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這次出游沒安排太多活動,這天下午他們就踏上了返程之路。交通工具仍然是大巴車,回程六人,正好每兩人一排,方尋正要扭頭去跟林瓒講話,就聽到個甜美的女聲脆生生響起。
“林瓒!你也來這裏了啊!”講話的姑娘皮膚白淨,笑起來明晃晃的,一雙眼裏都是驚喜。
林瓒循聲望去,神情裏也多了幾分喜色:“成榴。”
這是他初中同學,兩人初三時做了一整年的同桌,上了高中以後倒是許久沒見過了。
成榴站在大巴車後邊靠窗的位置,一手抱着前面座位的靠背,一手沖着他搖了搖:“過來我們一起坐吧。”
林瓒想了一秒,側過頭去看了眼方尋:“那我……”
方尋似乎是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極輕,只說了一句:“記得系上安全帶。”
他擡步走向車尾,坐到了成榴旁邊那兩個座位裏靠窗的位置上。林瓒跟着他一起走了過去,心頭有點失落,他本來想拒絕成榴的。早知道不先問方尋了,居然悄無聲息地給了他不一起坐的機會。
不過見到老同學,林瓒心情還算愉快,坐到成榴旁邊後也還是帶着笑臉。
成榴性子活潑,很快拉着他聊東聊西,兩個人之間的氛圍一直很松快。
這趟車并未滿載,方尋旁邊是空的,他餘光裏就全部充滿了那兩人的身影,也不知道怎麽了,看着還有點讓人不爽。他拿出一頂帽子,蓋在了臉上。
車上談話聲不斷,前面的黎昭和杜瑞也正聊得熱火朝天,只是旁邊的聲音總比其他地方的要清晰許多。方尋在包裏又摸索出耳機,但手指搭在耳機盒上,卻一直沒把它打開。
耳邊吵嚷不斷,女孩子纖細的聲線一下又一下擦過他的耳際。她聲音裏帶笑,清脆但并不尖利,說着:“你又是第一呀,好厲害,我看到排名的時候就給我們同學炫耀呢,不愧是我同桌。”
一會兒又佯作生氣,在林瓒手臂上輕打一下,笑罵道:“去年暑假初中班級聚會,你也不來,我當時還放了話說請不到同桌我直播吃紙呢!”
只要稍微多聽片刻就能察覺出她那種刻意拉攏兩人距離的行為:不斷地制造着話題,可不管說什麽都掩蓋不了音色裏的愛慕。
方尋不傻,林瓒也不傻。方尋已經隐隐約約意識到林瓒的招架不住,但他又不無惡劣地開始看戲。
他的頭靠着靠枕,又微微側過去一點,從帽子與鼻梁連接的那一處縫隙裏看過去,輕易就能捕捉到林瓒的神情。
謹慎地接着話,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屬于“舊友”的界限,但他又是溫和的,沒有一絲不耐的神色。
那一道縫隙很小,自成一個取景框,方尋從這裏偷瞄,一點沒發覺自己的舉動多幼稚。
林瓒的一言一笑全被他看在眼裏。這個取景框有着黑乎乎的邊緣,暈染到中間慢慢變亮,他就看着林瓒臉上那顆小痣随着他的面部表情變化細微地跳。
有那麽一剎那,林瓒的目光移向這邊,就險些與他的視線相撞。方尋這才生出點做賊心虛的感受,撤回眼光。
不再看了,還是止不住聽的欲望。那也沒辦法,聲音四處傳播,總也要到他耳朵裏面來。
成榴很聰明地扭轉了局面,一意識到自己表現得有些外露,立刻找了別的話題。舊友重逢,無非是聊過去和聊現在。後者總把談話變得新奇有趣,但又有着對方無法理解和産生沖突的危險。前者自然是穩妥的做法。
他們聊起初中的班主任,聊起課上的趣事,聊起同桌時期那些默契的瞬間,溫度一點點就升起來了,他們聊得越發熱烈。
方尋嘴邊的細微弧度也一點點消失。他完全不想聽這些屬于他們之間的回憶。
屏蔽起旁邊的聲音,但他腦子裏又無法控制地閃現出剛上車時的情景。林瓒見到她,就笑了,那種自然流露的神态無法僞裝,并非禮節性的,而是真的帶着見到老朋友的欣喜。
他當時對方尋說:“那我……”
方尋突然懊惱起來,當時為什麽不聽他說完?他要說的是什麽?之前一直以為是“那我跟她一起坐了?”,現在卻有點懷疑是“那我跟她一起坐吧。”
兩者簡直天差地別。
方尋轉過了頭,拿下帽子,看向了窗外。可惡的是,這時車子駛入一片密林,兩邊都是綠樹,光線一暗下去,車窗映出對面兩個人的影子。
煩。
方尋由着心底古裏古怪的不滿情緒發展,一直到車子駛出這地方才又平複過來。
他嘲諷自己:有病。
這時也沒有再聽的心思,耳機盒被打開,他從裏頭拿出耳機戴上,準備聽音樂。
林瓒注意到他的動靜,扭頭來看了他一眼,他一直沒機會跟方尋搭句話,現在迫不及待想跟他說點什麽了,什麽都好!
