擺手道:“我一個打工的,哪有好點子?有的話我就不坐在這兒了。”
于子文不相信地晃了晃腦袋上的黃毛:“林輕,你可別騙我!我第一眼看着你,就覺得你是個幹大事的,你肯定有想法!你和我說說,說不定我還能幫上你呢。”
林輕咬着勺子糾結半晌,才小聲問:“你聽說過期權嗎?”
于子文上下左右搖了搖腦袋。
林輕喝了口酒,解釋說:“舉個例子吧,假如說這罐啤酒現在賣5塊錢,但是你相信它下個月能漲到6塊錢,你就去買個下個月能用5塊買這罐啤酒的權利,唔……這個權利花3毛錢吧。等到下個月,如果啤酒漲到了7塊錢,你就用3毛錢賺了2塊,如果啤酒還是5塊錢或者掉到4塊8了,你的3毛錢就沒了。把啤酒變成股票,你花3毛錢買的這個權利就叫買權。”
于子文聽懂了也沒聽懂:“3毛錢可以賺2塊?這個聽着不錯啊。”
林輕說:“這只是個比方,假如你膽子大一點,可以翻得更多。我姐姐是做投資的,我也跟着看過一些,最近有幾支賣權我覺得能行,本來是打算用前幾天賺的5萬當本錢的,但是萊茵的醫藥費太貴了……”
于子文一拍桌子:“林輕!這事兒是我沒辦好,把你的血汗錢都禍害了。這樣,你需要多少告訴我,我沒錢,但我姐有錢啊!等你賺了,咱們連利息一起還她。”
林輕搖頭:“不用,玩期權風險太大,搞不好就全賠了,到時候我拿什麽還你?”
于子文潇灑一拍桌子:“這樣,你賺了咱們二八分,我八你二,你賠了全算我的。你看行不?”
林輕也一拍桌子:“行啊,你都這麽說了,我再推就像個娘兒們了……”看了看四周投過來的詫異眼神,“雖然我就是個娘兒們,但也不好太娘兒們了。這事咱們這麽定下,沖着你這句話我也不能辦砸了。倒是你……怎麽和你姐說?”
于子文有效apm150的手指搖了搖:“沒事兒,交給我,肯定不能讓她看出來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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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排檔出來,于子文堅持犧牲半個小時的DotA時間陪林輕走回宿舍。
看着樓梯都在外面的老式建築,黃毛的黃眉毛皺了皺:“林輕,你這工作靠得住嗎?怎麽安排你們住這種地方?看着怪不安全的。”
林輕指了指對面的警察局:“那我明天收拾收拾搬那兒。”
于子文嘿嘿一笑,從背包裏變出來件挺厚實的紅色外套遞給她:“天冷了,看你好幾天就穿這一件,入冬了也不是個事兒。”
林輕一愣,接過衣服,剛要意思意思感謝幾句,看見袖子上邪教似的“EB”兩個字母,和胸前大大的“榮基”,眼皮跳了跳。
那邊于子文帥氣甩了甩黃毛:“咱們EB的新戰服,炫酷吧?到時候問我就穿着這個去西雅圖比賽,全世界的玩家都能看着。我知道确實有點太貴重了,多少人做夢都能穿上這個,你看你激動得手都抖了,你這麽激動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林輕:“我這就穿上去警察局門口***,保證你明天就能在報紙上看見它。”
黃毛:“……我先走了有事call我!”
看着于子文戴着耳機搖來晃去離開的身影,林輕低頭看了看手裏的衣服:“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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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踩上鐵樓梯的時候,她想起過來的時候在路口看見個要收攤的水果攤子,抱着試一試的想法,林輕找了過去。
賣水果的阿姨剛要走,車上還有幾個被人挑剩下的梨子和蘋果。
林輕豪邁沖上去:“阿姨,剩下這些我包了,便宜點呗。”
阿姨:“五塊錢都拿走吧,不稱了。”
林輕:“阿姨,我就住在這邊上,三塊錢,明天晚上我還來。”
阿姨:“好啦好啦都拿去吧,小姑娘晚上早點回去,這陣子不安全的。”
林輕拎着三塊錢的水果往回走,身後響起腳步聲,還不止一個人。她故意放慢了點速度,那腳步聲也慢了點。
她将袋子換了只手,心裏突突的,算着還有幾個路口才能到警察局。
巷子長長不見路燈,她知道這些時候一直有人跟着她,所以也盡量往人堆裏湊,今晚是她大意了,剛才應該拉着于子文一起的。
正在悔不當初時,手裏一空,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揮拳出去,胳膊揮到一半被人壓住,她心裏一慌,下意識曲腿往來人裆下頂,剛踢出去就被對方雙腿夾住,接着對方一壓,她被抵在牆上。
林輕腿一收,剛要掃出去,一擡頭看見月光下來人的臉,生生止住:“怎麽是你?”
他仍舊沒有說話,定定看了她兩眼後松了手,拎着她的東西後退幾步,單手正了正脖子上的灰色圍巾。
這個時候看着他,林輕倒松了口氣,有點不理解:“你怎麽在這?”
他沉默半晌,兩只手指從她包裏夾出一只瓶蓋大的鑰匙扣。
林輕無語:“你在我包裏放了定位器?!”
他眼珠緩慢地轉了轉,側過頭去沒看她,線條嚴謹的下巴動了動,算是承認。
看着他自覺拎着袋子站在三步開外,林輕忽然有種撲面而來的無力感。
她随便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又拿袖子擦了擦身邊一塊:“過來坐啊,別客氣,就像到了家裏一樣。”
對方默默站着不說話,林輕無奈掏出200塊:“這200你認識吧?你那4200裏頭的,過來陪我說會兒話,200給你。”
抓着塑料袋的手又緊了緊,半晌皮鞋踩在她腳邊,他拎着袋子僵硬坐下。
林輕手指靈活地把手裏的兩張紙幣折成一套衣服褲子丢給他:“看,給你買了身新衣服,穿上試試。”
小衣服小褲子放在他手指纖長的手心裏,顯得格外小,林輕伸了伸腿,從袋子裏撿了個梨咬了一口:“我有個哥哥從前和我說,女孩子要一天吃一個水果才能長得漂亮。我堅持了這麽多年,為什麽還是這副模樣?”
她左思右想:“可能是因為斷了三年,裏頭不能常吃到。”
她叼着梨又摸出個蘋果擦了擦遞給他:“雖然你長得挺好了不用靠後天努力,但多吃點對身體總有好處。”
見他不接,林輕“嘁”地把她的寶貝蘋果收回懷裏:“不給面子算了,等沒人管你會不會吃水果的時候,你就知道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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