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蔣祐默默且快速地爬起來,拍了拍灰,視線不敢落在沈深臉上,“信是給我的?”

沈深不語,遞出信後,轉身出了教室。

電影還沒結束,蔣祐把信夾進語文書,拿起書,默默地出了教室。

實驗樓總是空空蕩蕩,蔣祐想當然地以為這地方沒人,在一盞昏暗的燈下從語文書中抽出信封來。

還沒來得及拆開,就聽到另一頭傳來說話的聲響。

“進來費了不少功夫吧。有什麽事麽?”

“你說考完就來找我。你不來,只能我來找你了,今天晚上去不去我家?”

方忍冬的語氣也頗平靜,“我要留在學校,你想回家就回去吧。”

“你難道想讓我在這裏就上了你?”

蔣祐聽得心猛地朝胸膛錘擊了一下,方忍冬沒說話,另一頭響起腳步聲。蔣祐在一片漆黑的自習室門摸索一陣,推門而入,背對門,靜靜站着。

前面那人的腳步不徐不疾,後面那人追了過來,“我開個玩笑而已。”

“我聽不出來哪裏好笑。”

“你生氣了?”

“對,你難道看不出來?”

那人踯躅向前,不知做了什麽,方忍冬又忽地笑了,“你變臉夠快啊,潘嘉言。”

潘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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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祐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麽地方看到過這個名字,一時又想不起來。

之後便是一陣讓蔣祐皺起眉頭的,暧昧而含糊的,親吻的聲音。

蔣祐在黑暗處,能聽見自己胸膛裏的心髒在有力地跳動着,不遠處是方忍冬和潘嘉言忘情接吻的動靜。

他仿佛置身海底,聽着身邊的魚在一片靜寂裏吐着泡泡,又像走進久無人住的木屋子,腳下是爬上臺階的濕滑青苔,滿屋子潮濕腐朽的氣息。

過了幾分鐘,響起了一陣翻書的動靜,潘嘉言的聲音很低,“高二(8)班,蔣祐。”

蔣祐驀地心一跳,緊緊攥緊了衣袖摒住呼吸。方忍冬聲音不穩,“蔣祐?”

“是啊,你認識?”

方忍冬嗯了一聲,那頭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的聲音,方忍冬輕輕喘着氣,“別在這兒……”

潘嘉言像在含着什麽,聲音含糊,“這裏沒人。”

方忍冬低低地抖着聲音啊了一聲,他那聲“啊”就像塊撥片,在蔣祐心琴上重重地一撥,抖得蔣祐臉上浮起一片淺淺的紅,蔣祐咬着嘴唇把頭低了下去。

“有他的書在,這地方就是幹淨的。你我都髒,在這裏做這種事,亵渎了他。”

潘嘉言的聲音很低,聽起來有些危險,“你喜歡他?”

方忍冬笑了幾聲,“我不敢。”

潘嘉言笑着,戲谑道,“還有你不敢的事?”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濕濕黏黏的動靜,方忍冬呼吸不穩,語氣含怒,“我說過了不要在這裏!”

聲響停了,潘嘉言擡手,呼啦啦傳來一陣書被扔下樓的聲音。

“這樣不就好了。”

氣氛一時沉寂,方忍冬聲音低緩,“撿回來。”

“你敢這麽和我說話?”

“我再說一遍,撿,回,來。”

方忍冬的語氣沉靜,氣氛一時尴尬,腳步聲漸漸遠去,幾分鐘後,潘嘉言回來了,重重地把書甩在地上,“滿意了就走!”

腳步聲漸漸遠離,救護車的聲音遠遠傳來,牽着蔣祐一片空白的思緒奔向遠處,蔣祐在黑暗處呆呆站了幾分鐘,他緩緩彎腰,撿起被摔得書頁起皺破損的語文書,撣了撣上面的灰。

手裏沈深的信,也被他的手汗打濕,軟化了,微微冒着熱氣。

路燈下,蔣祐默默地拆開了沈深給自己的信,借着晃動的燈光,低低地讀了起來。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一封不到一千字的信,被他來來回回讀了整整半個小時。

蔣祐抹了把臉,把信裝回信封,手卻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他茫然的目光投向北黑暗籠罩着的操場,又迷迷茫茫地看向教學樓裏亮着的燈光,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裏。

一道晃晃悠悠的影子從小賣部方向挨近,道光出現在蔣祐視野內。

“你傻站着幹什麽?曬月光啊?”

蔣祐勉強地笑了笑,“你還沒回家?”

“我明天早上走。你眼睛這麽紅,哭過了?”

“沒有沒有。”蔣祐擡起手臂擦擦眼睛,“一起回寝室?”

道光擺了擺手,“對了,你有沒有看過簡祯的書?”

“簡祯?”

道光唉了一聲,無奈地撓撓頭,“上周和墨魚聊天,墨魚說喜歡簡祯,我怎麽知道簡祯是誰,想來問問你知不知道,我好和她有點話題聊聊。”

“佟落雁也很喜歡她,你想知道什麽?”

“看書我肯定是來不及了,你知不知道她的什麽名言警句,我現在記一下,等會兒找她。”

蔣祐搜腸刮肚,在腦海裏抓住一點模糊的影子,“‘所有不被珍愛的人生,都應該高傲地絕版’,這句我經常聽她說起過。”

“出處呢?”

“我也不知道。”

道光剛轉過頭,林珊珊快步跑過來,一頭短發被風拂亂,哭過的眼睛又紅又腫,張嘴便是,“落雁剛才吐血,被送去醫院了!”

蔣祐眼神定定地看着她,垂在身側的手指稍稍動了動,還沒有說話,眼淚已經流了下來,道光嘆息一聲,一手攬住蔣祐的胳膊。

林珊珊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用袖子擦了擦,“她讓我不要告訴你,但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

蔣祐的聲音很輕,“她怎麽說的?”

林珊珊陷入回憶中,捂住臉痛哭出聲,“她說……她知道自己的病情,誰也救不了她,她一直在等這一天,她不想讓你知道,怕你受不了……”

蔣祐轉過身,一言不發地朝着操場走,道光追上來,拉着蔣祐的胳膊,“蔣祐,你別胡思亂想,佟落雁這麽年輕,應該不會出什麽大問題。”

“道光,你回去吧。”

道光想再勸,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松了手,重重地拍了拍蔣祐的肩膀,一步三回頭,快到門口還不放心地回頭,“你想開點,早點回寝室啊!”

操場上的人已經寥寥無幾,蔣祐靜靜地站在暗處,從緊貼着胸口的毛衣與保暖衣之間拿出了被胸膛捂熱的信,用信蒙住臉,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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