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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他就已經很無地自容了,還要屁颠屁颠地跑去張鈞若面前,問他幾點了?這怎麽好意思問出口?
馬志遠這個人真不是東西,一肚子壞水,他一定看出自己跟張鈞若之間不尴不尬的,很不自然,才故意把張鈞若放到了最後,還确實成了一道壓軸的大題。
張鈞若一直坐在教室裏,知道他們幾個玩的這個無聊的游戲,更不能像對傅蕾蕾一樣耍手段騙他,想想真是有史以來尴尬到要死的一次。
馬志遠看着曲淩恭一瞬間精彩紛呈的表情,心說:還真選對了人,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曲淩恭看馬志遠一臉欠抽的壞笑,恨恨想着他以前怎麽跟這號心機婊稱兄道弟,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曲淩恭拿眼觑了觑張鈞若,衆人也都看向張鈞若。
張鈞若全程對發生在離他不遠處的鬧劇,表情冷淡安然,置若罔聞。這副安之若素的樣子,讓曲淩恭更覺得自己無聊又無恥,自慚形穢了。
他是皚皚峰頂的白雪,濁世謙謙佳公子,自己卻是個低級趣味的傻X,更沒有了勇氣抱着個破鐘,跑到張鈞若面前自讨沒趣了。
韓光宇看曲淩恭那忸怩樣,催促道:“一個班同學,多大點事啊,這可比給地中海寫情書容易多了吧。”
曲淩恭抹抹額汗,心道:我寧願給全校老師寫情書,也不願在張鈞若面前表現得像一個傻缺。
“上課鈴聲響了就算慫了哦。”始作俑者馬志遠還在一旁煽風點火……
曲淩恭牙一咬心一橫,抱着圓鐘幾步到了張鈞若面前。
提起小半口氣,“張鈞若,現在幾點了?”
曲淩恭屏住了呼吸,緊盯着張鈞若的發頂,覺得空氣都凝固了。張鈞若只微微側了下臉,默然地掃了一眼曲淩恭懷裏的鐘,就把視線又移回書本上,淡淡地道:“7點18。”
平靜無波的眼裏,好像比原來少了點什麽,淡然磁性的聲線也少了一絲情緒波動。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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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謝。”
上課鈴聲适時響起,結束了這場荒誕鬧劇。大家都像是好戲沒看夠一樣,悻悻地散了。
曲淩恭微微皺眉,抱着那個滑稽的破鐘踱到了自己座位,心裏一陣一陣的酸楚翻湧上來。
——張鈞若的神情就好像在跟一個陌生人說話一樣。不,比陌生人還陌生疏離……
有人變得冷漠淡薄了,有人卻變得熱情似火了。
三班全體學生在下午的語文課上,被聶書海頻頻甩頭,頻頻用手撥動一頭“地方支援中央”的長發這一系列放電動作,閃得眼花缭亂……
☆、吃飛醋
仿佛一夜之間,操場邊上的木芙蓉花争相綻放,粉白的碩大花朵開得轟轟烈烈,蔚若錦繡。
因為張鈞若的關系,最近曲淩恭也開始留心季候變化。他發現曾經覺得平淡無奇的小草小花,在蕭瑟的秋風裏,自有傲雪淩霜的凜然風骨,很像張鈞若身上的氣質。
每年,木芙蓉開時,正是星憶中學舉行秋季運動會的時候。
體委闫肅手裏拿着項目報名表,說:“今年的秋季運動會,還跟去年一樣,租用了市體育館的場地,賽制和項目也都沒什麽變化,一個人最多只能報三個項目。跳高這裏女生還是駱可可,去年沒人報,我把自己報上了,今年有張鈞若報名,料想今年的成績應該比去年要好很多。”
“短跑項目,曲淩恭、馬志遠、韓光宇,我已經幫你們把三個項目報滿了,然後,今年的長跑3千米又沒人報,羅霄和張鈞若,你倆還能再報一項,你倆誰要不要試一試?”
