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周桑桑從一堆《霸道總裁讓你動》、《草根姑娘帶球跑》中間翻出兩包辣條來,看着林輕一副進食都有問題的模樣,默默把辣條塞進自己嘴裏,用油乎乎的手夾了兩盒酸奶。
床頭櫃上本來地方不大,眼下已經放了一套二層洋房,還真沒什麽地方放酸奶。
周大小姐騰出一只手來,想把那房子挪一挪。辣條手還沒碰上房頂,胳膊被一只手機架開。
王信宏少爺臉上一副“這床頭櫃被我承包了你碰它試試”的占地盤形容,簡直就差擡腿再撒泡尿。
周桑桑一愣,拎着酸奶的手晃了晃,回頭用“你是哪根蔥啊為什麽要阻攔我和好基友分享快樂”的表情和他對視。
王大少和周大小姐上演哈士奇和博美狹路相逢的時候,還站在病房門口的林山适時插了一句:“林小姐,這位是?”
林輕打了個哈哈:“一個遠房表哥,來給我送點東西。”
林山趕忙越過周桑桑伸出手去,自我介紹道:“您好,我叫林山,是林小姐的朋友。”
林輕艱難一轉頭,果然見他的遠房表哥壓根沒瞅那只友好的手,只顧着把他裝着按摩-棒的花園洋房靠牆放正……
她根本不用懷疑他是完全就沒看着林山這麽個帥哥。
林輕咳了一聲:“我表哥呃……沒見過什麽世面,比較……呃……內向,就是認生。”
林山不愧是大公司出來的,立馬調整狀态:“沒事,慢慢就熟了。”然後挺潇灑揮揮手,“我就不打擾了,林小姐有我電話吧?別的幫不上,但買個東西跑個腿的事,一個電話就夠了。”
林輕抽抽嘴角:“啊,再會,再會。”
林山走了以後,周桑桑又在病房裏磨了半天。
周桑桑有個好處,就是她對林輕有動物一樣敏銳的直覺,知道林輕什麽時候想說話什麽時候不想動嘴。
因為感受到林輕現在這個樣子不想說話,她也就省了那100個問題,在沙發上給自己找了塊地方,一邊吃零食一邊抓了本叫《誰的腳踩上了我的臉》(嵌入廣告)的神經病系列小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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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一時沒人說話,最後還是林輕咳了一聲,對周桑桑說:“桑桑,你把吃的帶走,放這我也吃不了。”
周桑桑老實又裝了半包背上,也不用林輕指導,麻溜揮手拜拜:“那我明天再來~”
整個過程都把王小黑當個人體模型晾在一邊。
林輕看了眼壓根也沒注意周桑桑是不是還在這兒的那位,心想這倆人的任性程度也算不相上下了。
又躺了一會兒,見他正看着牆紙紋路發呆,又覺得有些無聊:“喲小黑,剛才那個話題咱們還沒說完呢。你平時究竟是用左手還是右手啊?左手傷了右手一樣用嗎?”
他眼神閃爍,目光又在室內轉了一圈,然後默默伸出兩只手來看了看:“不一樣……”想了想,又加了個語氣助詞,“……吧。”
林輕來了興致:“有多不一樣?給我形容形容!是完全不行啊?還是不那麽行啊?”
他已經不能擡頭:“流……流氓……”
林輕樂了:“我問你哪只手用筷子我就是流氓?小黑啊,你這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呢?”
腦袋裏想什麽都不對的王小黑睜着大眼睛石化了那麽幾秒鐘,默默含胸、低頭、縮膝蓋。
林輕從來不知道“放人一馬”是個什麽意思,乘勝追擊:“那好,咱們先不說用筷子,就說說你想的那個事兒吧,幹那事兒的時候左右手有多麽不一樣?不用太細節,五百字形容一下就行。”
五個字都形容不上來的王小黑縮得更靠後了。
林輕“咦?”了一聲:“王小黑,難道……啊哈,你都沒幹過?”
