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糯米雞
篝火燃起後,兩人都沒說話,一時間,只有潺潺水聲。
時不時有枯枝燃燒爆裂,水聲中又夾雜上劈劈啪啪聲響,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景墨悄悄側頭,發現蕭雲泉正盯着火焰出神。他想起景坪說過,蕭雲泉父母是焚火自盡,心裏有點懊悔。
看星星看月亮,看什麽不行?自己偏偏點火幹什麽,平白勾起蕭雲泉傷心事。
算算時間,離他父母自盡還不足十日。想到這裏,景墨又悄悄看向蕭雲泉。
這家夥可真能忍,他這幾天一定心裏十分難過吧,卻要做出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來。想到這裏,景墨莫名跟着難過起來。
蕭雲泉發了會兒呆,不經意間看向景墨。
火光之下,一切晦暗不明,他卻在那景墨烏黑雙眸中,看出關切意味,于是他擡起頭,對着景墨笑了。
“喂,你...”你不用忍着,難過就哭出來?望着蕭雲泉臉上淡淡笑容,景墨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蕭雲泉卻在他開口瞬間,準确接收到他心中所想。于是蕭雲泉臉上笑容加深,悠悠地開口:“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麽?”景墨下意識問。
“我和我父母,不是你想的那樣。”也許是夜色太過寧靜,也許是流水聲音太過輕靈,蕭雲泉不知怎麽,突然想要說點什麽。
景墨歪着腦袋,試探着問:“你們關系,不好嗎?”
“算不上好與不好。”蕭雲泉隔着火焰望向景墨,是了,就是這種情形,那日漫天火海裏,他第一次見到這張臉。在父母拉着他,想讓他一同赴死時,隔着滾滾熱浪,他第一次見到景墨。
景墨沉默着等待下文。
蕭雲泉停頓一會兒,再次開口:“自我有記憶起,父母就各住別院,諾大臨川水澤,常常只有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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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蕭雲泉聲音裏的無奈與傷感,景墨愣了愣。
“小時候,我常常覺得,他們并不希望有個孩子。”蕭雲泉也沒指望他搭話,一個人繼續道,“後來,我才知道,并不是希望或者不希望,而是他們根本不在意。”
“怎麽會呢?你這麽優秀,長得又好。”看着蕭雲泉清冷身影,景墨心裏忽然有點不是滋味。
蕭雲泉搖搖頭,挽起袖子露出左腕:“父親忙着處理事務,母親整日念經參禪。上次你不是問我這根紅線?當時它莫名出現,多半是什麽咒印,可父親母親卻半點也不在意。”
景墨聽到這話心下一驚,他沒料到蕭雲泉僅憑這根細紋,就猜到是被下咒。
“不在意就不在意吧,就算是什麽致命符咒,左不過一條命而已。”蕭雲泉笑着說。
“你別胡說。”景墨聽道這話,瞬間大吼,“呸呸呸,死什麽死?你必須好好活着。”
蕭雲泉聞言靜靜盯着景墨,半晌,忽然低聲說了句謝謝。
謝謝你救我出火海,也謝謝你如此在意我的生命。
在我自己都不在意的時候...
次日清晨,直到被陽光晃得實在睡不下去,景墨才不情不願睜開眼睛。
他看着面前景象出會兒神,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再定睛細看,果然大石頭上已經空空如也。
不是吧?都不等自己就走了?景墨連忙跳起來,剛要邁腿,突然聽到身後聲響。
“喂,你起這麽早練劍啊?”景墨看着水邊那抹藍色,笑了。
蕭雲泉見他醒來,收起凝光,聲音早恢複往常平靜:“走吧。”
“去降蒼山?”景墨摸摸自己肚子,嘆口氣,昨天晚上那幾個贻貝好吃是好吃,可惜不頂餓。
“去降蒼鎮。”蕭雲泉指向高山山腳。
景墨凝神看去,只見樹林裏隐約有袅袅炊煙。
不過有說句話說得好,望山跑死馬。眼看降蒼鎮就在不遠處,真正走到時,已經是正午時分。
景墨又渴又餓,看到酒肆,擡腿就要往裏進。
蕭雲泉一把拉住他,搖搖頭。
“這家不行?”景墨疑惑地問。
“沒錢。”蕭雲泉實話實說。
“啊?”景墨瞬間愣住,随即反應過來,“不對啊,昨天去集市,你不是帶着荷包嗎?”