羅霄說:“我一個4X100,一個400米,當天還挺多事讓我做,給一年級打槍,中間還得上臺讀兩個加油稿,再跑3千米我非得虛脫……”
闫肅深以為意,“嗯,當天你事太多,那……張鈞若呢?”闫肅瞅一瞅手裏的項目表,“你現在是一個4X100,一個跳高,應該不算太消耗體力……”
“我報3千米!”曲淩恭舉手。
“別鬧,你三個項目都報完了。”闫肅道。
“我不跑4X100,沒勁。長跑多磨練意志啊。給我改了。”曲淩恭無所謂的說。
歷年長跑沒人愛報,折磨人不說,誰愛看一群人呵斥帶喘在跑道上繞大圈,最後都跑得面紅耳赤,表情痛苦,既沒有美感,又漫長煎熬。曲淩恭以前從來對長跑都是敬謝不敏,可是用眼睛瞄了瞄張鈞若的小身板兒,他有點坐不住了。
闫肅皺眉:“短跑拉分全靠你呢,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這是今年我想出來的新戰略。”
“趕快給我調了,今年小爺就是要挑戰自己,看看是不是有馬拉松的潛質沒被挖掘呢。”
闫肅愁眉苦臉地撓着頭,“調完你這一項,我這兒整個表都得重寫,所有項目全得重調!”
“我報3千米!”張鈞若清朗的聲線堅定淡然地響起。惹得大家紛紛轉頭看他。
曲淩恭皺眉,“我不管,我就是要報3千米,誰也別和我搶。”
曲淩恭心說:我在這拼命為你趨利避害呢,你卻自己往坑裏跳,英勇就義啊。
闫肅心裏清楚大家都不願報這苦差事,3千米慢跑人人都能勝任,慢慢悠悠的,你就跑呗,但是競技就不同了,為了班級榮譽,誰好意思在衆目睽睽之下給自己放水啊,最後都得競争起來。
去年他在跑道邊上數圈,沒少看到最後都跑虛脫的,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再問張鈞若的意思,像是半強迫一樣,正掂量着要不要就遂了曲淩恭的心願,聽張鈞若本人都已經同意,頓時松了一口氣。
闫肅當機立斷,“張鈞若自薦長跑,就這麽定了。”
曲淩恭還想再理論,闫肅趕緊講起了別的注意事項……
秋季運動會當天,曲淩恭早早起床準備東西,在運動包裏塞進了運動飲料、抗疲勞沖劑、氨基酸口服液、葡萄糖口服液、牛肉幹、巧克力……頓了頓,又往鼓鼓囊囊的包裏,強塞了3盒草莓奶。
他買了張鈞若常喝的那個品牌的草莓奶,但是只往張鈞若的書桌裏放了一次,就悻悻作罷了。
那天,他在別人手機屏幕上,看到自己一個字一個字敲入的微博評論——那些攻擊張鈞若的惡毒語言,好像自己也遭受了一次網絡暴力似的,五內翻騰。
下午踢球又把球踢到張鈞若臉上,後來在教學樓後身看到張鈞若落淚,真的心如刀絞。
他意識到自己跟張鈞若之間有着無法彌合的深溝巨壑,不是一盒一盒粉紅可愛的草莓奶可以充塞的。
自己送草莓奶送的不尴不尬的,張鈞若知道了是他送的,也會覺得詭異。他們倆的距離大概從期中考那次,自己狠狠踹下去的那一腳開始,就已經無法消弭了。
別人也許只要自然的交往,示好,都可以慢慢走進張鈞若的內心,只有他不可以。他跟別人不在一個起跑線上,別人的起點是零分,他的起點是負分……
秋季運動會當天,萬裏無雲,一碧如洗,暖陽直直地照在開闊的露天體育場上,暖融融的,宛如陽春。
有看頭又競争激烈的短跑項目都比完了,曲淩恭發揮了爆發力,100米拿了年級第一,200米輸給了六班陸可燃,也拿了年級第二,4X400米總成績也是年級第二。
曲淩恭返回看臺就座,回來時,像是迎接凱旋而歸的戰士一樣,看臺上坐着的全體師生都向他鼓掌歡迎。連跟其他班的學生也一起鼓掌。這樣萬衆矚目,此刻的曲公子卻有點淡定自若,寵辱不驚了。
他悠然坐在看臺上,沐浴着崇拜的眼神,雙手交疊在腦後,挺直脊柱向後仰,舒展着結實美好的身體。他今天穿了一件黑T,外邊套着醒目的紅色背心,印着一個大大的白色5號。
袖子挽到了手肘位置,手臂上的肌肉緊實精悍,臂彎處的線條微微收斂,還有一分屬于少年的青澀。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用一個深灰色發帶箍住,劍眉下狹長的鳳眼烏黑明亮,薄薄的菱形嘴唇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
鄰近的班裏,有幾個女生都看癡了,果然男孩子還是要在運動場上見真章,這樣充滿了雄性狂野魅力的曲淩恭,實在很賞心悅目。
一瓶運動飲料跨越了千山萬水,終于傳到了韓光宇手裏,韓光宇把飲料往曲淩恭面前一橫,曲淩恭一愣,“這什麽?”
