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天色昏昧,房屋像被沉沉煙霧隐沒,室內是令人窒息的氛圍。

林父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兩只手扣在一起放在膝蓋上。林母站在沙發旁,梳着低馬尾,額上光潔。她沒換拖鞋,近十公分的高跟鞋襯得她淩厲而幹練。

林瓒則站在他們對面,右手抓着書包帶子,遲疑地問:“你們怎麽都回來了?”

明明爸媽都回家了是好事,但他卻意識到一絲古怪,兩個人的樣子讓他有點害怕。

林父先開了口:“你這段時間都在做什麽?”

林瓒有些糊塗,怎麽這口氣有些興師問罪的感覺,他答道:“上學啊。”

“上學?”林父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一個人非要跑出去住,生活自理能力也沒有,成天玩兒那些不入流的東西,你還說在認真上學?”

林瓒皺起眉,糾正道;“微縮模型和朗誦并不是不入流的。”

“在不恰當的時間裏做不恰當的事,就是不入流。”林父并不給他繼續解釋的機會,一錘定音。

林瓒困惑地說:“我的學習成績沒受影響啊,上次聯考,我是全——”

“寶貝,你以為全市第一就已經足夠了嗎?你這麽淺薄,媽媽好失望。”林母打斷他的話,眼神裏滿是遺憾。

像突然淋了一場冷雨似的,林瓒被她話語裏的涼意打得有點懵。他媽媽,居然用淺薄來形容他?

林母看着他說:“人當然要不斷追求進步的。你只是拿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全市第一,就開始沾沾自喜了嗎?”

林瓒急切地解釋着:“我沒有驕傲自滿。我只是覺得玩兒微縮模型不會影響我的學習,我沒有覺得全市第一就很厲害,但我也并沒有想要去追求全國第一啊。”

“你為什麽不敢去追求全國第一?”林父陰沉着臉色問,還有些動了怒氣,像是瞧不起他這樣的膽小鬼。

林瓒看着父母,張了張嘴,突然覺得有點無力。

林母接着說:“爸爸媽媽每天在外面辛苦工作,為事業上能有一番建樹而拼命,你怎麽就不知道力争上游?”

她再問着:“你只知道抱怨我們不陪你,怎麽不從爸爸媽媽身上汲取能量,上進些呢?”

林瓒在心裏吼了一句:那你怎麽不關心我要什麽?我一定要學你們嗎,我不能有我想要的東西嗎?

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呆滞地站在原地,被兩個長輩“你如此堕落”的眼神擊潰,身體都僵硬無比。

林父自上而下掃視着他,又厭煩地別過去眼,喝道:“你還搞了一身奇裝異服!一點學生樣也沒有!”

林瓒低下頭去看自己,他不過是穿了校服而……

诶,為什麽他的打扮這麽奇怪?

“穿成這樣是要去站街嗎?”“穿成這樣是要去站街嗎?”“穿成這樣是要去站街嗎?”……

這句話猶如魔音入耳,在他耳邊尖利地吵嚷着,一遍又一遍,聽得林瓒毛骨悚然。

咚!

地板上發出一聲巨響,林瓒直直地滾落到地面上。

夢醒了。

“喂,你沒事吧?”樓上傳來方尋的聲音,他倚着欄杆看下來。

林瓒摔得有點懵,手肘還磕到了,隐隐作痛。他慢慢爬起來,沒吱聲。

好像裝着魚和水的塑料袋子破掉了,水全部流了出去,魚兒艱難地擺動着身軀,快要撐不住了。

林瓒的難過情緒從早上醞釀到現在,直到在夢裏再一次想起那句可惡至極的話才漫漶而出。他覺得好難以理解啊,為什麽會有父母對自己的孩子說那種話?

“摔疼了?”方尋已經走下來,他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稍微喚回一點林瓒的意識。

林瓒仰起臉,問他:“為什麽缪惟的爸爸要對她說那種話?他們不是有血緣關系的父女嗎?”