“刷”的一下他站起來,扶着床邊捂了她的嘴,臉上一副大姨媽染了一褲子的羞憤難當。
林輕嘴不賤不成活,嗚嗚嗚繼續說:“小黑啊,你檢查過身體沒有?30多年了啊,半輩子就這麽過去了。沒覺得身體不适嘛?萬一要是有什麽功能障礙,治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他手上使了使勁,簡直要把她腦袋壓成2d的。林輕眨巴眨巴眼睛,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他松開手,盯着掌心看了一眼,在擦和不擦中糾結一翻,最後還是沒掏酒精紙,低頭看她,問:“為什麽……不誠實。”
林輕“啊?”了一下,無辜問:“不誠實?你說哪句啊?你身體有功能障礙那句?治晚了就來不及那句?還是……你是我遠房表哥那句?”
她看了看他臉色,“哦”了一聲:“因為解釋你是誰太煩。”
他兩道平整的眉毛就這麽蹙了起來。
林輕想起張超的話,“哈”了一聲:“怎麽?看不慣了?我不誠實的時候多了,尤其這幾年,十句話裏有五句都不誠實,你要代表月亮消滅我嗎?”
他後退一步,好似不甘為伍,平靜下來又問了一句:“為什麽?”
林輕拿眼角瞥了下床頭的電話:“幫我撥個號。”
他面色不好地拿起電話,照着林輕說的撥了,接通後他猶豫了一下,走近一步,把電話貼在她耳邊。
林輕躺在床上,舔了舔嘴唇:“喂,劉宗,我是林輕。”
她安靜了一會兒,似是等着對方反應:“不好意思,我還沒死。”
又等了一會兒:“劉宗,下面的話我只說一遍。當年的事我欠你兩份人情,你的車我用三年牢還,你的眼睛我用這一個月還。”
她擡眼看向給她舉着電話的王信宏,挑釁地挑了挑下巴:“劉宗,我們這些年的交情,經過這兩件事算是清了。你不來惹我,我不會去惹你,但如果你一定要趕盡殺絕……”
她頓了頓:“你什麽人我知道,我什麽人你也知道,大不了咱們一起當沙子纏纏綿綿到天涯。”
示意他挂了電話,林輕躺在床上,盯着窗外又看了一陣子,才半自言自語地:“劉宗你認識嗎?仁慧制藥的那個劉宗。我認識他很多年,每個人都有弱點,他最大的弱點就懶。能不管的事絕對不會插手,能省的麻煩絕對要省,能不得罪人的時候絕對不會得罪。我剛才說我和他兩清了,那是騙他的。你不用這樣看我,他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本來是打算放他一馬的,但他要殺我,我不可能放過他。”
林輕的眼睛很長,眯起來就帶了幾分不合她年齡的陰狠:“我沒有保镖,也沒有信宏那樣的大靠山,我不騙他,他還會繼續琢磨怎麽幹掉我。我現在躺在這兒,随便一個人混進來給我來一針,我都只能長笑九泉。”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解釋什麽,就是覺得胸口一口氣憋着:“況且我最怕死了,根本就不可能死了還笑的。”
他垂在體側的手指收緊又放開:“我在這裏,”他說,“你不會有事。”末了糾結一番,還是強迫症地糾正,“含笑九泉。”
林輕默念了兩遍“含笑九泉”,艱難扭了扭脖子:“我們倆才認識多久?你能24小時守着我?你為什麽要24小時守着我?連我爸都不管我了,你能比我爸還在乎我?”
她的手在被子裏有些抽搐,她覺得自己今天很丢分子,磨磨唧唧比個娘兒們還娘兒們,那苦大仇深的矯情樣兒讓自己汗顏。
最後,她說:“我知道你對自己要求很高,更看不起像我這樣的人。我想說的是……”
她一轉頭,忽然覺得他眼神裏那種不贊同和厭惡有點刺眼,就好像她是在公共場所随地大小便的熊孩子。
林輕把原本的話咽下去,揮了揮粽子手:“我想說的是,你看不起我這樣,我也看不起你那聖潔樣。接受不了就走吧,醫藥費不會少了你的。”
過了很久,他走了。
林輕閉着眼睛躺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把床頭櫃上的整座房子掃到地上。
“聖人,”她嘟囔,“這世上還有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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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半個月,他倒真是沒來。
張超來了一次,用一副知心哥哥的語氣:“哎呀,林小姐,牛逼啊,都讓那位學會冷戰了。怎麽,吵架了?”
