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林瓒抿了抿唇,看着他,沒說話。

方尋走到他面前,把手機遞過去:“給你。”

“謝謝。”林瓒垂着頭接過手機,片刻後又擡頭笑了下:“當時更氣一點。”他說的是扔方選送的生發液的時候。

“你再說,我不介意再揍你一頓。”方尋威脅般說着,雖然明顯沒往心裏去。

林瓒還是笑着,不想太尴尬于是問了句:“你也來這兒玩兒嗎?”

“跟同學一起來的。”

“哦。”林瓒點點頭,“祝你們玩兒得愉快。”

他情緒不佳,大概也不太願意勉強笑,轉身往外走了。方尋本來也要出去,就跟在旁邊。

兩人挨近時,他從林瓒那兒聞到似有似無的香氣,這才意識到這就是剛才那味道。原來不是拍攝用的香水揮發了,是他的緣故。

方尋本是在心裏想,一不留神問出了口:“你用了香水嗎?”

林瓒腳步一頓,看上去好像很滿意他這問題,心情明顯好了一點:“我媽媽送我的,阿蒂仙的夏夜清風。”

方尋覺得有點好笑,他這樣子,像極了那些炫耀自己爸媽給買了什麽的小孩子。又這般湊巧,夏夜清風,跟他們的群名重了四個字。

他們的包間離衛生間不遠,很快就到了,他跟林瓒打了聲招呼,進去了。

林瓒一個人回到他開的包間,坐到沙發上嘆了口氣。音樂還在播放,是他給他爸媽點的,張國榮的《追》,是他爸爸跟他媽媽求婚時唱的歌。

他自嘲地笑了下,都沒人來,點首《追》在這兒追空氣嗎。桌上點了一堆糕點和花茶,都是給父母準備的,他看着有點心堵。明明都說好了,結果這兩人聽了對方要來,就都推脫說臨時有事了。

林瓒想不太明白,有矛盾解決就好了,這兩人互相躲着,究竟有什麽意思?而且還都不理會他的心情了。

算了。

林瓒重新點了一堆歌,他一個人唱。

從《一路向北》唱到《南山南》,從中文歌唱到英文歌,唱了很多很多首,唱到嗓子都微微發啞,結果又唱回了《追》。

他不想喝花茶,也不想喝飲料,點了一堆啤酒又嫌棄那粗糙的口感,叫人送來了一瓶紅酒。

一杯接着一杯地倒,看暗紅色的酒液在玻璃杯裏旋轉着,色調非常優美。音樂在耳邊流淌,他想起幼時爸爸摟着媽媽的腰肢在地毯上跳舞的樣子,兩個人都帶着笑,身體靠得很近,一圈又一圈地搖擺,空氣裏都波動着愛情。

林瓒迷迷糊糊地想,他們都說他是愛情的結晶,那現在他這顆結晶是摻了雜質嗎?

情緒泛濫開去,他越來越生氣,把整整一瓶酒喝得見底。最後晃了晃瓶子,扔了。

這裏的包間都是豪華配置,他嫌太空曠,毫無人氣,擦了擦嘴角自己從地毯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拉開門出去了。

走廊上有些悶熱,光線很強,照在身上有種全被洞穿的感覺。林瓒蹙眉,大步往外走去,下了電梯,一直走到門口,街道上的涼風吹來他才覺得痛快。

但外邊的世界吵嚷着,行人的談話聲,車輛的聲音,街邊店鋪裏播放的粗俗的歌,讓他感到厭煩。他想要回家,想要回溫暖又安寧的家。

一不留神,又撞到什麽人身上,對方有着微涼的體溫,還及時地扶了他一把,使得他免于與土地親吻。

林瓒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勉強擡起沉重的頭,往上看去。白花花的,看不太清,只有個隐約的輪廓還算好看。他覺得這人很熟悉,但半天想不起來是誰?誰呢,誰呢,用理智思考一下吧。

夜深了,在門口等他,扶住他,還像是要教訓人的前奏一般先保持沉默。哦,知道了。

“媽媽,”他埋怨着,“你怎麽不早來啊。”

方尋平靜無波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縫。黎昭最先忍不住了,大笑一聲:“靠,我第一回 看到有人醉得把男的叫媽媽的。”

杜瑞笑得直不起腰:“你媽的,尋哥風評被害。這怎麽看也不像女人啊。”

大醉的林瓒不滿地往“媽媽”懷裏湊了湊,伸出胳膊摟住了“媽媽”的腰,低聲抱怨着:“吵死了”。

方尋無語至極,推了推身上的人,但沒推開。

林嚴延說:“我去叫服務生出來吧,讓他們來送這人回去。”

方尋的臉已經冷得不行,江望看不下去了,笑着上前幫他解圍:“方尋你夠溫柔的,讓我來,把他刨開。”畢竟是籃球隊隊長,他力氣很大,抓住林瓒的肩膀往外一拽。

林瓒踉跄着退了兩步,委屈地看着方尋,聲音有些抖:“媽媽。”他的眼神迷茫又悲傷,看着叫人不忍。

看到他站不穩般又要摔下去,方尋還是伸出了手把他攬住,又叫了聲往裏面走的林嚴延:“別叫服務生了,我送他回去。”

旁邊幾人均是一愣:“要不要這麽善良?”

