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次日十點。

方尋站在植物園門口,低頭玩着手機。

“方尋!”

方尋站直了些,看到林瓒大步向他走來。這天天氣很不錯,空氣清透,大片大片的陽光撒在地上,溫度卻不是很高。

林瓒穿着一件淺藍色襯衫,外搭松垮的奶油亞麻色V字領針織薄馬甲,底下是米白色休閑褲和板鞋,還搭配了一副銀色寬邊眼鏡。

還挺講究。等他走近了方尋又注意到他戴着只腕表,估計是上次收到的生日禮物。

他還沒開口評價他的穿搭,就聽見林瓒說:“你真的好愛穿衛衣。”

“怎麽?”方尋衣櫃裏一排衛衣,的确很常穿。

林瓒笑了下:“沒什麽,我有個同學也很愛穿衛衣。”他四處看了下,“模特還沒來嗎?”

“恩,她給我發過消息了,我們先進去等她。”

兩人買了票進入園內,這時節植物園裏色彩缤紛,許多知名的不知名的花兒都開放了,空氣裏到處都是一股清甜的花香味兒。

“我主要負責做什麽?”林瓒問他。昨晚他們說過了,他是來兼職一日攝影助理的。

“打板,然後幫忙看着東西,拍這次視頻要換幾套衣服,缪惟來的時候應該會拎行李箱,拍照的時候需要你幫忙看着箱子。”

“還要打板啊?”林瓒有點激動,“就是讓我喊‘Action!’的意思嗎?”

他的語氣小孩子一般,方尋有點想笑:“你在期待什麽?是讓你打反光板。準确點說,是打光而不是打板。”

“啊,這樣啊,那到時候你自己喊嗎?”林瓒稍微有些失望。

“個人攝影,我們沒有團隊,又不追求儀式感,說聲開始就可以了。”他頓了頓,“不過,你要是想喊也可以。”

“好啊!”林瓒立馬答應了。

方尋看着他染上笑意的眼睛,暗道,也太容易被滿足了。

兩人往前走去,再上了一個石梯,梯子分為兩段,中間是一個小看臺,上空被一棵榕樹的濃蔭遮住了一大半。

方尋停下來,對林瓒說:“你靠着欄杆一下,我試一下這兒的景。”

林瓒站了過去,僵硬地讓背抵住冰涼的欄杆:“助理的工作內容也包括這個嗎?”

他稍微發散了一下思維,想到那些愛用替身的明星,糾結地說:“你別告訴我,之後還讓我穿衣服拍照,最後摳圖把模特的臉p上去?”

方尋把相機放到眼前,對準了他,捉弄道:“聰明。”

取景框裏,天光把綠色的樹影更清晰地壓到林瓒身上,微風輕拂,那張臉上明暗交錯,只一顆小痣不知風動。他還信了方尋的鬼話,眼裏居然挂着很真情實意的擔憂。

方尋按下快門。

“這是不行的。你別想了,我怎麽能穿得下女生的衣服。”林瓒很認真地說。

“都知道穿不下,你慌什麽?”方尋看着剛拍的照片,心情愉悅,“我又不會把你往裙子裏硬塞。”

林瓒松口氣:“那就好。”他走過來,也湊過頭去看相機,問,“要在這兒取景嗎?”

說完他看着屏幕呆了呆,郁悶地說:“我為什麽看上去這麽蠢?”

“不在這兒取景了,光線不對。”方尋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又彎起嘴角解答第二個,“因為你當時在害怕穿裙子。”

“克服恐懼,你就不會看上去那麽傻氣了。”他輕輕地拍了下林瓒的肩。

林瓒瞥了他一眼:“我意識到了,你就是鬼話連篇。”

方尋笑起來:“誰讓你說那種話質疑我的專業性?攝影才是靈魂,修圖只是後期工作,随便地換人摳圖,我有那麽輕浮?”

“啊,這樣啊,”林瓒立刻感到非常抱歉,“我錯了。”

“扯平了。”方尋看了眼他微紅的耳尖,聲音很輕,“已經欺負回來了。”

林瓒怔了怔,為什麽他有種還是自己更吃虧的感覺?

兩人閑聊了幾句,坐到一個長椅上等着缪惟來。時間過去一會兒,林瓒擡手看了眼手表,已經快十一點了。

方尋皺了皺眉,他跟缪惟一起合作拍照過很多次了,她一般不會遲到太久。

摸出手機,正要給她發消息,微信就彈出新通知。

缪惟: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到門口了,馬上進來。

方尋把所在的具體地址發給了她。

十分鐘後,缪惟拖着一只行李箱氣喘籲籲地過來了。方尋走上前去幫她拿行李箱,林瓒下意識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方尋剛才跟他提到過,今天的模特缪惟也是一中的學生,在微博上有好幾十萬粉,今天是跟她合作拍一個推廣視頻。

看着走近的那個女孩子,林瓒感覺還挺奇妙,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網紅。

他笑了下,主動打招呼:“我是林瓒,今天來給方尋做攝影助理的。”

缪惟微彎眼眸:“我叫缪惟,等會兒麻煩你了。”

方尋跟她很熟了,走到地方就把箱子打開了,把裏頭的化妝包拿出來遞給缪惟:“今天出什麽事了嗎?”