韓光宇表情詭異,拇指往遠處比了比,隔着重重坐席,曲淩恭看到五班坐席裏,一個埃及豔後頭型的女生,正花枝亂顫地向他熱情招手——傅蕾蕾。
曲淩恭:“……”
“拿走,我不要。”曲淩恭把飲料退回韓光宇的懷裏,韓光宇一臉黑線,按原路傳給了上家……
曲淩恭從背包裏掏出了高倍望遠鏡,透過鏡片全場搜尋張鈞若的身影——找到了。
跳高比賽的場地設置在運動場中央,曲淩恭透過鏡片還發現了好友李允岸。
李允岸穿着一身銀灰色的運動套裝,人顯得高大帥氣。張鈞若是一身白色的運動服,褲腳有一個黑色三葉草标志,瘦削俊逸的身姿淩風而立。曲淩恭笑笑,他還真喜歡這個牌子。
鏡片後面,人群裏李允岸和張鈞若稍稍與其他選手拉開一點距離。李允岸正用春雪初融的照片微笑看着張鈞若,繪聲繪色地跟張鈞若講着什麽,還配合起跳擺臂的動作。張鈞若背對着鏡頭,偶爾學着李允岸的動作擺臂……
曲公子心頭湧上一陣酸澀——憑什麽他就能跟張鈞若親密自然的相處。
全沒在意被吃飛醋的好友的感受……
☆、公主抱~
跳高比賽結束了,女子組駱可可拿了一個第三,男子組李允岸第一,張鈞若由于經驗不足只拿到了第五名。
雙手舉着望遠鏡,緊密盯人的曲淩恭沒漏掉張鈞若跳高的任何一個畫面。張鈞若動作還顯生澀,但是彈跳力驚人,只是過杆時,腿總是沒有及時擡起,有兩次非常可惜的勾住了橫杆,最後三次就像掌握了技巧一樣,跳躍臻于完美,過杆姿勢優美流暢,曲淩恭在心裏暗自佩服,他可保證不了自己在這麽短的時間,可以掌握技巧,優雅過杆。
曲淩恭還注意到,張鈞若躍過橫杆,在墊子上跪起,發現橫杆已經被自己勾落時,可愛羞澀地吐了吐舌頭——曲淩恭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張鈞若,頓時被萌得要吐一口血出來
張鈞若略帶羞愧的回來,大家熱烈鼓掌鼓勵,張鈞若有點不好意思,讪讪地入座。闫肅橫裏撞了撞張鈞若的胳膊,“鈞若,已經很好了,你知道去年我跳了第幾嗎?”
張鈞若問:“第幾?”
闫肅尴尬地說:“第十二……”
“……”
曲淩恭手指抓緊了放在座位上的背包,那裏面有運動飲料、葡萄糖口服液、巧克力、牛肉幹、草莓奶……他盯着坐在前排三尺遠的張鈞若紅色16號運動背心,不知道怎麽給他。
“曲淩恭,提四班體委去給高一長跑數一下圈兒。”
“好!”曲淩恭霎時歡欣雀躍的應道。
他拎起單肩包,快下看臺時,路過四班坐席的後排,彎腰把葡萄糖口服液、牛肉幹、草莓奶等一大堆小東西塞進一個女生懷裏,留下一句“麻煩傳給我們班張鈞若。”
這招現學現賣得好,東西經過了曲折迤逦的路線,經由數十雙手,終于傳到了張鈞若手裏,張鈞若接到一大堆營養品時,已經找不到東西的來源了……
曲淩恭近距離圍觀了高一年級三千米長跑的厮殺,選手最後時刻的慘狀簡直不忍觸睹,一個個面紅耳赤,表情狼狽,在心裏腹诽了設置三千米這項目的合理性,這樣子很容易發生猝死的好嗎?
