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明白
皇帝聞言臉色愈發難看。
鐘離無憂後退了一步:“吶,臣也沒有別的法子嘛。這種怪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前面幾任國師留下的天書上都沒有,臣不敢貿然行動。”
趙臻慢慢平複呼吸,低聲問:“殺朕。”
“啊?”鐘離無憂一怔,疑心自己聽錯了,而方太後早已低呼起來:“臻兒,你胡說什麽?”
遭逢劇變後,趙臻此刻已基本上恢複了鎮定,他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晰地道:“ 殺了朕,毀了朕現在的這具軀體,或許就能歸位了。”
鐘離無憂連連搖頭:“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皇上。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皇上如今還在這軀殼裏,誰能保證,這軀殼沒了,皇上就一定能恢複正常呢?萬一要是形神俱滅,那豈不是駕……”
他話說到一半便去掩唇,做噤聲狀。
方太後也滿目憂色:“是啊,臻兒。這種沒把握的事情做不得。”
“對,還不如皇上多下幾道聖旨,輕徭薄賦,恩澤百姓。也許上天一高興,皇上就能……“
鐘離無憂眼尖,看見面前“淑妃”那張美麗的臉上毫無表情,目光沉沉俱是洶湧的怒意。于是,他再次閉嘴。
趙臻扯了扯嘴角:“你的意思,會有今日之禍,是朕失德?所以上天降罪?”
“不不不,臣不敢揣測天意……“
方太後輕咳一聲:“臻兒,不如就先按照國師所說的去做。多為百姓做善事,惠及百姓,原本就是君王之責……”
“難道就讓朕這樣男不男女不女地等着?” 很顯然趙臻并不甘心,這樣一具屬于女性的身體,更讓他無法接受。
“咱們不能冒這個險。”燭光下,方太後神情凝重,“母後教你的第一個字是什麽?你能忍他十年,就不能等一段時日?宮裏有哀家和你坐鎮,朝堂有鄭太傅和國師。另外還要請國師多尋良方……”她上前一步,握住了“兒子”的手:“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若真的形神俱滅,你真的甘心?你的宏圖抱負,你的江山大業,都不要了?那就只剩下哀家一個人了。”
那張原本屬于“淑妃”的臉龐在燈下明明滅滅,良久之後,才咬一咬牙:“好。”
國師摸了摸鼻尖,作為王朝的擁護者,神的使者,在得知了這一事件的同時,他就知道,他勢必要參與到其中來。
皇帝的靈魂在一個女人的身體裏,這件事如果傳出去,必然掀起驚濤駭浪。但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皇帝已然親政,不比小時候,更不可能長期躲着不見人。
“這個,臣能解決。”國師鐘離無憂咳嗽了一聲,“臣掐指一算,下月二十三,是先皇冥誕,臣以為皇上作為人子,應該齋戒閉關七七四十九日方顯孝心。”
太後聞言立刻稱贊:“不錯,這确實能稍微避一避。不過,若是不足四十九日,臻兒就好了呢?”
鐘離無憂一笑:“那不更好麽?”
趙臻瞧他一眼,垂眸:“為顯示孝心,朕也該減輕一下賦稅?從朕的私庫中撥一些銀兩興辦學堂。”
“大赦天下?”
趙臻沉吟:“那也得先看看什麽人該赦,什麽人不該赦。”
湯泉宮內燭火通明,有些事情正在悄悄定下。
已經漸漸接受了現狀的國師鐘離無憂會忍不住去看這位變了身軀相貌的年輕皇帝。
說起來也真奇怪,他之前還在心裏暗暗想過,這個小皇帝生的過于女氣了一些。但此時對方換了軀殼,在女子身體裏,他卻覺得這張屬于“淑妃”的臉似乎英氣了不少。
趙臻正說着相關事宜,忽覺又是一陣疼痛襲來,心口似乎有上千萬只蟲子在咬齧,豆大的汗珠染濕了鬓發,有那麽一瞬間,他自己幾乎也要相信這是天降的懲罰了。
“皇上!”鐘離無憂看見他異樣,不自覺低呼一聲,上前扶住他,卻見其雙目緊閉,似是已失去了知覺。
“臻兒!” 太後神色焦急,又匆忙向國師求助,“國師,你看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中毒了?還是生了什麽惡疾?他這般心口痛,已經好幾次了。哀家從不記得鄭氏有心疾啊……”
鐘離無憂當即查其脈象,看其眼睛,沉吟許久後,才忖度着道:“不是毒,也不是急症,如果臣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蠱。”
“蠱?”方太後怔怔的,“怎麽解?”