缪惟接過來,坐到長椅上,開始補妝,邊說:“我爸今天在家。”

缪惟的媽媽去世很多年了,她跟她爸一起生活。但她爸性情古怪暴躁,常常打罵她。他低聲問了句:“沒事吧?”

缪惟搖了搖頭。

林瓒站到一旁去,女生化妝他不好意思看,只好看着旁邊的花花草草。

等缪惟化好妝,去了衛生間換衣服,林瓒才問方尋:“她沒事吧?感覺她心情很低落。”

方尋說:“她爸偶爾會莫名其妙地兇她,你注意一些,別提到這個話題就行,她脾氣還是很不錯的。”

林瓒點了點頭。但看到缪惟換了短裙過來後,他又覺得心裏不平靜了。

“要不要去買點藥幫你處理下?”林瓒蹙眉,對她說,“你膝蓋的傷看上去有點嚴重。”

缪惟愣了下,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膝蓋上有很大一片淤青。聽到林瓒的話,她稍微彎了彎腰,手立刻滑了過去,好像急着要擋住。

方尋說:“我現在去外邊的藥店買點噴劑過來。”

“不用,”缪惟很快攔住他,“不是很痛,應該沒什麽的。我拿粉底液遮一遮就行。”

方尋看向她的臉:“拍攝來得及的,先處理下傷吧,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

缪惟笑得有些蒼白:“沒感覺,真的沒事,不痛。”為加強說服力,她補了一句,“習慣了。”

方尋仍舊看着她。

缪惟嘆了口氣:“今天還好,沒怎麽挨打。”

她擡眸看向左側上方天空,努力說得風輕雲淡一點:“就是我出門前想着省時間,先把拍攝用的吊帶裙穿上了,他罵了我一句……”她攥緊手,聲音有點發顫,“說我穿得像要去站/街。”

她再很快地眨了幾下眼睛,繼續說:“我去換了衣服再走,換鞋的時候他發火踢了我一腳,估計是當時膝蓋磕到櫃子上了。”

林瓒受到了很大的沖擊,雖然他爸媽最近不怎麽在意他了,但從小到大都很寵他,不會無故罵他,更不會動他一根手指頭。他很難想象,怎麽會有父親這麽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一股火氣竄入頭腦,林瓒發覺自己極度憤怒。他太過憧憬一個美滿、溫馨的家庭,就像執着于制作房屋的微縮模型,他堅信一套房子裏住着的應該是彼此愛護的人。

他的爸爸媽媽在鬧脾氣,但他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回到以前那樣。可是怎麽會有這種家庭?住在一個屋檐下的人,居然會對親人惡語相向、拳打腳踢。那算什麽家啊!

林瓒緊抿了下嘴唇,從包裏掏出幹淨的一包紙遞給缪惟,誠摯地說:“吊帶裙很漂亮的。”

缪惟的眼睛有些發紅,她手都在細微地顫抖,接過紙巾說了聲:“恩。”

她用柔軟的紙巾輕拭一下眼角,努力笑了起來,看向了燦爛的晴空:“本來就很漂亮,是他不懂。”

“我去買藥。”方尋說,“你別擦粉底液,後期p掉就行。”

他這時候說得斬釘截鐵,沒等缪惟拒絕就跑了出去。

藥買回來後,缪惟自己擦好藥,卻又在上面塗上了粉底液和遮瑕液。方尋也沒一直盯着她,注意到時,她已經把傷口遮好了。

看到方尋的表情,她笑着說:“視頻後期好麻煩,太費時間了。”

目睹着這一幕,再想到方尋之前說的那番話,林瓒心裏有點感慨。後期不是拯救廢片,是精修畫面,還要遮掩傷痕。攝影師和模特都那麽尊重自己的工作,雖然他是一個來打醬油的助理,也必須要認真起來才可以。

準備工作做好後,就正式開拍了。方尋事先做了詳細的腳本,怎麽拍寫得很清楚,拍攝過程很順利。

林瓒如願以償地喊了好幾次“Action”,不需要他打光時,就在一旁看着行李,目光定在方尋身上。

植物園裏有一堵薔薇花牆,綠色的藤蔓間擠攘着嬌豔的薔薇花,最後一個場景在這裏拍攝。方尋半跪在地上,手持相機,神情專注動人。

有點讓人移不開眼。

拍攝結束,方尋放下相機,側頭來叫了他一聲。

“怎麽了?”

“站到那兒去,給你拍一張。”方尋說。

林瓒不太明白:“不是都拍完了嗎,還需要試拍?”

“當了一天助理,給你留一張工作照吧。”

林瓒邊走過去邊問着:“那我做什麽動作?要嚴肅點嗎?”

他在花牆下站定,笑着看向方尋。薄薄的一層光暈打在他周身,浮塵金粉般閃動在他的睫毛之間。

方尋看着鏡頭下的人,手指竟在快門上忘了動作。

沉默片刻後,他回應一句:“做醜一點的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其實跟林瓒一樣,最開始不相信,特別震驚,是後來才知道很多父母真的會對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講那種侮辱性的話。真的太過分了。媽的,穿個吊帶裙算個屁啊,我還要美麗缪惟多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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