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坐在出租車上，方尋心情好了不少。林瓒看上去太孩子氣，他就忍不住要逗他。雖然這種行為有那麽點幼稚，但看他的反應真的很有趣。

司機笑着說：“小同學談戀愛了吧？這眼裏滿是笑。”

方尋一怔，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為什麽這麽說？”

“看神情嘛。談戀愛的小年輕整個人身上的感覺都是不一樣的。”司機很自豪地說，“我們出租車一天得拉多少客人啊，失戀的、剛談上的、考試失利的、被解雇的……，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方尋只笑了下，轉頭看向窗外，沒再說什麽。

林瓒是長得好看，聲音好聽，人又挺可愛的。想起他會笑一笑罷了，這就叫談戀愛了？

愛情有這麽簡單？

他想起他媽媽的樣子，連笑意都徹底消散了。愛情從來都沒那麽漂亮、幹淨。

這周的學校生活一如往常，平平淡淡。跟老蔣談過以後，方尋上課會更專注一些，對待随堂測驗的态度也端正許多。

他不是不愛學習，也不是想偷懶，只是一直把時間花在別的事情上。高三的确快到了，他已經開始逐步調整自己的狀态，試圖一點點把重心移回學習上去。

夜裏修圖辛苦，白天又一直學習，運動時間少了許多，只有周五的體育課能讓他盡情地揮灑汗水。

操場邊上，蟬鳴聲此起彼伏。

黎昭坐在樹蔭底下，百無聊賴地看着江望帶領着方尋他們在籃球場競技。太陽這麽大，他才不要搞得一身汗水，那味兒一定會污染他新換的香水。而且學校的淋浴間條件差得讓他實在不願意進去。

啊，無聊。好無聊。

他看着體育老師不在跟前，偷偷掏出手機登上微博，熟門熟路地點進缪惟的主頁。

她發了組新的照片！

是推廣，哦沒關系，請商家多找她謝謝，多來點這種推廣。黎昭又瞅了瞅遠處的幾個兄弟，心虛地埋下頭火速用小號給缪惟的廣告轉發評論了。

雖然這是很正直的行為，他黎昭不過是為一組充滿美感的照片獻上了一點敬意而已，但讓他們知道還是有那麽一丢丢尴尬。

他捂緊了自己的小號，暗自決定不能讓任何人發現。轉發完後再保存其中一張他最喜歡的，獨自欣賞了好一會兒。

黎昭覺得自己有一點點少女，又覺得自己簡直他媽的是人間情種。他從小到大也沒喜歡過誰，就那天，缪惟在後門站了那麽一兩分鐘，他整顆心都被點亮了。

不管，一見鐘情就是最吊的！

太陽毫不留情，從樹縫裏打下來，曬得這位嬌氣的爺皮膚不舒服了，他不爽地站起身，往操場另一邊走去。

那邊後面有一排樹，估計能再涼快點。黎昭脫下校服外套，頂在頭上往那邊走去。

路上碰到幾個在太陽下穿梭的，但頂着外套的無一例外都是女生。黎昭把外套往前扯了一點，遮住自己的臉。

靠，這群男的都怎麽回事啊，怎麽不愛惜自己的皮膚，頂着太陽曬！還害得他跟女生似的，可惡！

黎昭大步到了林蔭下，坐到木椅上，負氣地把校服往旁邊一摔。

這邊也有一個班在上體育課，女生還挺多的。黎昭随意掃了兩眼，又低頭開始微博沖浪。

“诶，诶快看，她姨媽來了。”不遠處男生的低語傳到他耳朵裏，黎昭下意識吐槽：透視眼呢，這都知道？

又聽見另一個男生語氣猥瑣地說了句：“手機拿出來，快拍下來。”

靠，什麽癖好啊？黎昭嫌棄地擡眼看向這兩人，果然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流氓相，他再順着他們的視線看過去。

靠靠靠靠靠！那不是缪惟？

她的校褲上有一片深紅色的痕跡。黎昭登地臉皮蹿紅，趕緊移開目光，又火大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兩人，一把奪過手機。

