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循循善誘

北方城市一入冬, 天氣就變得幹冷淩冽, 草木凋黃，大街上除了青松，很難看到一點綠意, 天總是陰沉沉的, 空氣中還彌散着一股肅殺的氣息。

期末考試前的這段時間，公司許是顧及到曲淩恭的學業，沒有給他安排什麽活動通告，這讓曲淩恭能有充裕的時間, 優哉游哉地守在張鈞若身邊，每天換着法子給他家若若做飯煲湯。

在曲公子的精心照料下，張鈞若入冬以來, 沒再發生前一世那種動不動就嘔吐的情況，人蹿了點兒個子，臉上少了先前的消瘦蒼白，胃脘痛也沒有發作的跡象, 這不免讓曲淩恭感到一陣欣慰。

可是, 還有一件事情總是讓他提心吊膽，日夜挂心。他記得前世也是高二上學期, 季秋時節，張鈞若從一樓儲書庫裏搬回來一大摞習題冊，在上樓的時候險些被十三班兩個打鬧的男生撞倒，跌下樓去，因為當時他在場, 出手及時，才避免了嚴重後果，沒有讓張鈞若受傷，所以最近一段時間，他一直小心謹慎，暗中保護着他家若若。

只是，不知是不是“蝴蝶效應”的緣故，這一世他個人有了很多轉變，而時間這個龐大的數據體系，是由無數因果相連的小事件推動着滾滾向前，牽一發而動全身，不知不覺中，一切都有所改變。

所以，他擔心張鈞若被撞下樓梯的事一直沒有發生。就連曲家那邊也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要知道上一世曲明風可是給他簽約的公司施加了多方的壓力，雖然公司背後的運營者實力強勁，并沒有受到重大影響，可也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博弈。

而這一世，一切都風平浪靜，按兵不動，倒讓他有點患得患失。他最害怕發生的就是，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并沒有重生，而是跌入了“平行空間”，因為那樣的話，很有可能在這個空間裏的若若，根本不喜歡他，他出現在“星憶”，是另有原因，根本不是為了自己。

但是，質疑總歸只是質疑，曲淩恭很會自我安慰，他想：就算他家若若在這個世界不喜歡自己了，他的這顆心也還是屬于他的，終究要給他，反正是要一條路走到黑的，那還擔心什麽。

上午，陳芳講課的間隙，從窗邊傳來幾聲隐忍的咳嗽聲，曲淩恭擰緊了眉，循聲望去，發現男孩正用拳頭捂着嘴，壓抑地輕咳了幾聲。

他這幾天發現張鈞若臉色有點難看，眼睑下泛着淡淡的青紫，就好像幾天沒休息好一樣。

張鈞若皮膚白皙光潔，這兩圈青紫挂在雪白的臉上特別明顯，不僅如此，曲淩恭觀察了幾天，發現張鈞若這兩天一直在咳嗽，不是特別嚴重，但是壓抑的咳聲，像牽動着心弦一樣，一聲聲響起，聽着十分揪心。

曲淩恭默默數了一下，張鈞若基本每節課都要咳兩三次，好像只是嗓子幹癢，只咳幾下就好了，但是這對于曲淩恭來說，是一個黃色預警，他記得上一世，張鈞若最後那段時期也病着，咳得很厲害，每次咳起來都停不下來，心裏不禁泛起一陣焦慮，火燒火燎的着急。

午休時，張鈞若說自己有事，推辭了曲淩恭的午間聚餐。

曲淩恭略一思索就知道他家善良內向的若寶在顧慮什麽。他給衆人布好菜肴，拿了一個便當盒，挑出各色菜品裏的精華，放在便當盒裏，又帶着保溫湯壺疾步登上了教學樓的天臺，在那扇緊閉的天藍色彈簧門後，果然找到了張鈞若的身影。

曲淩恭一上來就看見張鈞若瘦伶伶的小身板，站在天臺邊緣吹風，冷風呼嘯着從耳畔拂過，那人孤清地站在風裏，仿佛要乘風而去。

那畫面直戳戳紮進心裏，牽引起心底深處不能觸及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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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淩恭心髒驟然停掉了幾拍，愣愣站在天臺門前，心裏一抽一抽地刺痛着，只想哀哀嚎叫。

