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公斷

趙澤雍已經大概心裏有數,但還是問:“為什麽發生沖突?你說來聽聽。”

容佑棠壓抑着哭聲,指尖絞得發白,看似要暈厥,痛恨咬牙說:“趙澤武不是好東西!他羞辱我、想掐死我,還、還——後來,我把他推進湖裏去了!不知道、不知道……會不會被淹死?”此時此刻容佑棠就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要打要殺随便”的英勇架勢,生怕連累家人。

“淹死?”趙澤雍竟然笑了一笑,否決道:“不可能。月湖最深處不過五尺,邊緣頂多三尺。”

“他落水後,我不會水,沒有下去救他。”容佑棠知道瞞不過慶王,索性全部坦白:“而且落水之前,我還打他了。”

“你以為打死個人那麽容易?”趙澤雍緩緩轉動茶盞,神情冷峻:“初次上戰場的新兵,雙手握刀,很多人全力劈砍十幾下,卻無法斬下敵人首級。”

“……”激動抽泣的容佑棠根本沒反應過來,茫然問:“為什麽?”

“上陣殺敵,保家衛國,是正義、正确、必須之戰,但有些新兵連雞鴨都沒殺過,突然叫他拿刀殺人,你說他怎麽想?心中慌亂,頭腦空白,手上就失了力道準度,即使刀砍得卷刃,也砍不下敵首。”趙澤雍目光幽深,曠達堅毅。

容佑棠的注意力被轉移,淚眼紅腫,開始想象一個驚惶的新兵握刀,極力克服恐懼心理、逼自己揮刀殺敵,浴血奮戰不敢停歇的場景。

“子琰初次上陣時——”趙澤雍望向郭達。

“哎哎!好端端的說我幹嘛?”郭達立即表示強烈抗議,緊張道:“表哥,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吧?”

趙澤雍莞爾,對容佑棠說:“行了,別哭了,就你那小身板,花拳繡腿也想打死人?”

氣氛好像有點不對……我傷了七皇子,慶王卻在講述“新手如何擊斃敵人”?

“我——”容佑棠被鄙視得發懵,竟無話可說!他緩過來也覺得自己哭泣很丢人,趕緊擡袖抹淚,只是抽噎倒氣一時半會兒收不住。

這時,護院來報:“殿下,六殿下與七殿下執意要進來,請您指示。”

聽聽,你聽聽,趙澤武不僅沒死,還活生生上門找你麻煩來了!郭達斜睨容佑棠一眼。

“讓他們進來。”趙澤雍淡漠下令,然後對容佑棠說:“你跪下,嘴閉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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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容佑棠惴惴不安下跪,努力忍住生理性的抽噎聲。

随後,外面就傳來趙澤武氣勢洶洶的咆哮:“別拉着我!放手!我就不信三哥會護着那狗膽包天的小崽子!堂堂慶王難道不講理——”雙胞胎皇子拉拉扯扯沖進書房,恰好撞上慶王發怒:“呯~”一聲,趙澤雍重重一拍,直接将雞翅木高幾轟倒,插瓶、香爐、茶杯碎裂滾落一地,趙澤雍黑臉呵斥:“大膽!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這是慶王府,本王的規矩你也敢肆意破壞?打發你去傳話,半天不見回來!既然管不住自個兒手腳,不如剁下來算了,丢到山裏喂狼!”

容佑棠:“……”

趙澤文:“……”

郭達心裏狂笑,郭遠伍思鵬面無表情。

“三哥你——”渾身滴水的趙澤武氣得七竅生煙,他頭上身上沾滿湖底淤泥及殘荷敗葉,但外表看不出傷。

“六弟七弟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們在客廳稍候嗎?”慶王仿佛才看到兩人進來似的,對着趙澤武關切道:“七弟也太不小心了,這大冷的天,你去月湖邊做什麽?還不慎落水,多虧本王的人及時相救,否則該如何收場?”

胡說八道!簡直一派胡言!

趙澤武憋屈得欲吐血:“三哥!你未免太——”

“三哥教訓得是!”趙澤文卻搶過話頭,訓斥胞弟:“老七,你總是毛手毛腳的,來到慶王府也不知道收斂,幸好三哥大度寬容、不跟你計較。還不快道歉?”

我道歉?去他娘的!

趙澤武怒火中燒,擡手用力抹臉,濺落幾滴臭泥巴,喘着粗氣,緊握拳頭,卻拿睜眼說瞎話的慶王沒辦法——兄弟幾個中,惟有趙澤雍堪稱文武雙全,且出了名的冷面冷心、耿直率性,在承天帝跟前都時常犯倔甩臉子,又在西北沙場拼殺十數載,一身的戾氣、血腥氣,誰敢輕易招惹?

而他,雖然名字中有個“武”字,卻從未認真習過武。

“道歉?”趙澤雍眯起眼睛,閑閑道:“六弟言重了,老七的性子,有誰不知?別怪他。”

趙澤文肘擊胞弟,生氣道:“掉湖裏還沒凍醒你?咱們來幹什麽的?”北郊大營指揮使一職,慶王态度至關重要:雖然他鎮守西北十數載,但承天帝年年都召其回京小住、商讨西北軍防。所以,在這節骨眼上,哪方勢力都不敢輕易得罪他。

趙澤武臉色變了又變,最終低頭,忍辱負重,朝慶王躬身拱手道:“三哥,實在對不住,怪我在客廳等候時喝了酒,醉昏頭,給你添麻煩了。”

容佑棠聽得感慨萬千: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今生我能不能活得像慶王一樣?

“七弟別這樣,你我兄弟之間,談什麽麻煩?”趙澤雍似笑非笑,伸手虛扶了一扶,然後指着容佑棠說:“倒是這小子,平時挺懂事的,今天不知怎麽回事,幾乎被吓破了膽。”

呸!你那兔兒懂事個屁,他敢打武爺!

趙澤武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瞪躲在慶王身後的罪魁禍首——從他的角度,容佑棠跪着,左臉紅腫,脖子白皙修長,腰背線條起伏有致,露出袖管的手腕粉白……

啧,這個急了會打人的兔崽子可真是、真是——別落到武爺手裏!

得不到的才最好,叫人抓心撓肝地惦記。

趙澤武瞪着瞪着,怒火莫名其妙消失大半,再度升起別樣心思,悻悻然說:“這就吓破膽了?可真不禁吓。三哥想必心疼得很?”

“本王自有主張!老七,你一身水,趕緊去收拾吧。”趙澤雍臉一沉,直接逐客,他生性厭惡荒淫無道之徒,哪怕是兄弟。

“三哥,我先帶老七回去,改日再登門向您……和這位小公子致歉。”趙澤文艱難擠出笑臉,額角青筋凸起,看也不看容佑棠一眼,大力拽走胞弟。

趙澤武退到門口時,突然回頭,嚷着說:“三哥,确實是我自己不小心掉湖裏了,你別罵他、別打他、別罰他跪,怪可憐見的——啊!哎喲!”他突然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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