起風了,晚秋的太陽落得早,剛剛下午三點,空氣裏就夾雜了一絲冷冽的寒氣。曲淩恭皺眉,為即将上場的張鈞若憂心忡忡……
高二年級三千米比賽即将開始,運動員陸陸續續聚集到跑道上。曲淩恭趁熱身時間,快速跑到張鈞若面前,囑咐道:“一會開始的時候,你就慢慢跑,跟在最後一名後面就可以了,到後段有力氣就沖,沒有力氣別逞能啊。”
張鈞若澄澈的墨瞳望了望曲淩恭,什麽也沒說……
曲淩恭已經習慣了呆在張鈞若的“不交往人類名單”裏,對于張鈞若的置若罔聞,不以為忤。
雖然沒有說話,曲淩恭覺得張鈞若接受了自己的善意提醒,不會逞能沖名次了,結果槍聲一響,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已經坐在觀衆席上的曲公子,端着高倍望遠鏡一疊聲的罵:“我草,這個神經病,上來跑這麽快幹嘛?!”
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可能是嗆了風,曲淩恭透過鏡片覺察到張鈞若表情有一點不對勁。
事實證明曲淩恭的判斷是正确的,兩圈下來,稍稍占據領先優勢的張鈞若,逐漸被後面緊跟着的幾個人一一超越,艱難地與前面的選手維持着一定距離,一只手忍不住按住了胃部。
“該死!”放下望遠鏡,曲淩恭噌地站起,長腿跨過一排座椅,躍到了過道中央。
韓光宇看曲淩恭突然露了這麽矯捷的一手,詫異地問:“曲淩恭,你幹嘛?”
“張鈞若好像岔氣了。”撂下這句話,曲淩恭就疾步朝看臺出口跑去。
場上數圈數的人本來就挺多,多了曲淩恭一個,也沒有人多加在意。
曲淩恭略一凝神,就找到了張鈞若的身影,看到張鈞若跑過來時,眉頭深鎖,表情痛苦,趕忙迎了過去,配合着張鈞若的節奏,在他身邊并肩跑着。
“岔氣了嗎?別勉強了。”
張鈞若用嘴喘着氣,對曲淩恭不予置評。
“這不是逞能的時候,就算你排第16名,也對總分影響不大。”曲淩恭焦急地勸說。
張鈞若:“……”
曲淩恭:“聽我說,張鈞若……”
短促的幾聲哨聲響起,打槍的體育老師站在梯形臺上,手指着曲淩恭,示意他馬上離開賽場,曲淩恭只好啧了一聲,停下腳步。
曲淩恭沒有離開跑道多遠,就站在出入場的門口,看着張鈞若表情痛苦地撐過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幾圈,大部分選手的速度都有減慢,幾乎都是強弩之末了。但包括張鈞若在內的前面幾個選手,才開始真正的角逐。
曲淩恭看張鈞若加快的速度,雙拳握緊,眉頭皺出了一道深溝。
張鈞若的臉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紅色蔓延到了原本白皙的脖頸,眼神空洞洞的,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曲淩恭真想跑上去把張鈞若拉下來。一個校運動會,讓他跑出了拼命的架勢。
撞過了沖線,張鈞若直接倒在地上,肺裏像有一團火在燒,灼烤得他不能呼吸,胃裏喉嚨裏都像是有火舌在瘋狂舔舐,痛苦不已。塑膠跑道上,鼻腔裏充斥着難聞的膠味,耳朵裏全是自己擂鼓一樣的心跳聲。張鈞若腦子裏昏昏沉沉,有一瞬間的昏厥。
曲淩恭第一時間跑到張鈞若身邊,看到趴在地上,像一只離水瀕死的魚一樣張着嘴不住踹息的張鈞若,又氣又憐。單膝跪地,陪他慢慢恢複。
——第一,這個結果賠上了半條命,不值!就這麽争強好勝,把人的好心建議當耳旁風。
張鈞若在跑道的終點趴了很久,直到闫肅、駱可可、羅霄都來了。羅霄上前想要扶起張鈞若,曲淩恭擺了擺手,示意衆人再等一會。
耳鳴結合着擂鼓的心跳聲終于變小了,喉嚨和胃裏的燒灼感也漸漸平複,張鈞若這時感到一陣一陣的頭暈,但是遠比剛才好受多了。
曲淩恭從背後扳起他的身子,幫他慢慢站了起來,闫肅适時環過張鈞若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跟曲淩恭架着張鈞若離開會場。
張鈞若發現自己腳下虛浮,一點力氣都沒有,各種光斑雲翳随着兩人的步伐,在眼前肆意晃動,胸口惡寒,一陣強烈的嘔吐感湧了上來。
“唔……”張鈞若抽回手臂,捂住嘴,向前跪倒,曲淩恭順勢穩住了他的身體,環緊了他的肩膀,待看明白他的窘境時,直接打橫抱起張鈞若,快步跑向不遠處的衛生間。
單間裏,隔着一條薄薄的門板,張鈞若翻腸攪肚的嘔吐聲,斷斷續續響了十分鐘,聽得洗手臺前的曲淩恭心尖直顫。
門終于開了,潮紅退的幹淨,張鈞若頂着一張慘白慘白的臉,身形搖晃的走出來,這回連一絲血色也沒有了。
靠在牆邊,看着張鈞若洗漱完畢,曲淩恭問:“你沒事吧?”
