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舊事重提
祁樂樂九點照常到辦公室打卡時,瞧見了一堆女同事聚集在一起興奮地竊竊私語,還有些摸不着北。她随手将卡揣回兜裏,問:“這是在說什麽?”
“說林木,”為首的同事知道她是江邪七八年的死忠粉,還是個經常組織接機活動的大粉頭,又半開玩笑地添上一句,“現在他們家,和你們家完全是一個陣營了。”
誰知這一句話出口,祁樂樂的臉色頓時便變了。她平日裏看起來極溫和又好說話的一個人,此刻突然間沉下了臉,反問:“什麽叫一個陣營?為什麽要在一個陣營?”
她是聽說了林木吸毒的消息,可這和江邪有什麽關系?
片刻後,祁樂樂自己坐在電腦前,只覺得一陣陣手腳冰涼。從心底裏頭湧出來的那種寒意幾乎瘋狂地蔓延到了四肢五骸中,将她整個人生生地凍在了座位上。
入目的标題全都觸目驚心,下面的評論更教人心冷。
【江邪不還是洗白了嗎?憑什麽換成林木就往死裏噴?】
【都是吸毒的,有什麽區別?這種人渣還不退圈,留着過年嗎?!】
【雙标黨,看見江邪有背景就能輕松原諒,到了林木這麽一個新人這就站在道德制高點了——這群人是腦子有問題嗎?捧江邪的臭腳就以為他會理理你們嗎?】
甚至連林木的粉絲也到了江邪的微博下瘋狂屠屏。
【你能理解的吧?你也遭受過這樣的痛苦,求你了,出來替我們小木頭說一句話吧!】
【他那麽乖,不可能幹這種事的,我們都相信他!】
【江邪!出來發聲啊!!!憑什麽就你一個人能夠被原諒???】
【懦夫!虧我當時那麽相信你!】
……
祁樂樂把鼠标捏得更緊了點,用力地閉了閉眼。她的眼前恍然又出現了一年前鋪天蓋地的風浪,那時她的屏幕整整一夜不曾熄過,而那一夜,不知道有多少和她一樣堅信信念的粉絲屏幕閃着星星點點的光。
這怎麽能一樣呢?
祁樂樂不懂。
她只覺得,這些不斷湧現的腥臭的惡意,簡直就像是黑暗中随影随行的惡蛆——它們緊緊地依附着任何一個有光芒的人,迫不及待地從對方身上汲取養分奪取陽光。
可以的話,祁樂樂希望江邪永遠不用面對這些。
可江邪的粉絲就和他本人一樣,永遠學不會臨陣脫逃。她輕聲呼出一口氣,随即登上了有幾百萬粉絲的“江邪個人吧”微博賬號,毫不猶豫正面迎敵。
來啊!
不就是轉移公衆目光,不就是想拖着別人一起下水!不就是抱着你那些說都不敢說出來只能背地裏偷偷像老鼠一樣計劃的惡心心思!
誰怕?!!
------
上午九點三十分,江邪的粉絲團體正式表明态度。
【江邪個人吧:清白與否,自有法律評判。抱歉,除了江邪,我們沒有義務信任任何人,這件事與江邪家無關,江邪家也不想關心,也請你們不要逼迫着別人表明立場。】
言下之意,誰做出來的事兒誰擔着,不要沒事就想着給自己找個戰友,自己落了水就非要別人也沾一身臊。
我們care嗎?
我們根本不關心好嗎!
比起個人吧還經過斟酌的文雅言辭,資源博的态度就犀利的多。
【江邪個人資源博:近日,有不少人問我為什麽不對林木吸毒的事發表意見,對此,我想說——
他是江邪兒子嗎?不是。那他是我兒子嗎?也不是。
那這到底關我屁事!!!】
童宵舉着手機,由衷感嘆,“陛下,你這粉絲就像是你生出來的,這脾氣性格都和你是同一個模子,”他頓了頓,又問,“你确定沒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江邪正坐在床頭濕漉漉地擦頭發,聽了這話,似笑非笑擡頭望了自家經紀人一眼。
“你們皇後可還沒點頭呢,我哪兒來的私生子?”
他懶洋洋探出舌尖,将唇角上一滴搖搖欲墜的水珠兒卷進嘴裏,笑的春-情蕩漾,“他要是同意給我生……我倒是沒意見。”
童宵瞧見他那個表情,頓時覺着一陣膽寒。
古裝的發片又多又厚,再加上一身厚重的盔甲,即使是這樣的天氣也能捂得人滿頭汗。江邪又愛清潔,洗頭的頻率飛快地上升到了一天三四回。經紀人站在一旁瞧着他拿着電吹風呼呼地吹頭發,又拿手粗暴地撩,簡直心疼的不得了,“輕點兒,祖宗,你輕點兒!——你可別把自己給薅禿了!”
江邪哂笑一聲,手上的動作卻依言輕了點。熱風将他的頭發呼呼吹拂起來,如同湧動的、光亮而漆黑的麥浪一層層翻滾着,洗發露的香氣随之飄蕩而來。童宵深吸一口氣,正想和他讨論下如何公關,卻聽見房間的門被篤篤敲響了三聲。
“哪位?”
他問了聲,站起身去開門。
顧影帝身形筆直地站在門口,他的唇很薄,唇線又凜冽分明,本是會讓人覺着刻薄的長相。可偏偏因為唇形好看,這紙片似的薄唇也能抿出勾人魂魄的意味來。
他沖着童宵點點頭,“是我。”
經紀人瞧見是他,忙将位置讓出來,“他在裏頭呢!”
