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方尋一直也不明白對于姜悅來說,他算是什麽。兒子,這個親緣意義上的身份,除卻它本身的社會學意義,到底該是母親的什麽?
人類在繁衍中自然而然地産生了母子這種關系。母親生育兒子,将其撫養長大,而兒子在成年後又對母親負有贍養義務,單純談這種關系,它只是維系人類生存的一環。但一談起情感,這玩意兒就變得極其複雜。
至少方尋在看到姜悅淚眼朦胧的樣子時,就完全沒辦法弄清楚他作為兒子的意義。
一到家,他就察覺到一種死寂。方選從沙發上坐起來,怯怯地看向他,眼中是驚恐和懵懂。
空氣裏透着灰蒙蒙的色彩。
他的房門大開着,強勁的風從窗戶裏湧進來,把那門吹得磕托磕托的,悲慘地與門吸做着鬥争。
方尋把肩上的書包拿下來,放到了沙發上。他拍了拍小選的肩,讓她進屋去。
天色向晚,屋子裏光線黯淡,從他的角度看去,那扇門像個黑洞洞的大口,看着甚至有一點瘆人。
接着,他擡步走向那個窟窿。
姜悅穿着一身素色的家居服,正坐在他床尾的地板上,她低着頭,露出一團蓬松的亂發。聽見腳步聲,她側過頭,用一雙發紅的眼睛看向他。
連嗓音也是沙啞的,她說:“你回來啦。晚上想吃什麽嗎?”
她很瘦,那只骨頭極細的手往後一抓,撐着床墊慢慢站起來,又對他勉強笑了一下:“媽媽給你做你喜歡的。”
方尋的目光掠過她,落到她身後的床上,那上面散落着照片。另一側的電腦桌上,電腦屏幕亮着,像是浏覽器的歷史記錄那個界面。
姜悅神思恍惚到這種程度嗎?連翻看他隐私以後清理現場這事情都忘了。
方尋走過去,沉默地收拾起床上的照片。照片裏的內容是“家”,有裝修得漂亮的書房,色彩缤紛的小花園,一個大多數男孩子會喜歡的卧室,裏面擺滿了超級英雄手辦和限量版球鞋。
只不過,這不是他的家,是他那個抛妻棄子的爸爸的家。
姜悅好像這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她匆匆走到方尋身旁,神經質地盯着他手裏的照片。
“兒子,媽媽……”她都不知道該道歉還是質問。因為經常有商家會寄衣服來讓方尋拍,所以快遞點的工作人員就已經認識他了。快遞點已經幫方尋把所有快遞整理在一塊了,姜悅去拿自己的快遞時順便把他的也一起拿了。
快遞盒由大到小捆在一起,她抱在胸前,坐電梯時順眼看了看最上面那個小盒子。然而,快遞單上那個寄出人的名字讓她的心陡地一跳。
她的心頓時警鈴大作,為什麽方尋的父親給他寄東西了?以前也寄過嗎,方尋為什麽從來沒告訴過她?
她心慌意亂,腳步匆匆地走進屋子裏,顧不得別的就拆開了那個快遞。她的手顫抖着,看着那些充滿暗示的照片,臉色唰地變白。
她失魂落魄地在方尋的房間裏東翻西找,生怕自己再翻出多餘的照片,或者翻出信件。她甚至開了兒子的電腦。
巨大的恐懼感将姜悅擊倒。現在看着方尋,她嘴唇顫動,問他:“你在跟他聯系嗎?”
方尋把所有照片疊放到一起,捏緊了,說:“只是他單方面的舉動,不算聯系。”
自從他上了高中以來,他爸爸就時不時地給他發消息,噓寒問暖,給他發照片,甚至在他的房子裏給方尋裝修了一個房間。
這并不正常,畢竟自從他們離婚後,兩家人就變成了仇敵般的關系。
他爸爸會打來撫養費,也只是良心發現罷了。他并不關心這對兒女,否則也不會出軌後潇灑離去。
但其實他現在這麽做的原因也很明顯。這麽多年了,小三沒能給他生下一男半女。
姜悅喃喃道:“你是他唯一的兒子。”
方尋轉身,手伸到垃圾桶上方。他面無表情,一松手,那一沓照片全落下去。
姜悅下意識地動了下手,似乎想去接。她驚詫地問方尋:“你不要嗎?”
“我為什麽要?”方尋擡眸看她,“我以前看到他名字都是直接扔了。”
姜悅僵立了幾秒,又忐忑地将食指指向他的電腦屏幕,顫聲說:“但是,你最近每天都在看天文相關的資料。不是想去他那邊念大學嗎?”
本市最好的大學在全國也是有口皆碑,但并沒有天文學專業。而他爸那邊的C大,卻以天文學而聞名。
方尋沒有立刻解釋,先是問:“為什麽你覺得我會去他那邊上學?”
姜悅怔怔地說:“他是你爸爸啊。”
剛剛說“你是他唯一的兒子”,現在又來這麽一句,方尋感到極度可笑。
為什麽她覺得,有親緣關系存在,他就能夠跟一個無恥之徒重修舊好?
姜悅似乎從他的沉默裏察覺出了什麽,小心翼翼地問:“你……”
“那我要是想去那邊,你會阻止我嗎?”方尋打斷她。
姜悅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她啓齒,又抿唇,猶豫再三,痛苦地說了一句:“兒子,媽媽不能幹涉你的決定。”
她這話說的很有意思。表面上開明大義,實際上卻飽含辛酸與忍耐。
方尋簡直覺得窒息。
她總在為無關緊要的事情煩惱,不僅看不清形勢,又永遠做出犧牲的姿态。
方尋疲憊地說:“媽,我不會去他那兒。只是因為這個假期要去看星星,我了解一點天文學知識而已。”
他絕沒想到,姜悅當即便紅了眼眶,濕着眼睛,一臉深受感動地說:“謝謝兒子謝謝兒子,媽媽放心了。”
到底謝什麽啊!
她這種感激涕零的語氣,讓方尋渾身難受,他的心都仿佛泛着涼氣,情不自禁地問:“我到底做了什麽讓你這麽誠惶誠恐?”
姜悅一抖,眼裏還挂着淚,可憐兮兮地看向他:“你說什麽?”
她仿佛覺得受了天大的污蔑,急切又悲傷地為自己辯白:“我是媽媽呀!媽媽只想為了你好,想要你開心啊!”
她說完這句話,屋子裏卻安靜了下去。
他們像極了兩個互不相幹的人。都不過在自說自話,只是被命運強拽到一起。
“媽。”半晌後,方尋看着她,冷靜地說,“你先讓自己開心吧。”
但他的頭腦裏一團亂麻。心也變得冷漠幾分。
母對子,子對母,血脈相連的兩個人,從剪斷臍帶那一刻起互相分離,此後竟變成對峙的關系。
母子關系尚且如此,那原本互為陌生人的兩個人,還有什麽彼此理解的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兩天寫了2200字,我果然是個廢柴qaq,這章寫得太艱難了,先把這麽點發上來,不然明天看到這章又窒息。下章搞一搞感情線了,讓我林瓒小寶貝給點糖糖讓我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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