張鈞若用雙手拄着洗手臺,因為小腿肌肉一抽一抽的跳着,又搜腸刮肚的吐了半天,現在真的有點要站不住了。
“沒事,謝謝你。”
謝謝我什麽,大概是謝謝我抱着他來衛生間吧。肯定不是謝謝我好意提醒他別逞強。曲淩恭想。
“就那麽想拿第一?連命也不要了?”
張鈞若慘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笑,像是自嘲,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本來沒打算這麽拼命,聽到曲淩恭叮囑自己不要逞強就這樣了。
大概,在心裏的某個地方,對那些東西還有些不甘心吧。
曲淩恭又一次目睹了張鈞若的笑顏,比第一次更加凄絕,讓他看得揪心——他都不會好好笑的嗎?
張鈞若像一個多邊切割的棱鏡,能從不同角度看到折射出來的不同光澤,有時溫潤謙和,有時冰冷淡薄,有時深邃難懂,有時凄惶落寞,他真想打破這些表面的銅牆鐵壁,去內部的世界,看看謎底到底是什麽?
“哎,你笑什麽?”
張鈞若眼睛轉了轉,嘴角輕輕一扯,用被胃液燒灼的有點喑啞的嗓子說道:“我笑你曲公子不食人間煙火,我當然想得第一,長跑項目第一的獎品是我想要的。”
“獎品?一個S—zone的限量版雙肩包?”
“對!”
“那破玩意有什麽好的,你想要的話,我送你。”
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微弱的輕哼,張鈞若擡眼在曲淩恭臉上逡巡,重複道:“所以說你曲公子不食人間煙火。”
看到曲淩恭呆愣愣的神情,張鈞若微微阖了一下眼簾,提了一口氣,拖着虛浮的雙腿,向看臺方向走去。
堅固嚴密的面具不知為何出現了一道小小的龜裂,掉下了細碎的一角,望着張鈞若瘦削的脊背,曲淩恭想到。
☆、撩撩撩~
張鈞若一回看臺,周圍便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各路送來的慰問品不計其數。
頭還是暈眩的,嗓子被倒流的胃液灼傷,連說話都成了折磨,張鈞若沒有精力一一拒絕禮物,只好任憑他們在四周越積越多。
他用雙臂拄着膝蓋,把頭埋在手掌裏,單薄的脊背蜷成一個弧形,抵擋胃部蹿起的一陣一陣惡寒。
一片混沌的腦子裏,有個聲音默默問自己,剛才自己是怎麽了?本來已經打算把曲淩恭當空氣,不理會他的所有言行,卻還是會意氣用事。并為自己的舉動想出那麽拙劣的理由……
他不想讓曲淩恭知道自己因為他的言語有所反應。大概身體虛弱到了極點時,心就會跟着不堅定吧。
陳芳一直滿臉憐惜地打量着張鈞若——張鈞若這孩子真是太好了,瞅把自己累成什麽樣了。去年長跑也是沒人報,闫肅把自己報上了,才跑了一個不上不下的名次,可見張鈞若能拿第一,是多不容易。
走到張鈞若身邊,陳芳憐愛地拂了拂張鈞若的額發,溫藹道:“鈞若啊,我看你不太舒服,先去休息室歇着吧,等結束了,我再找人叫你。”
衆女生也是一臉心疼地瞅着張鈞若。駱可可自告奮勇,“陳老師,我知道休息室在哪,我送張鈞若過去。”
張鈞若本來在默默忍受着身體的不适,聽到陳芳和駱可可的話,趕緊強打精神,撐起平時的溫良面孔,說:“我沒事啊,陳老師,我就是跑累了,坐着歇一會就……”
呼啦一聲,一個黑色加絨外套蓋在了張鈞若頭上,張鈞若向後看去,穿着紅色五號運動背心的曲淩恭挑着眉,面露不豫。
“我不用……”張鈞若回手就把衣服撇回曲淩恭懷裏,曲淩恭順勢接住,大手一甩,又把衣服蓋在了張鈞若頭上,張鈞若皺眉瞪視:“……”
陳芳和駱可可傻站在一邊,本來是勸張鈞若下去休息,結果橫生枝節,曲淩恭突然插了一杠子,場面一下陷入僵持。