方尋一怔。

他看到林瓒眼裏滿是不解,還帶有隐約的固執。

“缪惟是她爸的親生女兒。”

“那怎麽可能會這樣?”林瓒講話時尾音微顫,是在發問,但他明明已經知道事實,只不過在徒勞無益地試圖拒絕這樣的事實。

他的眼神裏充滿了強烈的情感,方尋有點不忍:“人是無法避免沖動的。”

“不是沖動。”林瓒搖着頭,情緒已經積攢到一定程度了,他突然吼了起來,“父母怎麽能對孩子說這樣的話!”

他激動得臉色發紅,看向了方尋,卻沒有從他的眼睛裏得到認同。林瓒心頭大震,一瞬間變得慌亂至極。

他們都聽到了的,聽到了缪惟幾乎顫抖的聲音,也看到了她強忍住眼淚的神情。林瓒無法否認,父母就是對自己的親生孩子說了那種話。

不是他以為不該這樣,事情就真的不會這樣發展。

方尋平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林瓒原本繃緊的身體一點點松弛下去,他有點頹廢地低下了頭。不僅僅是為缪惟,他更多地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家。

“那就是說,為人父母并不是真的一定會愛自己的孩子。舐犢情深或許是假的。”他自言自語起來,不自覺用手指揪着沙發套,“爸爸媽媽是有可能突然抛棄小孩的。”

“在農村,也有過把自己的孩子送人的父母。”一旦打開了閘口,許多東西就如洪流滾滾而來,逼迫他正視那些曾被他刻意忽略的事情。

林瓒越來越感到恐慌,仿佛他站在一個漆黑的隧道裏,前方隐約透着一點光亮,他大可以一路往前,但他無法預料他是會走出這裏還是被一輛疾馳而來的火車給撞死。

“即便最初真的有愛,但人是會變的。”他的手已經死死地卷住沙發套的一角,手指越來越用力,“也就是說——”

“那又怎麽樣?”方尋輕輕打斷他。

“你要哭了嗎?”他問。

林瓒僵住。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哆嗦個不停,身體肉眼可見的顫抖着。

眼眶是濕潤的,但他并沒有要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坐起來,說:“才沒有。”

方尋笑了下,說:“最好不要。我不會哄人。”

“我又不要你哄。我媽媽——”他說到一半又停住,有些接不下去了,心裏堵得慌。

頭上突然多了份重量和溫熱的感覺。方尋在他頭發上撫了一下。

“真的不要哭。”方尋輕聲說,“沒那個必要。”

心裏仿佛被撞了一下,有些情緒陡地被撞散了,而又多了點別的東西。林瓒看向方尋,他眼睛有一點發紅,顯得幼稚:“沒有必要是什麽意思?”

方尋說:“你成年了,已經不是弱小可憐的人類幼崽了。”

林瓒不服氣地反駁:“只有幼崽才能哭嗎?人長大了就沒有資格傷心了,就不能渴望家庭了嗎?”

他渴望,他要,他就是要啊!

“我只是覺得,”方尋說着,“成年就像一個标志。我可以去追求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家庭。我想要什麽,就靠我自己去拿。因為期待別人,永遠也不可能像期待自己那麽容易。”

他說這話的口吻很平常,像是無數次如此告訴過自己。林瓒的心突然被這種語氣蟄了一下,他發不出脾氣了,只靜靜地将眼神移到柔軟的長毛地毯上。

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地笑了一下:“還真是,正确又悲傷的理論。”

方尋對他說:“你要是實在想哭也可以哭。我就當做沒有目睹你十八歲慶生現場。”

林瓒想要應和一下他的玩笑,但聲音仍顯得很輕、很沒有力氣:“我說了我沒有要哭。”

“那你還睡不睡?”方尋耐心地問。

一想到這個林瓒就很氣,要不是因為睡了覺做了夢,他大概也沒這麽煩。盡管很沒有道理,但他還是氣呼呼地說:“做了噩夢,媽的,睡不着了。”

他是真氣,髒話都說出來了。

方尋想了想,哄小孩似的,好脾氣地問:“那數星星?”