“張鈞若——！”曲淩恭伫立在門前，因為心靈陰影的緣故，腳下好像灌了鉛，不敢向前邁出一步。

在天臺邊吹風的男孩，被猝然連名帶姓地叫住，不禁吓了一跳，轉過身看到是曲淩恭，疑惑的視線掠過少年冷峻的帥臉，捕捉到他臉上的疼惜和驚惶，微有些怔然。

“你過來！”曲淩恭語氣帶着愠怒，大聲喊道。

男孩觑到曲公子臉色十分難看，不知道他在生什麽氣，但是看這架勢應該是在生自己的氣，莫名就有點心虛，乖乖向他走了幾步。

曲淩恭見張鈞若緩緩走到自己面前，才長長籲了一口氣，大手一把拉住他，走出了天臺上天藍色的彈簧門。

兩人在門外的緩步臺邊踩着樓梯并肩而坐。曲淩恭面露不豫，用斥責的語氣說：“都入冬了，你就不能找個暖和點兒的地方發呆嗎？”

張鈞若讷讷地說：“上午上課頭有點昏，想吹吹風。”

曲淩恭把保溫袋放在一邊，大手撫上男孩的額頭，許是被冷風吹過，手底并沒有預想中的熱度。

他看着男孩眼下的兩抹烏青，開始猜想各種情形。按時間軸看，高二上學期并沒有什麽特殊事件發生，除了自己給張鈞若添過幾次堵之外，基本可以說歲月靜好了。

那個神秘的中年人還沒有登場，曲明風也沒有出來搗亂，可是根據早上分析出的“蝴蝶效應”，他總是不放心。

曲淩恭目光溫柔地望着張鈞若，嘴裏卻吐出霸道的言論：“以後禁止上天臺，這地界，我承包了。”

張鈞若睜大了眼睛，微微怔了一下，以為是曲淩恭的一句玩笑，怕他站在風口着涼，并沒有當真。

曲淩恭也覺得這樣說沒什麽用，只有暗中多加留心，确保男孩的安全和健康才是正經事。

他嘆了嘆氣，溫聲說：“今天怎麽沒跟大家一起吃東西？我準備了你愛吃的荠菜蝦仁湯包。”

張鈞若将手松松握成拳，抵在唇邊咳了幾聲，随即說：“沒什麽胃口。”

曲淩恭無奈又憐惜地說：“因為會咳嗽，不想影響大家用餐是吧。”

男孩擡眸望了望少年明亮的眼睛，澄澈的瞳眸閃過一絲被人戳破僞裝的赧然。

曲淩恭心想：我要是還不懂你，七年也算白活了。

他大手撫了撫男孩細軟的頭發，以示安慰，不禁負氣地想：他家若若就是有這個本事，能讓他分分鐘泛心絞痛。

這個動作很是暧昧，但曲淩恭動作輕柔，目光溫和，硬是被他做的像兄長安撫幼弟一樣，帶着無限憐惜和慰藉，張鈞若并不覺得尴尬，他心底還有些迷戀曲淩恭的這個親昵動作。

曲淩恭捧過身側的保溫袋，掏出精致的便當盒，又拆了一雙方便竹筷，遞給男孩，溫柔地說：“吃吧，不然我白做了。”

男孩乖順地捧起便當盒，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還吃得還挺開心。

曲淩恭靜靜地看着他吃，只覺得一陣欣慰，就要露出老父親一樣滄桑的笑容了。

“淩哥，這什麽湯？”張鈞若捧着曲淩恭給他盛的一碗白瑩瑩，帶着一絲清甜的湯品，疑惑地問。

“火龍果雪梨銀耳湯，止咳平喘，養顏潤肺……雪梨有點寒涼，你多吃點銀耳——”說到這兒，曲淩恭突然愣了一下，轉過頭狐疑地問，“哎，等會兒，你剛才叫我什麽？”