曲淩恭嘴角一勾,半威脅着道:“要不就穿上,要不就——我抱你下去……”
張鈞若太陽穴一陣刺痛:“……”
兩個人你來我往,看得周圍群衆一愣一愣,摸不着頭腦。
張鈞若回想剛才自己強忍嘔吐感,意識模糊的瞬間,被曲淩恭一把抱起時的暈眩,胃部又有些痙攣抽痛,只好賭氣一樣抿了抿嘴,把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背上,轉回了身。
曲淩恭不動聲色的笑笑,剛才張鈞若在衛生間裏與平時迥異的言行,給了他靈感。他打算另辟蹊徑,找一套“不走尋常路”的相處模式。既然官道大路走不通,不妨試試旁門左道。這麽激他一下,果然,初見成效。
衣服幹淨柔軟,有一股淡淡的柚子香,聞着并不讨厭,而且足夠厚實,足以抵擋身上的惡寒,讓張鈞若支撐到了閉幕式……
星憶中學的秋季運動會圓滿結束了,曲淩恭拿着100米短跑的獎狀和獎品——S家的牛皮雙肩手工包。撫摩着光潔柔韌的質感,以及用鋼印打上的忍冬花環的“星憶私立中學”字樣,由衷的後悔自己口出狂言。
這确實是一樣好東西。再望望不遠處張鈞若手裏同樣一件精美的獎品,不禁暗暗欣喜——我和張鈞若持有了一件相同的東西。
周一一大早,曲淩恭就迫不及待地把勳章套在身上——神采奕奕地背着牛皮雙肩包走進了教室,挑着一對鳳眼,像一只狐假虎威的狐貍一樣驕傲。他拿眼瞄了瞄張鈞若,發現他并沒有跟自己背同款包,略有些失望。
“哎,張鈞若,這個給你。”曲淩恭像沒事兒人一樣,把一瓶粉嫩嫩的草莓乳酸菌飲料放在張鈞若桌子上。
“我不要。”張鈞若皺眉道。
曲淩恭:“為什麽不要?”
張鈞若:“不為什麽。”
曲淩恭:“不為什麽就是沒什麽理由不要。”
張鈞若:“……”
曲淩恭:“打開嘗嘗,這跟你平時喝的不一樣牌子。”
曲淩恭像只癞皮狗一樣纏着張鈞若搖尾巴。
張鈞若:“我不要!”
曲淩恭:“為什麽不要?”
張鈞若:“就是不想要。”
曲淩恭:“你怎麽知道你不想要,也許你心裏想要,你沒有意識到……”
張鈞若:“……”
周圍同學手裏的筆,嘴裏的果曲奇都乒乓掉在桌上,懵懵地看着這兩人一唱一和,像小情侶拌嘴,又像小劇場裏的對口相聲……
臉皮薄的張鈞若意識到他和曲淩恭說話內容透着詭異暧昧,胡攪蠻纏,登時臉頰發熱起來,皺眉瞪視曲淩恭,發現他一臉得意的壞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活像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痞子。
張鈞若沒法招架,只好默然把曲淩恭拿來的草莓奶塞進書桌裏,表示服了。
曲淩恭登時志得意滿,沒想到真的讓自己找到一條跟張鈞若相處的新套路。看到張鈞若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一瞬間的惱羞成怒,不覺有一點點小滿足,他再不是張鈞若的“不存在人員名單”了,一拳打在空氣中,一腳踢在棉花上的滋味真不好受,他曲公子受得了冷嘲熱諷,受得了拳腳相向,就是受不了張鈞若視他如無物。
秋季體育會結束後不久,就是立冬了。換季時下的雨黏黏膩膩,透着刺骨陰寒。因為下雨,午休時張鈞若沒有去天臺看書,也沒有那樣的精力了。
曲淩恭說的對,長跑時他不該意氣用事,奮力奪魁,那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一直身體不太結實的自己,最近總覺得疲憊不堪,全身無力,好像總也恢複不過來似的。
午休,教室裏飄着一股熱騰騰的飯菜香氣,張鈞若恹恹地将頭枕在手臂上,望着窗外暗淡的天光。
