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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選沒有哭鬧,靜靜地流了一會兒眼淚,自己又把它擦掉。回了房間,她就又笑了出來:“幸好一見到哥哥就給你喂了一個小丸子,好吃吧?”
“好吃,”方尋摸摸她的頭發,“下次哥哥再帶你去吃。”
方選點點頭,把自己的書包從哥哥肩上拿下來放到椅子上。她沉默一小會兒,又拽拽方尋的衣角,小聲說:“哥哥不要生小選的氣,下次我不會這麽晚回來了。”
方尋很快回答說:“我沒有生氣,小選又沒做錯什麽。”頓了下又告訴她,“只是以後晚上要出去玩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去接你,知道嗎?”
“恩。”方選又露出小酒窩,興奮地說,“哥哥我有新朋友了!我們隔壁班的,她好厲害,知道好多好吃的地方,還說之後放假了帶我去吃燒烤呢。”
她怪不好意思地埋下頭:“還沒有過同學邀請我周末也一起去玩兒呢。”
方尋聽到她這話有點難受,有心想再問問她的新朋友的事,判斷是否可信,但還是沒忍心澆滅她的熱情,只笑着說:“邀請你去玩兒就去吧,哥哥送你過去,請你們吃東西。”
“好!”方選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從她房間離開後,方尋臉上的笑意卻沒了。方選一直很渴望友情,但她沒交到過什麽好朋友。
念幼兒園和小學時,還有一些天真的孩子陪着她一起玩兒,不嫌她笨笨的。但大家都住得遠,畢業了就沒人主動聯系過她。上了中學情況就更不樂觀了,她長得漂亮,招男生喜歡,有的小女生就要嫉妒她。偏偏她還傻乎乎的,聽不懂別人話裏有話,稀裏糊塗地得罪了許多人。
本來也不至于大家都不理她,只是方尋實在怕她受欺負,經常為了她打架,大家都知道她有個不好惹的哥哥,那些對她有點好感的也對她敬而遠之了。
方尋知道自己做的不夠妥當,可他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性子又驕傲,許多人情上的彎彎繞繞他還做不來。
明明知道方選渴望的是什麽,卻沒有辦法幫她實現,甚至不能把從母親那兒多分走的親情還給她一點,這些都叫方尋感到無力。
他回房間修了會圖,但始終心浮氣躁的,沉不下心,幹脆抱起放在角落裏的籃球下了樓。
淩晨将至,小區裏一片寂靜,偶爾有躲在草叢裏的流浪貓喵嗚幾聲。
這邊的休閑區有個小型籃球場,路燈在籃板後邊,昏黃的光映亮了這小片區域。
方尋稍微熱了下身,就獨自打起籃球。
籃球與地面撞擊的聲音十分清晰,襯得這一片小小的天地也空曠起來。他打了一會兒,身上出了汗,開始微微喘息。
身體的每一處都在運動,這感覺讓他變得充實了一點。跳躍起來時,他聽見流動的風聲,擲出籃球,又收到來自籃板或地面的回應。他的皮膚表面升溫,他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切都真實存在。
至少在這個夜晚,這些東西通通都是屬于他的,他活着。
可是這時候的确也很晚了,睡得着的人都進入了屬于他們的夢鄉。小區不算很大,有的房子隔音不好,就要受到他的幹擾。
“這麽晚打你媽的籃球啊艹,還讓不讓人睡覺!”憤怒的吼聲從樓上傳下來,方尋手一松,籃球落到了地上,無力地彈跳了幾下。
他站在原地看着籃球一路滾向草叢,過了幾分鐘才走過去把球撿起來,默默上了樓。