鐘離無憂上眉緊鎖:“只有知道究竟是什麽蠱,才能解啊。請恕臣無能,一時半會兒看不出是什麽蠱。不過……”
“那怎麽辦?還是等麽?不能讓他就這麽活活疼死啊!”方太後眼眶微紅,“你是沒看到,他剛才硬生生把床圍欄都扯了下來,是該有多痛。”
“倒是可以壓制一下蠱。”鐘離無憂匆忙續了後半句。
—— ——
姜漱玉剛一醒過來,就對上了滿面憂色的方太後。
她剛一擡手,對方便握住了她的手:“臻兒,你怎麽樣?好些沒?”
姜漱玉有點懵,珍兒是誰?鄭握瑜的小名兒?沒印象啊。不過對方如此關切,她很有禮貌地回了一句:“謝謝,還好。”
她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印象中最後一幕是她心口劇痛,去掩狗皇帝的口,跟對方扭做一團。
她是怎麽到這床榻上的?
方太後身體微移,将位置讓了出來。姜漱玉看到一個衣衫微微有些淩亂的白發青年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眨了眨眼睛,這麽有規則的白,好像是《瑾瑜》裏的國師?叫什麽來着,西門還是歐陽,反正是個複姓……
“皇上,這具身體被人下了蠱,臣目前沒有解蠱的辦法,不過可以暫時壓制,皇上意下如何?”
看着眼前一本正經的青年,姜漱玉感覺自己的腦袋有點轉不過來彎兒,他為什麽對着她叫“皇上”?不應該叫娘娘嗎?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沒錯,是她的手啊。摸摸耳朵,摸摸臉,她确定自己沒有再一次死後魂穿啊。所以這個國師是認錯人了,還是瘋了?
鐘離無憂沒有錯過“皇帝”有些迷茫的眼神以及那幾個小動作,他暗暗嘆一口氣,心想,肯定是一覺醒來希望之前是一場夢吧!說起來也是可憐,堂堂君王,小時候被攝政王壓制,好不容易自己蟄伏多年,該有的都有了,卻到了女人身體裏。
他有些沉痛地道:“皇上,你現在确實還在鄭娘娘身體裏,不是夢。不過,這身體裏的蠱,臣能壓制,可以讓那蠱先不發作,也可以給皇上減輕一點痛苦。”
姜漱玉猛地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
等等!這國師為什麽以為皇帝在她身體裏?還有,還有方太後之前喊的是“臻兒”?也把她當成了皇帝?
然而她現在無暇去想他們産生這種誤會的原因,她更關注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說你能壓制我身體裏的蠱?壓制到什麽程度?”
鐘離無憂輕咳一聲:“是這樣的,皇上。要想完全解蠱,須得知道下的蠱究竟是什麽,臣對蠱的了解不深,無法将蠱蟲殺死,并從這具身體裏徹底移出去。不過,壓制它,讓它繼續沉睡,不發作,臣還是能辦得到的。”
老實說,他到這會兒才找回了點自信。他并不是毫無用處嘛。
“真的?”姜漱玉幾乎要跳将起來,若不是有生人在側,她恐怕就要手舞足蹈了。
居然能壓制!一直不發作的話,不是跟她過去十幾年差不多嗎?她強忍着歡喜,不停地點頭:“好,很好,就這麽辦。”
“皇帝”的反應讓鐘離無憂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不覺得奇怪了,大概是真的太痛了吧。天子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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