好餓,以前還不會這麽餓的,以前有韓阿姨買的零食,可以支撐到下午放學,後來發生了一些事,讓他再也不會吃那種東西了,就告訴韓阿姨別買了,午飯錢、零花錢和化學競賽的獎金都存起來,大概是夠了吧。他盤算着。
胃裏有種燒灼的感覺,張鈞若嘴角浮起一絲苦笑——也許胃餓得自己消化自己了吧。沒事,憑經驗再過一會兒就該沒有感覺了。
書桌裏塞滿了被曲淩恭用胡攪蠻纏和激将法強迫他收下的草莓奶,那人歪嘴笑着,一臉得意地看着他的無奈和妥協……
他一盒也沒有動過,不知什麽時候起,他不想再喝草莓奶了,大概是所有跟那人有關的東西都會讓人想起一些久遠的,被現實湮滅的記憶,而那些本該一世珍藏的記憶已經蒙了塵,沾了灰,不那麽歷歷如繪、刻骨銘心了。
“鈞若,你怎麽沒去吃午飯?”韓光宇端着淺綠色餐盒溜達到張鈞若座位前,貌似随口一問。
窗外的疾風挾着淩冽的氣息,擠進窗縫,撲在張鈞若臉上,張鈞若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幾聲,才回答韓光宇的問題,“我今天沒有什麽胃口。”
“身體不舒服嗎?”
“嗯,有一點。”
“哦,那你……不是有很多草莓奶嗎?”韓光宇含笑道,“喝點兒那個也行,別餓壞了。”
正好咳了幾聲,張鈞若順勢說:“嗓子不舒服,不能喝甜的。”
“哦,不舒服的話,不要硬撐着啊。”韓光宇關切地囑咐。
“嗯,知道的。”張鈞若溫聲道。說完又病恹恹地伏在書桌上。
韓光宇沒事兒人一般溜達到曲淩恭面前,低聲說:“你都聽見了。我任務完成了。鴨腿給我。”
曲淩恭小聲切了一聲,“讓你關心一下同學,還要回報。”順手夾起一只鹵鴨腿丢進韓光宇的綠餐盒裏。
韓光宇兩眼放光,“謝皇上賞——”,歡天喜地的大嚼鴨腿。曲淩恭一臉鄙夷,心道我的兄弟怎麽不是吃貨,就是心機婊……
戳着飯盒裏的白飯,曲淩恭烏亮的眼珠轉來轉去,沒有想出什麽好方法,能強迫說自己身體不适,沒胃口的張鈞若吃點東西進去。
☆、事故現場~~
下午主科一節物理,一節生物。曲淩恭因為下雨,有點頭昏,但因為有了向張鈞若同學靠攏的決心,還是表現得很認真積極,唰唰唰地抄着筆記,只是每次擡眼望向黑板,都要順帶着,向張鈞若瞄上一眼。
張鈞若雖然脊背挺得筆直,俊秀的身形保持着優等生的坐如松姿勢,但左手一直在桌子底下攥着胃部的衣服,生生把那塊厚實的校服布料攥得皺成一團。終于支撐過了一節物理課,張鈞若就像精疲力竭了一樣,将頭枕在書本上,雙手交疊着用力按住胃部。
——很痛,從沒有這麽痛過。以前胃部只是偶爾叫嚣一下,向他控訴自己的暴/政,但是,最近可能是季候不好,身體被自己弄出了什麽毛病,胃痛一次比一次來勢兇猛,劇烈難忍了。
冷風絲絲縷縷地從窗縫中擠進來,順着後頸裸/露的肌膚蜿蜒向下,爬過整個脊背,像是跟胃部的劇痛呼應,背脊升起一股惡寒,蹿到四肢百骸,連指尖都冰冷了。
張鈞若微微顫抖着,在書桌裏摸索,找到了一個形狀順手,長短合宜的東西,用它抵住胃部,身體用力向前傾,将那東西的圓蓋部位深深壓進柔軟的胃部,以此抵擋難捱的疼痛。
——胃脘痛,曲淩恭看得清楚,他初中有一陣子由于無人看管,不好好吃飯,又跟家人嘔着氣,胃部也常常痛到痙攣,後來宋詩芳還特地帶他去了幾家大型中醫門診,當真吃了好一陣子健脾暖胃的湯藥。
所以他對這個病算是了如指掌,其實這病倒不是什麽大病,只要好好調養,三餐按時吃,就可無藥自愈。就是疼起來很難受,胃壁會跟着呼吸抽縮劇痛,連帶着前胸後背也會酸脹寒痛。要用手按着,用熱水袋暖着,才能好受一點。
還好生物老師為了保持進度一致,沒有往下講新課,發了一張卷紙讓大家做。張鈞若強撐着直起脊背,額上細汗讓肌膚染上一層氤氲水汽。
安靜的教室裏,只有書頁翻動和筆尖摩擦卷紙的細微聲音,曲淩恭看着張鈞若煞白的側臉,一籌莫展。