“艹你——啊！”被搶了手機的男生還沒罵完嘴裏的話就發出了一句慘叫。黎昭擡膝踢向了他的裆部。

另一個男的也沒逃過被踢的命運，黎昭動作快得讓人看不清，很嚣張地放了一句：“老子3000塊一節的私教課不是白上的。”

他們這兒引起了騷動，很快惹得一群人圍觀，眼見着體育老師走了過來，黎昭摁着這倆男生的背往下一壓，把人的衣服後領提溜着往體育老師那兒主動走過去。

他交出罪證，把手機上的偷拍照亮給老師看，義憤填膺地指出這兩個人的無恥行徑。他滿臉都寫着拽：“沒事，老師不用表揚我，這是應該的。我們帥哥就見不得欺負女生的臭不要臉玩意兒敗壞男生名聲，媽的傻逼。”

體育老師：“……”雖然我贊同你，但是在學校，我不好說這種行為很解氣。

體育老師拎着兩個瑟瑟發抖的猥瑣男生到一邊兒去教育了。黎昭自信滿滿地挺直腰板，享受衆圍觀者的目光。

诶，等下，缪惟也站在那兒。她好像還沒發現出現什麽事，周圍的女生也沒個提醒的。

黎昭暗暗咬了咬牙，提着自己的校服走向她，努力做到帥氣一點，把校服遞給她：“你用這個吧。”

缪惟沒反應過來：“什麽？”

還問什麽呀，黎昭頓時臉紅得滴血，飛快地說：“就……你那個來了！”

說完他立刻跑了。跑到一半猛地怔住，瘋了一樣地罵自己，你是豬啊你跑個錘子！

正确做法不應該是，把衣服扔給她，然後配一句高冷又拽的：“用我的衣服遮一遮，笨女人”嗎？

黎昭心裏淚流成河，多好的機會，你他媽臉紅個毛線啊！

黎昭頂着烈日回了自己班上的地方，滿腔情感散溢，又酸又辣又甜。

靠！不就說了一句話嗎，你甜個屁啊。淡定點，淡定的男人最帥氣！

這時候也快下課了，打籃球的幾人朝着他走來。杜瑞最先發現他的不對勁：“你臉怎麽這麽紅？啧啧啧，在體育課上幹了什麽？”

黎昭惱羞成怒：“滾啊！一身汗，離我遠點。”

方尋嘴邊漾起一點笑，把校服往他頭上一扔：“是不是還得罵句臭男人？”

黎昭腦袋轟地一聲，又聽見方尋調侃着：“幫我拿回教室，等我香了就回來拿。”

剩下幾個人也很默契地把校服扔給他，結伴去沖澡了。

黎昭在原地定住好一會兒，臉上挂着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盯着方尋的後背瘋狂記筆記，就是這樣！漫不經心地給一點欺負，音色裏再帶一點笑意。小說裏就是這麽撩的！

下一次，我一定一雪前恥！

方尋并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舉給這位哥帶來了多少啓示，也沒看出黎昭那顆蠢蠢欲動的渴慕女神的心。他忙着工作、學習，最近又被方選的變化分去了不少心力。

她這兩天變得沉默了許多，回到家後一直很安靜，吃完晚飯幫忙把碗洗了後就自己回房間了。以前她也乖，很認真學習，但時不時也要來“騷擾騷擾”方尋，找他聊會兒天或者一起玩兒點游戲。

自從上次那個微縮模型被弄壞後，她就變得有些恹恹的，方尋有點擔心。

這天放學後，方尋特意打車去了一家甜品店，買回了方選最喜歡的草莓蛋糕，又到一家飾品店裏頂着衆多女生的目光挑選了一個玩偶挂件。

收到甜品和禮物，方選很開心，還是露出她那個乖巧的小酒窩：“謝謝哥哥。這個小青蛙太可愛了，我好喜歡。”