顧岷嗯了聲,順着他指引的方向踏進去。
陽光明亮,呼啦啦灑了滿床。江邪懶洋洋靠坐在床頭吹頭發,瞧見他進來了,沖着他挑了挑眉。
“想我了,嗯?”
顧岷沉沉地望着他,想也不想應道,“嗯。”
“……”
被完美忽視的童宵頓時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足足有五百瓦亮的大燈泡。
他倒退幾步,飛快從這門裏退出去,想了想,又把門一下子帶上了,關的嚴嚴實實。誰知這樣一回頭,他又在走廊盡頭看到了另一個人,登時一愣神。
“寇少?”
那人沖着他一點頭,風塵仆仆。
“我擔心他,過來看看。”
---------
“我來。”
顧岷接過了江邪手裏的吹風機,幫着這人吹着半濕的頭發。江邪半阖着眼靠在他身上,由着他的手一下一下拂過自己柔密的發絲,神态慵懶又悠閑,如同把白肚皮乖乖亮出來讓人摸的貓,就差從喉嚨裏擠出幾聲軟綿綿的哼唧。
說來也奇怪,他和顧岷相識也不過短短幾月。可這人從氣息到溫度,似乎都是令他覺着無比熟悉而安心的,他閉着眼,顧影帝身上的氣息讓他想起冬日裏挺立的白桦林。
“難過?”
恍惚之中,他聽到男人的聲音。顧岷的手稍稍用了些力道,在他的後腦處一陣輕一陣重地按摩着,問。
“為什麽要難過?”
江邪從他的手下掙脫出來,扭轉過頭,眼神灼灼地望着他。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他說。
瞧見男人默不作聲,他嘴角揚起抹笑來,懶洋洋地向後一捋頭發,“你不在國內,所以不知道……那可真值得紀念,那是哥哥我這二十幾年來栽過最大的一次跟頭呢。”
因為年輕時行事随心所欲又口無遮攔,江邪得罪的人也多,童宵曾經牙疼地說,江邪的仇敵手牽手能繞地球一周。他看見自己看不慣的事情就要發聲,看見虛僞的人也會立刻冷嘲熱諷揭穿對方真面目,毀別人人設毀的樂不思蜀,因此還曾被封為毀人設小王子,專注毀人設一百年。
究竟是什麽時候得罪了那位年近四十的連演員,就連江邪自己也記不清楚,然而偏偏就是這麽個江邪連連名字也記不清楚的老演員,成功讓江邪這條萬年舟在陰溝裏翻了船。
“老寇說他新開了家酒吧,請我們都去捧場,”江邪笑意深了點,“他是哥哥我二十幾年的鐵哥們兒了,怎麽能不去?”
因此,盡管是他從來不踏足的酒吧,他還是準時準點兒地去了。
“但是他知道我不喝酒。”
“所以那天,酒吧裏頭備的有溫熱的檸檬茶——專門兒給我一個人。”
滿屋子笑的鬧的都是從小厮混到大的兄弟,江邪甚至沒有升起多少戒心,就從侍應生手裏頭接過了那個高腳杯,喝了幾口。發現不對時已經晚了,他跌跌撞撞地沖去洗手間,就在那裏幾乎完全失去了意識,被人捋起袖子,強行注入了整整一管的不明液體。
那種又冷又熱的滋味兒,江邪直到現在都記得一清二楚。他整個人都被一分兩半,一半架在火上頭熱烘烘地炙烤,另一半則在冰水裏浸透的渾身發抖。瘋了一樣的快-感從天靈蓋直灌進來,他只能用僅存的一點力氣拉倒了花瓶,拿瓶子的碎片割破手臂來維持冷靜。
然而有一部分,江邪并沒有跟顧岷說。
在勉強恢複了點兒意識後,他從酒吧後門出去,坐上了自己的車。為他開車的管家被他青青白白的臉色吓了一大跳,而江邪的第一句話卻是囑咐他:“你去……找人去收拾幹淨……再跟老寇說一聲。”
呼吸都是滾燙的,頭腦的畫面斷斷續續連不成片。
“就說我不舒服,”他劇烈地喘了口氣,“先走了。”
雖然不太清醒,可江邪的心裏卻是清楚的很。
他平時從不會喝陌生人的東西,寇繁又是個死心眼兒。茶在他的酒吧裏出現了問題,又是特意給自己準備的,江邪太了解寇繁了,這人能因為這個責怪自己整整一輩子。
而門口的寇繁早已手腳冰涼。
“是我酒吧裏的茶有問題?”他顫聲說,“他一直說,是他自己在外頭吃飯中的招兒……”
童宵怎麽也沒想到幫他開個門還能引出這一段,額角都有些滲汗。他張口正想說什麽,卻看見眼前這位眉梢眼角俱是風流的公子哥兒眨了眨眼,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勃勃的生機,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他的東西,全都只經過我的手,”寇繁茫然地睜大了眼睛,靜靜道,“可偏偏到頭來,差點兒毀了他整個人生的——”
“還是我啊。”
“這怎麽能是你呢?”童宵急的手足無措,“這,江邪他也沒有懷疑你,就是怕——”
那時的江邪靠在後座上,滿腦子的思緒像是走馬燈似的瘋狂轉動個不停,卻只有一個念頭異常的清楚。
——為什麽要來?
——因為你是我兄弟,所以必須來。
——那為什麽又要走?
——因為我不想,看到你拖着這個枷鎖愧疚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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