可是他的視線剛跟方尋接上,對方的目光卻擦了過去,冷淡地移回了他的正前方。那一眼沒有任何默契可言,沒有情感的交流,只是彼此掠過。仿佛在人群裏,跟一個陌生人對視了,立刻就毫無留戀地轉過去,眨眼便忘了對方的長相。
林瓒的心沉了下去。他再看了一眼方尋的側臉,不争氣地生出一種挫敗的情緒。
成榴笑着對他說:“你記得萬玲玲吧?她有天午睡錯過了下午第一節 課,我們還以為她生病了,一起……”
那些有趣的事情現在怎麽也激不起他的熱烈反應了。方才還是鮮活的、色彩缤紛,現在聽到耳朵裏卻無法再聯想到畫面,只剩灰蒙蒙的一個影子在眼前。
他笑得有點僵,心不在焉地回應着。
林瓒感到不理解的是,他明明不算特別感性的人,為什麽因為另外一個人的一個眼神就能産生這麽大的情緒變化呢?
他的心變得脆弱,被那個冷淡的、無視他的眼神給剮開了一個大口,從口子裏灌進了無窮無盡的涼風。
心裏受凍,身上好像也開始泛起涼意,他覺得有些頭痛,腦袋又疼又沉,可能是睡眠不足的後遺症,畢竟昨晚才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他的話越來越少,成榴也自覺不再繼續喋喋不休,兩個人逐漸安靜下來,各自休息。
林瓒無法控制在腦海裏一遍遍重播那個眼神。輕輕瞥了他一眼,而後輕輕地撤走,中途沒有任何波動,平靜地、自然地撤了過去。
他想,他當時看方尋的那個眼神裏,明明是包含着信息的,為什麽方尋忽視了?
他的心發澀,有些失望地猜測着,或許方尋并沒有接收到他眼裏的信息。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信誓旦旦說着的話,竟然可以這麽快就被推翻。
昨晚他還說,要彼此理解。可是十幾個小時過去,連眼神交流都已如此困難。
林瓒倒沒有一下子失去信心,他從來算不上是悲觀的人,只是他猛然發覺,人心是如此的細膩,要揣摩另外一個人的心思,理解他的想法,的确是艱難無比。
眼皮又酸又痛,車子裏空氣不流通,他還覺得有些呼吸不順暢。睡一覺起來也就好了吧。他閉上眼睛靠在靠枕上,還是難受地皺了下眉。
他的意識漸漸遠去,就快要陷入睡眠了。
陡然間,一點光亮又闖進他的世界,他動了動眼皮,微微睜開一點。但一個人朝着他俯下身來,影子都覆到他身上,随着幹淨的皂香味兒壓下來,來人的手指挨到了他的皮膚。
那味道十分令人安心,他半睜的眼睛又閉上了,聽見方尋低聲問他:“不舒服怎麽不說?”
他困得不行了,沒有說話,只動了動手指,在方尋的袖口蹭了下。
“靠窗睡吧,舒服一點。”方尋這樣說着,把他拉了起來。
林瓒覺得這時候心裏充溢着什麽東西,似乎是一片白光,模模糊糊,鼓鼓囊囊。他被方尋拉着穿過過道,坐到他剛才的位置上。玻璃窗已經被方尋打開了,一陣柔風擁上他的面頰。
方尋的心又揚了上去。林瓒乖巧跟着他走的樣子,在一瞬間奇異地驅散了他剛才所有不悅。
坐下去後,林瓒腦子清醒了一點,下意識看向那邊發懵的成榴。而方尋先他一步說道:“他昨晚沒睡好,坐我旁邊靠我的肩膀,合适一些。”
合适什麽啊?
林瓒無語。他又不會去靠成榴的肩膀啊!他剛剛靠靠枕明明靠得好好的!
成榴臉色有點紅,搖搖手,關切地對林瓒輕聲說:“那你睡一會兒吧。”
方尋的話說得有點變味兒,林瓒一時睡不着了,睜着眼睛看着前面的座位。
“靠啊。”方尋在他耳邊說。
林瓒的心一跳,沒想到方尋認真的。因為他又說了一遍:“靠着我。”
雖然覺得這種行為很那個啥,但他那麽地喜歡方尋這句話,聽在耳朵裏仿佛咒語,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身體像塊磁鐵似的,無法自拔地傾斜了過去。
挨上了,他便停住,一時也弄不明白這是含羞帶怯還是什麽。方尋卻擡起一只手,把他的頭壓實在自己肩膀上。
肢體接觸的感覺太不一樣了。林瓒可恥地在心裏希冀自己的臉色變得蒼白些,僞裝得更像身體不舒服一些,然後就貼方尋久一些。
他腦子裏胡亂地想些東西,想到兩個多小時後就到站了,他們又要分開。
玻璃窗外擦過很大一片綠色的樹枝,立刻發出“簌簌”的響聲,綠色的幽暗的光映到窗邊的人身上。
與那枝條撲擊窗戶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方尋狀似随意的一句:“你要養的植物買好了嗎?”
腦電波又奇異地接上了。你仿佛在想我所想。
林瓒嘴角有了一點笑意,他閉上眼睛,睡意安寧地浮上來,說:“還沒有,你明天跟我一起去買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情線不會拖太久,他倆明顯快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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