她又從自己的衣櫃裏翻出最喜歡的那只制服包，把玩偶挂了上去，很歡喜地沖方尋晃了晃。

方尋搬了把椅子坐下，又拍了拍書桌，示意她坐到書桌前來。

“怎麽了啊哥哥？”方選懵懵地坐過去，雙腿并攏，把包包橫放在上面，用手攥着小青蛙的兩只長長的布腿。

“最近怎麽不高興了？”方尋問，“笑得都少了。”

方選歪着頭，笑出兩排小白牙，聲音軟軟的：“啊，我在笑啊。”

“這不算。”方尋說着，在她頭發上輕輕拍了拍，“這幾天你話都不怎麽說了。學校裏有人欺負你嗎？”

方選認真地搖搖頭：“沒有人欺負我。我就是不想講那麽多話而已。”

“為什麽不想講話？”

方選把頭低下去幾秒，又擡起來頭說：“我最近學到一個詞叫謹言慎行。還有就是，我們同學說，人蠢就少說話，不要把自己的缺點暴露得那麽徹底。”

“所以，”她的目光往左邊移了移，“我少說話就不會被人說笨笨的了。”

書桌的左邊放着那個複原的微縮模型。它已經變得很漂亮了，還有着樹一樣的深刻的裂縫。

方尋想到那天林瓒斬釘截鐵的回答。一個人受了傷害，是怎麽也回不到以前沒受傷時的狀态了。

然而就算過去的事無可挽回，他是哥哥，他也絕對不能夠喪裏喪氣的。

方尋摸了摸她的頭發：“其實這是消極的做法。哥哥教小選一個更好的做法好不好？”

方選的眼睛亮了一丁點兒，像一朵小小的火花。她問：“是什麽方法呀？”

方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問：“小選自己搭過樂高，樂高積木是怎麽搭起來的？”

方選努力地思考了一會兒，說：“先看圖紙，然後從底下往上一點點拼。”

“對。”方尋笑了下，“小選很聰明的，你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我知道了？”方選有點沒明白，她知道什麽了？

方尋告訴她：“拼積木是很枯燥的事情，但你很耐心，一點點把顆粒組裝到一起。你想要表達什麽想法的時候，也這樣，慢慢地組織語言，按照‘圖紙’來搭建它就好了。”

“可是講話的‘圖紙’是什麽？”

方尋說：“是任何你覺得想要傾訴的東西。小選，其實沒有人應該被剝奪說話的權利，你想說什麽都可以。這世上每個人都有着不同的智力水平、不同的思維模式，誰都沒資格批判異己。只要是完整、清晰、忠于自我意志的表達，就絕對不會是愚蠢的話。”

他說話的力度并不強，語氣一直很平和，但方選突然意識到，這比同學那充斥着尖刺的話有力量多了。她的臉頰有點紅，隔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我明白啦。”

她抱緊包包，把玩偶抵着自己的臉，不好意思地說：“我不聽同學說的了，我要聽哥哥的。”

方尋緊繃的心放松下來，想了想問她：“五一放假，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去玩兒？我們打算去山上看星星，我跟他們說聲，把你帶上。”

“哇看星星！”方選驚嘆了一句，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不過她很快說：“我不去啦。哥哥你們幾個男生出去，帶着我肯定太麻煩了。”

她說的對，雖然黎昭他們都很随和，但帶上女生的确不太方便。

“那要不要哥哥周末帶你去玩兒？”他想出一個折衷的做法，實在希望方選能心情愉快起來。

“恩！”方選笑容燦爛，“要！”

她又問了句：“能不能叫上林瓒學長啊？”

方尋有點兒驚訝。小選跟他這麽熟了嗎？

方選晃着布偶青蛙，臉上是純真的期待：“想跟他說聲謝謝呀。我好喜歡他送我的模型。”

那是一個可以把她的笨笨的、偶爾古裏古怪的小想法藏進去的屋子。她又折了紙夾進小書裏，上面寫着許許多多她覺得有趣的東西。這是獨屬于方選的小小寶藏。

方尋被她的語氣和神情所點燃，想起那個滿身稚氣的人，不覺聲音變得輕柔了許多：“我問問他有沒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