這個人怎麽這麽愛逞強呢?跟老師說身體不舒服,請假或者去醫務室有那麽難麽?非要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不死不活的強撐着,讓他看着如坐針氈,渾身難受。
擡眼向四周望了望,看到前排駱可可書桌深處,延伸出一根黑線,隐沒在她齊肩的黑發裏——曲淩恭嘴角一勾,靈光一現——她手機開機了。
曲淩恭俯下身,偷偷在書桌裏給駱可可發微信。
滾滾紅:可可,你有那種……叫暖什麽的,就是貼在身上能發熱的那種發熱貼。
曲淩恭知道女孩子們一般包裏都會帶着一些,尤其是在這種秋冬換季的陰雨天。
駱可可因為手機振動而低頭查看,不一會就有信息回複。
可可:有啊,幹嘛?
滾滾紅:給我兩個。
可可:……好
滾滾紅:對了,你有沒有止痛片之類的?
可可:有……一起給你(流汗)
不一會兒,前座悄無聲息地從背後遞給曲淩恭一個用空白卷紙包裹的紙包,紙包包裹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曲淩恭不禁感嘆,別看駱可可平時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果然還是女孩子心性啊。
曲淩恭大筆一揮,在紙包空白處赫然寫道——給張鈞若。末尾鬼使神差地塗了一個黑色的愛心——這不是普通的紙包啊,這可是我曲少爺殚精竭慮,勉力奉上的愛心慰問紙包。趁生物老師不備,長臂一伸,扔給隔着過道的鄰座。
東西啪嗒一聲扣在鄰座桌面上,講臺上生物老師擡起了精明的銀邊眼鏡。
鄰座瞥了一眼紙包上寫着的大字,擡頭确定了一下路線,食指輕戳前座脊背,拈着紙包一角搭在前座肩膀上,前座依法炮制,又傳給了前座,終于到了跟張鈞若只差一個過道的盧心悅那裏。
盧欣悅輕咬下唇,擡頭看看李老師,發現他正在忙着手頭上的東西,便鼓起勇氣,低聲叫了一聲:“張鈞若。”
張鈞若此時正咬着牙,全副身心抵抗着胃裏的劇痛,身體瑟縮成一團,額上滲着密密的冷汗,在疼昏和疼死之間難于抉擇,根本沒聽見盧心悅這一聲含羞帶怯的輕呼。
看張鈞若沒有什麽反應,盧心悅擡眼再瞄一下講臺上的李老師,看他沒有注意到這邊,大着膽子伸出手去,捏着紙包一角,身體向外一送,手腕輕輕一甩,那個紙包脫手後,險險搭在張鈞若書桌邊緣,沒待落穩,勾帶着書桌上一支水性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教室裏響起一聲脆響,李老師忍無可忍地扶了扶銀邊眼鏡框,鏡片後小眼睛閃着犀利的精光。一手扶着講桌,邁開了煙灰色西裝褲下細竹竿一樣的長腿,緩緩步下講臺。
盧心悅眼裏全是驚慌失措,趕忙縮回了身子,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
聽到塑料筆管跟大理石敲擊的脆響,張鈞若一度以為是自己陷入了短暫的昏迷,無意識中掃落了桌上的文具,頂着一張慘白慘白的臉,被汗水浸濕的皮膚反射着白熾燈的光,看上去冰白一片,一雙濕潤的眼眸有氣無力地打量着周圍。
細竹竿一樣的身形筆直地站在過道中央,李老師一臉不豫,對于男士來說,有些過于尖細的嗓音抱怨着:“傳什麽呢傳,從老遠就開始傳。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你們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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