林輕拆着粽子手上的紗布:“冷戰?那不是沒事閑着的小兩口幹的事兒麽?”
張超翹着蘭花指摸了摸下巴:“那是怎麽回事啊?那位這幾天連你張哥都不搭理了,天天就關房間裏看書,弄得和要考大學似的。你說咱廢了這麽大的勁才讓人家開口,這眼看着比原來更不濟了。真是……真是……好讨厭啊~”
林輕哆嗦一下,淡淡:“孩子愛看書了是好事,張哥你開家長會的時候也有面子。”
張超拽着椅子湊近了點:“林小姐啊,到底怎麽了嘛?和哥講講。”
林輕往後縮了縮:“也沒怎麽的,道德水平對不上。”
張超一拍大腿:“妹子,聽過一句話沒?道德不夠肉-體湊啊!這男人啊,別管看着多正經,你露露小肉兒,說兩句軟話兒,分分鐘拿下!”
林輕瞅了瞅繃帶底下的一馬平川:“張哥,您有這麽性感的身體,為什麽都沒把他拿下?”
張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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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了半個月,終于可以拆線。半個月裏周桑桑每天來報到,每次來都要抱怨一番:“林輕,你這層樓上還住了誰啊?怎麽我天天都能看到一批批來探視的,等了兩班電梯我才擠上來,嘤嘤嘤。”
林輕停了停手上修紙折家用電器的動作:“李洛基。”她嘀咕一聲,“不是就傷了個手嗎?他還沒出院?”
周桑桑恍然大悟:“怪不得啊!”說完小心翼翼問,“林輕,你和他怎麽啦?我聽爸爸說他不讓人探視你。”
林輕沒說話,周桑桑拿起酸奶自己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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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靜,林輕等外頭絡繹不絕探視李大少右手的人走幹淨了,才蹑手蹑腳摸進了走廊盡頭的浴室。
萊茵就是萊茵,醫院的浴室都做得和酒店似的,裏面洗漱用品一應俱全。
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大夫是不讓她碰水的。
她聞了聞頭發……
自半個月前從火場出來就沒洗過,再不洗洗她身上要能剝下來一個兵馬俑了。
脫衣服的時候吸了幾口涼氣,胳膊腿倒是還行,就是每次彎腰胸口疼得厲害。
因為怕被值班護士發現,林輕迅速沖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發現放在外頭的衣服被交班的清潔人員收走了……
她圍着只能蓋住屁股的浴巾在水汽中淩亂。
正打算暗搓搓地溜回病房,浴室大門被推開,她趕忙“跐溜”一下躲回隔間。
皮鞋的聲音,兩雙。
關了門,一個略耳熟的聲音壓低着:“李總,昨天試藥的十個志願者裏有一個半夜裏出現輕微發熱,這樣投入制造,是會出大事的。”
另外一個聲音要耳熟得多:“哦?唐先生收錢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第一個聲音有點猶豫:“我是……是答應讓仁慧股價跌到您要求的收購價,但這……這有點太快了。況且藥品不是兒戲,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水聲滴答,林輕聽到那人說:“唐先生,我再給你兩天。只要不是能出人命的副作用,你說的‘大事’越多越好。”
第一個聲音有些沉默:“李總,我是一個做藥的,您要仁慧的內部消息,要多少我都給,但我不能昧着良心把半成品賣給病人,那樣我對不起送我出來念書的老父老母。”
“唐先生,我想你還不了解自己我的習慣。”那聲音冰涼冰涼,好像和半個月前說“都不想哥哥”的不是一個人,“你當初選了錢,現在又和我談良心,是不是太不把我李洛基當回事了?”
長久長久的沉默,她隔着門聽到唐子清悶聲說了一句:“李總,我知道了。”
浴室的門開了又關,外間傳來他吹口哨的聲音。
還有,衣物窸窸窣窣落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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