林嚴延停下來,回頭看他:“你認識這人?”

方尋說:“他就是林瓒。”

林嚴延不解:“我以為你只會想狂揍他一頓。”

方尋低頭看了眼靠在他懷裏的林瓒,路燈水霧一般映亮他的半張臉,眼下那顆痣明晰秀致,像是凝結的水珠。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人也揍了。我不讨厭他這個人。”方尋臨時做了決定,“但我要他欠我一個人情。”

黎昭一頭霧水:“等等,這就是之前欺負方選那人?我怎麽沒明白你的意思。”

方尋扶了下林瓒的後腦,讓他的下巴靠在自己的肩上,免得一直往下滑。他慢慢露出一個笑容:“欠了我的人情,就還到小選身上,以後別給我搞什麽非分之想。”

杜瑞:“靠,你為了小選還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人對小選有那種想法?禽獸啊,小選才十五歲!”

只有林嚴延擡起右手推了下眼鏡,審視般看着林瓒說:“我怎麽不覺得他會對小選有意思?”

方尋一臉的理所當然:“小選那麽可愛,我得防範她身邊每個男人,都別想對小選有任何想法。”

“而且,”他看了眼不停地低喃着“媽媽”的林瓒,笑容多了幾分算計,“讓個長得順眼的幫我去堵住那些不順眼的,省功夫多了。”

幾人明白了,方尋就是打的讓林瓒當人肉盾牌的主意。杜瑞服了:“狗還是您狗,敢情以前不這樣做是沒找到順眼的。”

方選長得漂亮,人又極為單純,上了高中後幾度被男生騷擾,方尋為了她去了四中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遇到積極認錯的還好,遇到那嚣張的男生,方尋發了狠地狂毆對方,還要他們幾個拉住才沒把事情鬧大。

當時林嚴延就提出過建議,找個認識的男生冒充小選的男朋友,也可以防住一波人。但方尋堅決不同意,理由是,小選這麽可愛,是個男的都想假戲真做。

江望問:“想通了?”

方尋并不解釋,搖了搖手:“你們先走吧,我叫個車送他回去。”

上了車,方尋把林瓒弄進車裏,坐到他身邊問:“你住哪兒?”

沒想到林瓒瞪着他,握緊了拳頭,大聲說了句:“你連我住哪兒都忘了,怪不得不來看我!”

方尋莫名其妙地受了司機大叔的一記眼刀。所幸林瓒自己氣夠了,把地址說了出來。

車子駛向目的地,這條路上車流量小,環境變得安靜下來,林瓒舒服了點,但自己又開始吵起來。他頭靠着座椅,側頭看着被白光暈成一團的母親,失落地問:“你為什麽不來看我?”

方尋沒回答。他又固執地問了好幾遍:“為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他自顧自地說:“我喝了很多酒。”再笑了一下,笑聲苦澀,“你反正也不在意。你們都不管我了。”

方尋側頭看他,只見林瓒仰起了臉,眼睛往上看着,沒再說話,像是清醒,身體卻還歪歪扭扭的。醉都醉了,忍着不流淚還有必要嗎?

到了地方,方尋扶着林瓒下了車。酒勁兒好像更徹底地上來了,林瓒醉得更厲害,已經站不住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踩到顆小石頭,他腳下一滑,直直往下倒,方尋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林瓒倒在他懷裏,慢慢伸出手抓住方尋的衣服,抓緊了,仰面問道:“你讨厭我了嗎?”

方尋看向他,他眼睛紅透了,又有束光似的,亮得驚人,眼巴巴地等着回複。

方尋用兩只手扣住他的腰,把他往上一拉,最終還是開了口:“不讨厭。”

雖然他說這話沒有意義,不過安慰醉酒的人,說幾句假話也算不得犯錯。

林瓒這樣的狀态,讓他自己走路更耽誤時間,方尋沒猶豫太久,蹲下去把他背了起來。

林瓒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脖子,頭趴在他肩上,小聲叫:“爸爸。”

方尋真是無話可說。大概這人幼時常被父親背,現在又把他當爸爸了,他這晚上夠可以的,又當爹又當媽。

林瓒又說:“我點了《追》,你都不來唱。”

方尋微抿下唇,背着他往小區裏走去。剛才林瓒背地址時背得格外詳細,多少幢多少號都說了,現在不必再問。

這個小區環境清幽,綠化做得很好,往裏走沿路都是晚開的海棠,随風不時散落些花瓣。

林瓒沉默了好一會兒,方尋都以為他睡着了,走到一盞路燈下時,他卻突然唱起了歌:

“一追再追,只想追趕生命裏一分一秒,原來多麽可笑,你是真正目标。”

方尋的腳步停住。雖然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就覺得特別,但沒想到醉了以後唱歌也能這麽動聽。

“林瓒,”不過方尋出了聲,說着,“別唱。”

因為他的嘴唇離方尋過分的近,那嗓音如此直白地流進了方尋的耳朵,顫抖的、低啞的,細節太清晰。

作者有話要說:

聲控本人又爽了!(點進來的小夥伴能不能動動小手指戳個收藏→這句話是貓咪摁在鍵盤上打的,喵喵喵地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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