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少年與少女

她以為他不來了,天這麽黑,宮裏的路一定不好走,他一定不來了。

安茹意站起身,拿起了宮燈,想了想,又放回桌上,轉身回到殿內,讓欲言又止的桃紅到偏殿消息,自己一個人躺在了躺椅上,望着飄雪苑大殿的房梁。

錯落有致,精雕細刻,匠人在房頂留着鳳紋,這座宮殿的寓意就變得十分暧昧。

就像宋子安,他的态度也暧昧。

再度一嘆,安茹意閉上眼,眼淚忽然從兩頰流出……

“別哭。”

安茹意猛地睜眼,看向了門口,那聲音的來源一臉晦暗,衣襟散開,披星戴月似的寒冷,嘴唇也泛着白色,頭發也有些散亂。

安茹意忽然怔住了。

少年天子避開她的眼睛,沉默片刻,又對上了,而後有些遲疑地走了過來,側坐在躺椅邊上。

居高臨下時,她就看見了宋子安頸側留下的齒印。

氣氛很沉,宋子安不知從哪裏開口,想了許久,就将起了一個故事,“有個少年,很小,很可愛,從小在父母寵愛之下長大。”

安茹意手指漸緊,靜靜聽了下去。

“少年的父親是武館的教頭,底下有幾名手下,”宋子安一手搭在躺椅邊上,慢慢閉上眼,“父親被人挑釁,一怒之下,與人打了起來,敵人退了,他也重傷,沒多久就去世了,母親深愛父親,也随他去了。”

“少年一個人守着父母的靈堂,幾名手下幫他打理後事,代管武館。後來少年想要親自打理武館,他們卻将武館霸占在手中,典當裏面的桌椅,搜刮其中的珍藏,将其它忠心的手下殺的殺、趕得趕。”

“少年無力反抗,只能在旁邊看着父親打下的基業被他們偷走、典當,看着父親的手下被殺害、驅趕,還要和他們裝笑臉,因為敵人還在虎視眈眈,而他也沒有能力去對付敵人。”

安茹意眉間微蹙,目光卻始終平靜,平靜地聽着這個早就被她看出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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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宋子安道:“他默默積蓄力量,想要反抗,最終在父親結拜兄弟的幫助下,想出了辦法。挑撥離間,聲東擊西……讓他們內鬥,消耗彼此。”

“少年遇到一個女孩,是那幾個争權奪利的手下中的一個所生嫡女,她很驚豔,目光總是充滿了悲傷,好像受了很重很重的傷害,少年對她一見鐘情,愛上了她。可是少爺被仇恨蒙了心,固執得不去相信。”

宋子安忽然笑了一笑,擡頭看着安茹意,“可是女孩太好了,她美麗大方,聰明優雅,她就是及時雨,總能讓他在失控的時候恢複正常,并且傻傻地付出自己的一切來賭少年的愛。”

安茹意一咬嘴唇,眼睛沒來由的一熱,宋子安搖搖頭,拂過她的唇角,“……少年終于慢慢反應過來,他愛上了少女,并且一發不可收拾,害怕少女真的那麽傻,真的把自己一切都放棄了。”

“少年利用了她,”宋子安閉上眼睛,“雖然少年後悔了,但是沒辦法,事已成定局,少年只能盡力去保護她,将一切都告訴她,想問問她,還願不願意和自己一起走這條路。”

“因為少年也不确定這條路能不能走到盡頭,而這條路上荊棘重重,總會有各種無奈的選擇,少年的立場讓他不得不像一只被風雨侵蝕的鳥兒一樣東躲西藏……但是少年發誓,他最終一定會回到少女的懷中。”

宋子安再不說話了,也沒有睜眼看安茹意的表情,萬一……她的表情是冰冷的,怎麽辦?

突然,一只發涼的手蒙上了他的眼睛,幾縷頭發掉進了他的衣襟裏,一滴眼淚落在了他的臉頰上。

“那你告訴我……”安茹意哽咽了一下,“你告訴我,你為什麽來遲了,你知不知道外面很冷?燭火都熄了……少女差點以為你要錯過,差點又要體會到被放棄的絕望了……”

宋子安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安茹意察覺到自己手心被他的睫毛輕輕掃了幾下,宋子安沉默許久,才又開口,“我……好像被人下了藥。”

安茹意沉默了很久,淡淡道:“誰?”

宋子安無奈,“除了冷玥,還能有誰?”

安茹意“哦”了聲,目光掃過他頸間的齒痕,目光一深,微微眯了眯眼睛,食指指腹輕輕掃過他的下巴,又問:“這……也是冷玥留的?”

宋子安偏了下頭,抓住她的手指,扯了下嘴角,放縱的坐姿驀然透出點危險,“哼,這是你的好妹妹,大家閨秀,他倒是敢做。”

殿中再次一冷,安茹意再問:“所以,我等了這麽久,都是因為她在輕薄你?而你無力反抗?”

“……”宋子安額上青筋直跳,“茹意,你這樣的說法實在是挑戰身為男人的尊嚴。”

外面的天不知在何時亮了起來,春中豔色将明,一束亂金晨曦穿透琉璃窗,射入內中,剛好照在躺椅上。

仰坐的人被按着雙眼,修長的腿半躬着,單手靠在躺椅上,穿着明黃龍袍的颀長男子長發勾在躺椅上,劍眉入鬓,薄唇微揚,下巴卻還帶着少年特有的溫潤。

而按住他的人,玉指青蔥點在他的脖子上,藕臂雪頸微垂,側坐的身子無聲打直,雪青宮裝如鳳尾散開,大紅披帛逶迤在地,姣好的側臉被黑發蓋住一般,雲鬓配步搖,清冷目光緩緩睜開。

而後,她松開手,離開了躺椅,連帶着帶走了宋子安眼簾的溫暖。

刺目的晨曦讓他眯了下眼睛,不甚清楚地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人,她的背影有些模糊,晨光熹微,讓她落在門上的手竟然有些透明。

宋子安語氣略帶着微不可查的忐忑,“茹意?你……還在生氣嗎?”

安茹意側頭,步搖閃出一點靈光,那雪白的臉頰也似蒙上氤氲仙氣。

宋子安撐着躺椅正要起身,門口的人忽然向前邁出一步,前來伺候的桃紅柳綠不知看到了什麽,愣在當場。

“娘、娘娘?”

安茹意深吸口氣,忽地一個大步往前走去,其聲正如昨日之琵琶,似銀瓶乍崩、鐵騎突出,帶着她從地獄裏掙紮而出的修羅殺氣。

十幾年的嚣張跋扈,不過是壓抑了幾個月,便真的以為她柔弱可欺了?

安茹意眼神發狠,目光冰冷,“桃紅柳綠!把人都給本宮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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