這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他十歲時的事情。
那時候爸媽剛離婚,他媽渾渾噩噩地過着日子,根本不管他們兄妹。方尋在那個時候學會了做家務,踩着小凳子做菜,把一家人的髒衣服放進洗衣機裏去洗,再一件件晾起來。
親戚們時不時上門來勸,讓他媽媽收拾收拾自己,重新過日子。有天他媽神經質一般突然說“要去工作”,就笑容滿面地帶着方選出門去買衣服,說要穿得體面點去面試,也給女兒打扮打扮。
可那天傍晚,回來的只有姜悅一個人,她好像哭過,妝全都花了,失魂落魄地走進房間。方選完全被她忘了。
方尋一邊哭一邊找妹妹。
他非常害怕,想起電視劇裏面那些被拐走的小孩,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手裏攥着幾十塊錢,那是他砸爛了自己的存錢罐取出來的。他暗自決定,找到小選了就給她買那個她一直都很想要的洋娃娃。
他恐懼得要命,一路上都緊緊攥着那些錢,生怕再也花不出去。到最後,那些錢都被他的手汗浸得濕透。
還好,還好他在商場找到了小選。這輩子唯一慶幸的事情就是,方選那麽笨,卻一直很乖很乖。她坐在小凳子上,聽着工作人員的話,認真地盯着門口,等家長來接她。
她不哭也不鬧,見到方尋時還一下子笑了出來,又急切從小兜裏掏出工作人員給她的糖,眼睛亮晶晶的:“哥哥吃糖!”
這個小傻子,不受待見卻又總對他笑得最好看。好像只要哥哥來接她了,其他的都無所謂,她眼睛裏的光直直地打到哥哥身上。方尋頓住,被那光刺得皮膚疼,有一瞬間分不清自己究竟幾歲,他該是十歲,還是二十歲?
他一路都緊攥着手,直到這時候才覺得酸痛,背脊的汗液淌下,身體突然變得很熱很熱。害怕失去妹妹的恐懼消散了,另外一種不知名的恐懼卻暗自爬上他的後背。
而方選的眼睛裏住着她的哥哥,她笑得無憂無慮,分享着屬于她的糖果。
方尋看着那雙幹淨的眼睛,最後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去摟住自己的小妹妹,嗓子發幹:“哥哥抱。”
醒來時,方尋驚覺自己心裏多了幾分恨意,卻不知道是對姜悅,還是對他自己。
月考一下子加快了所有人的生活節奏,考試那兩天每個人都感嘆時間過得太快。“一開始想到要坐那麽久寫一張卷子就頭疼,結果他媽的我還沒寫完呢,就讓交卷了。”
考試結束就放清明節。這種節日也沒人說聚會的事兒,要麽掃墓,要麽自個兒在家待着。
節後的第二天,天氣放晴,方尋一個人出門透氣。他帶上了相機,想随便拍一些東西。
風和日麗,街上多了不少随風微動的裙擺。碎花裙被清透的日光照着,顯出一種慵懶和風情。方尋舉起相機,拍下人流中美麗的背影。
漸漸走到人少的街道,他看到有家飲品店,便走了過去。
站定在櫃臺前,他向店員說出自己要的東西。
“一杯檸檬紅茶,少冰謝謝。”
“一杯檸檬紅茶,少冰謝謝。”
兩道聲線撞到一起,方尋向右瞥去,那個剛才一直埋頭看飲料單的人也擡眸看來。
今天的林瓒脫了校服,依舊是個精致男孩。設計感十足的小尖領銀花白底襯衫配質感極好的深藍色針織衫,底下是黑色直筒休閑褲和高幫帆布鞋。
方尋隐約又聞到熟悉的味道,哦,夏夜清風——他所炫耀過的,媽媽送的香水。
方尋不自覺輕笑了下,對他說:“請你喝。”
林瓒彎了彎眼睛:“謝謝。”
等待飲品的期間兩人随便聊了兩句,等飲料做好,方尋拿起冒着冷氣的檸檬紅茶喝了一口,跟林瓒搖搖手:“拜。”
可走出一截,林瓒還跟在他後邊。方尋看他:“這次真的順路?”