閣樓的視野很好,推開窗,就能看到天空中閃爍着的星星。已經是淩晨兩點了,到處都熄了燈,世界很安靜。他們盤坐在床上,一起細數遙遠天穹上的星體。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林瓒數着數着就睡着了,完全違背自己剛才說的那句睡不着。他的睡容跟方尋想象的差不多,很乖。

方尋幫他蓋上了被子。

夜更深了,他再看了眼天邊的星星。

其實說謊了,他很會哄人。只不過,哄這個字眼本身就帶有一點欺騙的色彩。有的人不必哄。

他們才十七八歲,要說怎麽樣的話都可以,世界允許他們任性地讓思維漫游天際。

如果真要去推理,去追根究底,他們也許會發現很多東西都跟最初認識到的截然相反。課本和詩歌裏得來的東西,絕不完全是生活的真相。愛或恨,其實根本沒有道理。

原本方尋自己也感到困惑,但對着林瓒,心口那句話莫名其妙就跳了出來。期待未來,期待自己,才是一種無可比拟的充實感。

一點星光落到窗臺上。

夜風輕拂着,外頭的樹枝就在星光中搖動起來。林瓒又扯了扯被子,翻了個身,丢開枕頭,把臉壓上了柔軟的被子。

方尋輕手輕腳地半掩住窗,也躺下去,沉入夢鄉。

次日林瓒卻感冒了,他睡得又不好,眼下有着一點青黑,無精打采地坐了起來。方尋看着他在床上足足愣了一分鐘,然後擡腳把被子往地上一踹,悠悠地又出了十幾秒的神。

“你到底醒沒醒?”方尋打量着他,“踹被子究竟是睡眠中的無意識行為,還是晨起習慣?”

林瓒甕聲甕氣地說:“不踹開,我就想再埋進被子繼續睡了,這是絕望的舉動,防止自己賴床。”

方尋問:“那你還在床上賴着?”

“啊。”林瓒悲傷地往床上一倒,“我不想起啊。”

他把自己團成一團,腿蜷起來,膝蓋直抵住下巴,一副逃避起床的模樣。

咔嚓!

“你幹嘛?”林瓒聽到相機聲立馬蹿了起來,急着來搶他的手機,“不能拍不能拍。”

看出來了,這人非常注意形象,時刻還噴着香水,堅決不能忍可能有自己難看的照片存在。方尋悄無聲息地笑了。

林瓒删完了照片再把手機還給他,這時候知道不好意思了,抓了抓頭發說:“你先去洗漱吧,我換衣服了,不貪睡了。”

方尋接過手機,點開相機把快門聲關閉。“我已經洗漱好了,先走了。我還得回家換衣服。”

“哦,好。”林瓒心裏突然有點奇怪,怎麽剛起床就要分別了,他們為什麽不是一個學校的呢。

方尋走下樓梯,往外走去。林瓒慢吞吞地踱步到欄杆邊,看着他的背影。一種陌生的空落感爬上他的心髒,還有着想說些什麽的渴望。

昨夜種種在腦海中重現,他覺得有點溫暖,又有點淡淡的感傷。雖然他們沒達到共識,但方尋的那句話,他想他會記到很久以後。

方尋突然又停了下來,回頭對他說:“你記得吃點感冒藥。”

林瓒點點頭。

方尋看了他一眼,繼續走了。

“方尋!”

鬼使神差一般,林瓒在他身後喊了一聲。

“怎麽了?”方尋再次停步。

清晨的風帶着涼意,吹醒了沉睡一夜的世界,他穿着寬松的白色襯衫,立在客廳的中央,回頭來看着樓上的林瓒。那雙眼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單純地、幹淨地回望了他一眼。

忽然之間,林瓒忘記一切複雜而多意的詞組。

“早安呀。”他笑得眼睛彎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在準備考試,沒辦法日更了,這周随榜單要求字數更新~ (厚着臉皮理不直氣不壯地打滾賣萌求收藏評論)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