他剛才正漫不經心地想着事，反射弧有點長。

被突兀一問，張鈞若臉頰泛起淡淡緋紅，他也是脫口而出，說出去時，自己也愣了一下，有點兒後悔。

“再叫一遍，再叫一遍！”曲淩恭睜大了眼睛望着男孩，鳳眼烏亮亮的，像只大狗狗祈求主人的愛.撫一樣，閃着期待而興奮的光。

被他這麽望着，張鈞若更覺得窘迫，抿緊了唇，做堅毅狀，就是不肯再叫一遍。

“叫都叫了，一遍、兩遍、一百遍都是一樣的，就不能再叫一遍嗎？再叫一遍吧，嗯？”

張鈞若吐出那兩個字時，本想借口說自己只是一時順嘴，如果他沒在意也就圓融過去了，沒想到他聽到這聲“淩哥”反應這麽大，還抓住了不放，更覺得臉頰微熱。

“再叫一遍，明天就給你做水晶鮑魚餃，奶油蝦球，軟炸小黃魚……嗯？”

張鈞若那句軟糯自然的“淩哥”叫得曲淩恭全身酥.麻，剛才想着他那兩抹黑眼圈若有所思，像豬八戒吃到長生果，還沒來得及品嘗個中滋味就過去了，現在一時心急，開始十分幼稚地用食物引誘他家若若就範了。

“鈞若，你不愛舒芙蕾小蛋糕了嗎？”

“你抛棄了愛你的抹茶慕斯了嗎？”它們都在等着你的臨幸，包括我……

男孩別扭地垂着眼睫，面對曲淩恭炮.火猛烈的循循善誘，捧着湯碗，依然執拗地做着最後的頑抗。

他不明白為什麽韓光宇他們可以大大方方，毫無顧慮地叫這人“淩哥”，輪到自己，就覺得這個稱謂十分暧昧，叫起來很是羞窘。

張鈞若咬了咬牙，艱難地翕動着薄唇，曲淩恭凝視着張鈞若淡色的唇瓣，覺得世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淩——咳咳咳——”男孩突然咳了起來，那個關鍵字還是沒有叫出口。

曲淩恭無奈地伸手，幫男孩扶了扶背脊，覺得長生果已經到了嘴邊，他敏感的嗅覺都嗅到了清甜美妙的香味，結果還沒來得及張嘴，它就吧唧一下掉地上，不見了。

張鈞若咳了幾聲，擡眸看到曲淩恭還在盯着自己，漆黑的眼瞳裏正醞釀着小小的失落，突然就覺得有點心疼，清了清嗓子，小聲喊道：“淩哥……”

男孩蝶翅一樣的長睫一陣輕跳，将頭垂下，為了掩飾尴尬舀起一勺銀耳雪梨，佯裝認真喝湯。

曲淩恭趁男孩低頭喝湯的空隙，撫了撫心口，覺得自己種下的一顆種子，終于破土而出，剎那間在心裏開出了一朵芳香馥郁的花朵，欣喜得就要垂淚，随即伸手撫弄了一下男孩的後腦，啞着嗓子低聲說了句“乖，哥疼你”。

張鈞若悄然眨了眨眼睛，繼續默不作聲地喝湯。

半晌，曲淩恭終于調整好激動的心情，語氣鄭重而溫和地說：“既然叫了我哥，以後遇到什麽難事，記得要跟淩哥說，淩哥會保護你的，別一個人扛着，知道嗎？”

男孩低着頭，眼裏微光閃了閃，片刻後篤定又乖順地點了點頭。

下午打第一遍上課鈴時，張鈞若取了物理作業回教室，在書桌裏找到了一盒西瓜霜含片和一瓶止咳糖漿，他略一思索，轉頭向曲淩恭的座位望了望，果然看到少年一臉邪魅壞笑的望着自己，初冬季節裏，額上還沁着幾滴亮晶晶的汗珠。

張鈞若細白的手指在書桌裏不自覺地緊了緊，他知道校外最近的藥房也在馬路對面的步行街裏，可想而知，曲淩恭是在下課十分鐘的間隙，跑着去跑着回來的，陰霾晦暗的天空醞釀着初雪，窗外有冷風呼嘯，張鈞若卻覺得心頭熱熱的，升起一股暖意。

☆、護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