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瀕危

趙澤雍瞬間酒醒,猛地站起來,疾步離開月亭,邊走邊厲聲問:“別慌!把話說明白,小九怎麽不好了?”

浮橋有積雪,管家幾次險些滑倒,卻半個字不敢叫,連珠炮般急切禀明:“聽傳谕的公公說,咱們九殿下今夜不知何故去了祈元殿,身邊沒帶一個人,結果祈元殿竟然走水了!九殿下被困火海,燒得、燒得……情況不明,太醫們正在搶救。”管家冷汗都冒出來了,話尾險些舌頭打結。

祈元殿是下殿上塔,塔高十三層。皇家規定,每年進入臘月後,殿塔內即點燃九九八十一盞長明燈,千餘名僧人日夜誦經,衆成年皇子輪流守夜添油,直至除夕,焚化一衆貢品,禱告天地神明,送走舊歲沉積穢氣,迎來新年福壽綿長。

趙澤雍臉上布滿寒霜,明顯強壓着情緒,只問一句:“那公公呢?”

“在正門等候,拿着您的入宮手令。”管家語速極快,這種緊要關頭可不能拖後腿。

被困火海?情況不明?

一定燒得很嚴重!

否則宮裏不會事發後火速召慶王入宮,還讓傳谕的公公給透了口風。

容佑棠聽完,心陡然往下沉,急切思考:祈元殿走水?誰幹的?前世加害九皇子的是二皇子黨,可那是發生在慶王獲任北郊大營指揮使一職之後!如今陛下連“北郊大營”都尚未宣告出口,究竟是誰跟九皇子過不去?

月色偏西,樹影寂寥冷清,慶王府響起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趙澤雍忽然停下,轉身指着容佑棠,對管家說:“你立刻給他換身衣服,讓左凡帶上他一起!”左凡是已故淑妃給長子挑的內侍,享八品俸祿,平日多是他跟着慶王入宮伺候。

“是!”管家連個疑惑眼神都沒有,扯着容佑棠就跑,叫上幾個人,七手八腳給容佑棠換上內侍服、又設法蓋住其臉上的巴掌印,随後,容佑棠被囑咐跟着一個中年人走。

“哥兒,跟緊了,少開口,多聽、多看。”左凡面白無須,身材中等,談吐清晰,行動快而穩健。

“多謝公公提點,小子記住了。”容佑棠的養父就是太監,因此當被左凡靠近囑咐時,神态自然恭謹,一絲異狀也無。

左凡颔首:“好,快走。”能得殿下器重者,必有其過人之處,這少年一看就是機靈識趣的。

須臾,容佑棠跟着左凡一陣風似的刮到正門,恰好剛備好馬匹,趙澤雍伸手接過禦筆入宮手令,塞入懷中,利落翻身上馬,長腿一磕馬腹,喝令:“出發!”駿馬即嘶鳴着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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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佑棠當然是緊張的,心“砰砰砰~”跳得急。幸好他會騎馬,緊緊跟随左凡,處處謹慎留心,一行二三十人,馬蹄濺雪飛奔,一路驚醒無數夢中人。

霜風似刀,割得人眼睛睜不開,半路開始下雪,明月被烏雲掩蓋。

容佑棠俯身握緊缰繩,策馬跑在中間,轉彎時,能看到領頭的慶王寬闊的背影——難以想象,殿下此時擔憂焦急成什麽樣!

幾刻鐘後,抵達宮門。

“籲~”趙澤雍勒馬,馬蹄高揚,幾乎人立起來,他跳下馬,把缰繩抛給跑來接應的禁衛,然後掏出腰牌和入宮手令丢給禁衛隊長,不發一語,一刻不停歇地疾步前行。

宮裏的人都混成了精,哪能不知道出事了?衛隊長絲毫不敢托大,快速核對後,立即下令,命開啓第一道宮門,然後單膝下跪,奉還腰牌及手令。

“吱嘎——”滄桑雄渾的長長幾聲,厚重宮門極緩慢地開啓。

這是容佑棠第一次進入皇宮。

搜身核查時,左凡代為介紹:這是我們殿下的親兵。容佑棠神色如常,掏出管家給的牌子遞過去。

接連開啓數道宮門,漸漸深入皇宮,沿途建築高大巍峨,嚴整壯觀,氣勢宏偉,但聽不到一絲異響,天家皇權威壓撲面而來,容佑棠不由自主屏息凝神,連走路都壓着腳步聲。

前殿中堂疏闊大氣,莊嚴肅穆。但步入內廷後,風格就不同了:亭臺樓閣、花園水榭、畫棟雕梁,精巧又細致,富有生活氣息。

容佑棠感嘆:原來後宮是這個樣子的。

“殿下,您這邊請。”遠遠有個慈眉善目的白眉毛老太監,躬身相迎。他是大內總管李德英。

“李公公,情況如何?”趙澤雍開口問,難掩焦灼怒火。

李德英一邊引路,一邊斟酌着答話:“回殿下,事發後,陛下連诏幾十位太醫,下令全力救治,眼下……人都在坤和宮。”

低眉順目跟在後面的容佑棠心想:都有誰在坤和宮?

不過很快,容佑棠就知道了。

坤和宮乃皇後所居,尤顯富麗,地上鋪的是漢白玉磚——但此刻,裏面卻傳來濃郁黏膩的血腥味、屎尿臭味,并有棍棒擊打肉體發出的沉悶“嘭嘭~”聲,以及一些怪異鼻息!

在行刑!而且受刑者被堵了嘴!