林瓒愣了幾秒,又突然笑起來:“不好意思我沒注意,不知道往哪兒去,看着你的背影就下意識跟着走了。”
方尋暗自笑了。這人有夠呆的。
“巧了,”他說,“我也不知道往哪兒去。”
林瓒低頭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這話好懂,讓他別跟着,就是有點尴尬。
“一起轉轉吧,反正也是到處走,看看最後往哪兒去了。”方尋又說。
林瓒一下子擡頭看他,會錯意了?他把目光瞥向他的相機:“你今天沒有拍攝工作嗎?”
“沒有,就只随便拍拍。”
林瓒想了想,興沖沖地提議道:“不如我們一起玩個游戲?”
方尋示意他繼續說。
林瓒道:“我們就沿着這條路往前走,看到什麽我就分散思維,說一個相關的名詞,你拍一張照片,但拍的內容要跟我所說的詞挂鈎,限時五秒。游戲結束我們再來看照片。”
有點意思,方尋問:“考眼力?”
“不全是,”林瓒笑笑,“反正是無聊,試試?”
“可以。”
他們往前走去,湛藍的天空邊上,有綠樹伸展出枝葉,一只白鴿子撲簌着翅膀悠哉飛過。
林瓒說:“和平。”
太簡單。方尋舉起相機捕捉下鳥兒的蹤影。
林瓒的目光穿梭往前,看到一樹開得正燦爛的木繡球,白色的花,大朵大朵的散落在繁茂的樹冠之間,像一個又一個美麗的燈籠。于是他說道:“燈籠。”
咔嚓,方尋很快拍下照片。
他們又走到一個住宅區,這一片都是些老房子,還有不少巷子,走過一堵舊牆時,林瓒看到一個生了鏽的發放計生用品的盒狀設備被釘在牆上,他快步往前走去,耳根紅着,但嘴角上揚,輕快地說:“小氣球!”
方尋在他身後笑着搖了搖頭,咔嚓。
從巷子出去,再左轉,這裏有不少古玩店,還有一家舊書鋪,門口堆着許多舊書,最上頭一本映着古老的山海經圖畫。而書堆上面,放了個破舊的唱片機。
林瓒多看了那個唱片機幾眼,眼神中流露出惋惜,說:“腳尖。”
咔嚓。
……
最後一個名詞,是林瓒看到幾個幼兒園的小朋友被爸爸媽媽牽着回家的場景時說出的,每個小孩子都很可愛,笑得甜甜的,緊握着爸爸媽媽的手。
他回頭看了眼落後幾米的方尋,出了簡單的題:“稚氣。”
咔嚓。
游戲結束,兩個人在附近一個公交站的坐椅上坐下,一起查看結果。
“鴿子,對了。”
“木繡球,對了。”
“嗯……小氣球,也對了。”
“唱片機,對。”
“爬山虎,對。”
“象棋,對。”
……
林瓒拿着相機,眼睛漸漸亮起來,說:“全對。”
他笑着看向方尋:“這不僅是考眼力。看起來,我們還算有默契。對待不少事物,你跟我會有相似的聯想。怎麽樣,這游戲如何?”
方尋接過相機,身體往後仰了下,靠着椅背,風吹起他幾縷額發:“游戲很有意思。”
他順手再按了下相機的按鈕,滑到下一張,看着照片他問:“你還沒檢查最後一張的答案。”
“最後一題太簡單了。你不可能猜不……”林瓒無所謂地說着,只是習慣性地往他手裏瞥了一眼。
他一怔,照片上不是小孩子。
是林瓒的背影。
方尋似有似無地笑了下,看向他的眼睛,輕輕砸下一句:“滿身稚氣。”
作者有話要說:
寫文的時候也噴了夏夜清風,感覺林瓒就變成一個小小人,坐在我肩頭監督我碼字,時不時在我耳邊吹吹風:“媽媽,把我寫得帥一點啊。”
對不起鵝子!在媽媽眼裏,你就是可可愛愛小學雞!(≧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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