“裏面只有些碎銀子,已經花得差不多了。”蕭雲泉想了想,又補充道,“其他銀子在乾坤袋裏,乾坤袋忘在了客棧。”
想到客棧,就想到都怪自己追靈犬,才害得蕭雲泉不能回客棧,景墨有點心虛地拍拍胸口,誰知不經意間碰到個東西。
摸出來一看,正是蕭雲泉給的那塊碎銀子,他頓時高興起來:“沒事沒事,這還有。”
不過随即他又發起愁,他們這求藥之旅才剛開始,可按照蕭雲泉的食宿标準,這一小塊銀子,怕是一頓都吃不飽。
愁了沒一會兒,他眉頭輕展,對蕭雲泉說句稍等,扭頭跑了。
蕭雲泉莫名其妙,看看他的背影,低下頭緩緩摸向腰間玉佩。
玉佩是白玉制成,溫潤光滑,質如羊脂。其上圖案是種六瓣白花,花瓣纖細,似開未開。
景墨回來時,蕭雲泉正摸着玉佩發呆。
見狀他連忙拉過蕭雲泉,往他手裏塞個東西:“給給給,看我給你買了什麽。我們還不至于潦倒至此,你可別去當玉佩。”
蕭雲泉錯愕地看着景墨。
景墨對他點頭示意。
蕭雲泉于是垂眸看向自己手心,手裏是個正正方方的東西,帶着微微熱氣,他仔細看去,辨認出這東西外面裹着的,應該是荷葉。
“打開嘗嘗。”景墨慫恿着撞下蕭雲泉肩膀,低頭啃口饅頭。
蕭雲泉扒開荷葉,發現裏面是已經蒸得軟糯的糯米。
“荷葉糯米雞,據說裏面還有雞肉。”景墨笑着指向身後酒肆,“那買的,放心,幹淨的。”
蕭雲泉看看荷葉糯米雞,又看看景墨手上的饅頭。
“哎,我跟你說,我最喜歡吃饅頭。我們北方啊,一頓不吃饅頭都想得厲害。”景墨嬉笑着解釋。
蕭雲泉點點頭,咬了口糯米雞,糯米軟甜中帶着絲絲荷葉清香,的确味道不錯。
景墨看着糯米雞咽咽口水,摸摸懷裏剩下的銅錢。
蕭雲泉吃完糯米雞,帶着景墨又走了一會兒,最終停在扇漆黑色的門前。
景墨擡頭看見牌匾,臉差點跟門一樣黑。
當鋪。
“喂,不用,真不用當玉佩。”他拉着蕭雲泉扭頭想走。
與此同時,吱的一聲,當鋪門被從裏面緩緩推開。
景墨上前半步,擋在蕭雲泉和大門之間,也不管門裏出來的是誰,直接就喊:“您請回,不當東西,我們什麽也不當。”
門內一群人,見這情形,都有些發愣。
有兩個反應快的,見景墨長相不俗,下意識露出笑容,待審視完景墨,有發覺他連個配飾發冠都沒有,笑容隐去,直翻白眼。
其中一個不耐煩地開口:“不當東西,擋在門口做什麽,還不快滾。”
蕭雲泉眸色微冷,正欲上前,景墨反手一按,又把他按回原地。
“還不走?等着誰請你呢?”那人瞪他們一眼,轉身谄媚地朝門裏笑,“您稍等。門口有兩個不長眼的,小的這就把他們轟走。”
門裏站着個高瘦身影,聽了這話,只是冷冷點頭。
景墨也翻個白眼,稍稍偏頭,對着蕭雲泉安撫道:“蕭寂,我們走吧。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高瘦身影聽到這話,突然可疑地停頓一下,随後微微搖搖頭。怎麽可能,別說蕭雲泉此刻遠在聚龍山,就算真是他,又有誰敢直呼其名?
之前開口那人,自以為領會到東家意思,扭頭對着景墨就罵:“沒長耳朵是不是?讓你滾你不滾,現在想滾也晚了。”
“哦?怎麽就晚了?”景墨突兀地問。
這是敬酒不吃想吃罰酒?那人冷笑一聲,喚出把灰突突的劍,對着景墨就刺。
蕭雲泉拉開景墨,用凝光輕輕一擋,灰劍應聲而飛,與此同時,門內高瘦身影突然僵住。
景墨吓了一跳,随即看着凝光上幾不可見的靈力,無奈地嘆口氣。
蕭寂這家夥,明明靈力弱成這樣,還總想着救人。
灰劍主人喚回佩劍,還欲再戰,門內高瘦身影,瞬間閃身來到近前,大手一揮手将他拍飛,随即單膝跪地,朝着蕭雲泉行個大禮:“少主。”
蕭雲泉沒開口。
高瘦身影跪了一會兒,再次行個大禮:“不對,宗主,不知宗主前來,林未宴有失遠迎,還請宗主贖罪。”
原以為要用蕭家玉佩當證物,費番口舌,林未宴能在這也算意外之喜。蕭雲泉微微颔首:“原來你在這裏,倒是省去我不少麻煩。”
聽了這話,林未宴悄悄松口氣,連忙站起來,迎着蕭雲泉往門裏走:“宗主請,這幫手下未宴一定好好管教。”
蕭雲泉腳下未動,回頭看向景墨。于是林未宴趕忙回頭,對着景墨做個揖:“這位公子,剛剛多有得罪,還請公子見諒。”
“好說好說。”景墨用烏黑的眼睛盯住蕭雲泉,滿臉疑惑。
蕭雲泉接收到他的疑問,開口解釋:“我家開的。”
林未宴抹着冷汗把兩個祖宗迎進當鋪,不經意間看見蕭雲泉袖上油污,頓時驚訝不已。
蕭家少主,不,現在已經是蕭家宗主蕭雲泉,出名的好潔喜淨,這袖子上如此明顯的五個油指印,也不知道始作俑者是不是已經被砍手?
疑似被砍手的景墨,此刻正在當鋪裏四處閑逛,邊逛還邊拉着蕭雲泉閑聊:“蕭寂,我問你哦,這當鋪真是你家開的?”
蕭雲泉點頭。
景墨扭頭,看看博古架上玲琅滿目的藏品,暗暗咂舌。
蕭雲泉見他沒再開口,于是把注意力轉向林未宴:“前幾日我休書與你的事情,現在如何了?”
“臨川水澤大體已經修繕妥當。”林未宴看着蕭雲泉臉色,暗自措辭,“只是,當日大火...”
“長空廳重建不易,你好自安排便是。”蕭雲泉了然點頭,神色裏完全不見任何悲痛。
林未宴連連點頭稱是,正欲再次開口,門外突然傳來嘈雜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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