容佑棠凜然一震,後頸寒毛直豎,他前世在天牢待過,對那些并不陌生。他胸悶欲嘔吐,連忙狠掐掌心,強迫自己冷靜。随後,慶王步入坤和宮正廳,左凡則悄悄拉住容佑棠,到廊下候着,跟其他皇子所帶的內侍心腹待一塊兒,個個緘默不語。

“……廢物!太醫院養着你們有什麽用?一群庸醫!”

容佑棠恰好站在窗前,把那威嚴怒斥聽得明明白白。

“朕命你們,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把小九兒救回來!完好無損地救回來!若有差池,你們仔細項上人頭!”承天帝幾乎是在咆哮,發了雷霆震怒。

随後,是趙澤雍的聲音:

“兒臣參見父皇。”僅此硬梆梆的一句。

“哦,老三來了啊,起來。”皇帝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沉重道:“知道你着急,進去吧,去瞧瞧小九兒。”

“謝父皇。”趙澤雍起身,無暇顧及黑壓壓跪了一地的人,心急火燎跟着內侍離開,熟門熟路走到胞弟寝殿,結果進門就是一陣藥香混着焦糊味兒,叫人聞了頭皮發麻。

“小九?”趙澤雍深呼吸,輕手輕腳靠近床榻,探身看去:九皇子趙澤安昏迷,仰躺,四肢大張,頭歪向裏側,上半身赤裸,頭發幾乎燒光,露出血肉模糊的頭皮,臉色灰敗,右上身燒起一溜溜大水泡,右胳膊尤其嚴重,燒得皮開肉綻,個別地方甚至燒得灰黑!

觸目驚心。

“小九?”趙澤雍眼眶發熱,湊近又喊,擡手,卻不知該如何放下,厲聲催促太醫:“你們停下來做什麽?快救人啊!說,這傷勢究竟如何?”

太醫們趕緊繼續忙碌:清理身體的、清創的、上藥的、探查心跳呼吸的、診脈的、斟酌藥方的……緊張地合作救治。

“回殿下,”為首的太醫見來人是病人胞兄、且出了名的護短,急忙細細地講解:“九殿下體表的燒傷就是您所見到的這些,未傷及外貌。但導致其昏迷不醒的原因是吸入過量濃煙,因此,內傷才是要緊的。”

趙澤雍艱難開口,澀聲問:“那……胸肺可有損傷?他何時清醒?”

“這——”太醫不是神醫,可病人卻是受寵的尊貴皇子,他們當然不敢誇下海口,只能承諾道:“下官等人必将竭盡全力!”

趙澤雍用力一閉眼睛,手撐着床鋪,探身細看胞弟眉眼口鼻,剛想摸一摸,卻被太醫阻止:“殿下!請勿觸碰,剛擦了藥的。”趙澤雍只得縮手、起身退讓,虎目發紅,顫聲囑咐:“治好他,本王重重有賞!”

衆太醫哪敢接話?個個愁眉緊鎖。

趙澤雍只能把胞弟交給太醫救治,他用力一閉眼,複又返回前廳。

此時,容佑棠在廊下已經基本聽清事故大概:

“……父皇明鑒!小九是兒臣弟弟,兒臣雖然糊塗不上進,但打死不會謀害兄弟,若有撒謊,兒臣任憑父皇處置!”趙澤武帶着哭腔喊。

“父皇,今晚雖然是七弟負責祈元殿巡塔添油,但他有什麽理由害九弟?根本沒有啊!兒臣二人與九弟向來相處和睦,就前幾天,七弟得了一對巧嘴鹦哥,特送去給九弟賞玩解悶——”趙澤文還沒說完,承天帝就打斷呵斥:“混帳!非但自身不思進取,還整日勾着小九兒貪玩!既然今晚是老七負責巡塔添油,那朕問你,亥時前後,你哪去了?為何禁衛稱小九說是約好去找你的?”

趙澤武叫屈:“兒臣當真不知!父皇,深更半夜的,兒臣約九弟到祈元殿幹嘛?就、就不可能的事兒啊!”

“你還不說實話?”承天帝怒拍案桌,橫眉冷目:“亥時中走水時,你人在哪兒?為何擅離職守?若非禁衛相救及時,小九兒就沒了!”

“兒臣——”趙澤武語塞,吱吱唔唔,悔恨交加,驚慌至極。

這時,慶王臉色鐵青回轉,二話不說,撩袍朝承天帝跟前一跪,悲痛道:“父皇,小九竟被燒成那樣!前日兒臣進宮時,他還是好好兒的!他才幾歲?他懂什麽?皇宮內外,火燭乃大忌,祈元殿的香油控制得何等嚴格?按日按時按刻、按量分派,每盞長明燈都有人專管——小九為什麽獨自去祈元殿?又為什麽走水?還專燒了他?”

“老三,你先起來。”承天帝頭疼地揉捏眉心。

趙澤雍跪地不起,铿锵有力表明:“父皇,此事太過蹊跷,兒臣認為是人為縱火、蓄意謀害皇子!且如今天幹物燥,若非撲救及時……後果将不堪設想。”

承天帝剛過六十大壽,眉間擰成個“川”字,兩頰各一道深深的法令紋,沉吟許久,方下令:“此事影響極為惡劣,不追查不足以平人心。耀兒?”

“兒臣在。”五皇子趙澤耀出列。

“你從旁協助調查。”承天帝囑咐,而後又威嚴對趙澤雍說:“今年事,今年畢。老三,朕限你在除夕前徹查此事,以正皇家法紀!”

除夕前?容佑棠大驚:子時已過,今天是臘月二十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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