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天極三美

屋檐上停留的聖靈鳥朝內門的方向飛去。

其中一只在飛過山林時忽然吐血墜落,掉入山澗死去。

鈴蘿站在河溪邊,看向被河水沖刷下來的聖靈鳥眯起了眼。

竟然死了一只。

看來她目前的力量不夠穩定,這招還是少用的好。

有一道橫跨天極山的河流,水深剛到成人膝,卻完美隔開內門與外門的地界。

不少名貴藥草只生長在這條河邊,水澤清澈無比,魚蝦應有盡有。河邊常開一種粉白色小花,密密麻麻一簇簇接連着,四季不敗。

這河流被稱作定山河,過定山河往上,是東島天極內門。

一山比一山高。

山峰之上更有另一番天地。

鈴蘿對內門遠比外門要熟悉的多。

以前三掌門會偷偷帶她走別人不知道的小路下山去東海城游玩。

只帶她一個。

三掌門一共就收了三個親傳徒弟。

最受寵的無疑是鈴蘿。

親自教導,噓寒問暖,全力護她平安,犯錯了也不會太過責罵,不得不罰時便睜一只眼閉一眼,過後還會帶些新奇玩意來讨她歡心,帶她偷偷出去游玩,給她買漂亮衣裳飾品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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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蘿不得不承認,三掌門是除娘親以外對她最好的人,自他後再也沒有了。

盡管兩人最終反目,并且親手殺了對方。

殺三掌門的那瞬間,鈴蘿感受到的是痛快,并無半點不舍。

三掌門對她的好,是因為她長了一張跟某人相似的臉,還有同樣相似的嗓音與性格。

這一切都讓那個男人瘋狂,并為此做出了瘋狂的事。

鈴蘿越過定山河,擡手摸了摸冰涼的臉頰。

按照三掌門對她這張臉的喜愛程度,自己只需要見他一面就行了。

前世三掌門瘋狂的愛着“她”,在弄清楚真相前,鈴蘿對他很是崇拜,憧憬成為像師父這樣強大又溫柔的人。

得知真相後:變态去死吧。

三掌門住在青石坊,在天極的最東邊。

入坊前有千階長的紅色鳥居。

夜裏鳥居邊的石燈會随着陣法自己燃亮,将這一片映照的美如仙境。

此時正是日暮時分,聖靈鳥在鈴蘿的驅使下,先一步來到鳥居。它停在鳥居上,轉動着腦袋視察周圍,卻忽然一聲啼鳴,吐血墜落在地。

鈴蘿:“……”

她望向身邊最後一只聖靈鳥說:“就剩你了,來,争點氣,去看看他人是否在青石坊裏。”

聖靈鳥先一步飛走。

這一路聖靈鳥的所見就是鈴蘿的所見。

記憶中熟悉的山地,熟悉的長階與鳥居,還有已經倒映在聖靈鳥眼中的青石坊——嘭的一聲,聖靈鳥被青石坊附近的結界彈飛,吐血身亡。

剛到鳥居的鈴蘿:“……”

她知道青石坊有結界,卻真不知道這結界還防聖靈鳥。

結界被觸發,三掌門自有感應。

日暮西沉,光亮徹底黯淡,山風獵獵,長階處的石燈忽得燃亮,鈴蘿聽見風聲尖利,也感受到了久違熟悉的氣息靠近。

“吼——”

一只黑色的靈體虎獸從長階上疾馳而來,冰藍色的眼眸緊盯着鈴蘿,在彼此快要靠近時虎獸身形暴漲,頃刻間就與鳥居同高,發出的嘶吼帶來冷冽的風。

鈴蘿揚首看去,靈虎嘶吼帶來的風吹的她衣袂偏飛。

靈虎垂首看她,張着嘴似要朝她咬去:“吼——”

“退下。”男人散漫的聲音在林間響起,驅使暴躁的靈虎停止攻擊,瞬間變回普通虎獸大小。

鈴蘿神色微愣,雖與她計劃不符,卻也将就上了。

她當即跪下,略帶顫聲道:“擅闖堂主居舍,弟子知錯,但懇請範堂主給弟子一個機會!”

對方靜默片刻,接着低笑聲,饒有趣味道:“你一個外門弟子,來此何事?”

他也沒有澄清身份。

鈴蘿故意的。

她很肯定只要讓三掌門見到她,就一定會動歪心思,但平白無故的找上門去也會引人生疑,再加上——她還想把洪茂幾人解決了。

于是她繼續顫聲說道:“還請範堂主明察,武試那日,是因為我見洪茂師兄常常欺壓越師兄,又在筆試上幫秀滿師兄作弊,一時氣不過才出手。”

話裏帶着點委屈,俨然是小女孩氣不過不服輸來告狀的樣子。

“筆試作弊,可有證據?”對方問道。

“……我只聽其言,未見證據,但他們時常讓外門弟子代替自己去戒律堂受罰,并指使他人幫忙巡邏和欺壓同門一事是我親眼所見!”鈴蘿擡首朝鳥居前方看去,一臉倔強,“弟子忍了又忍,無法對此視而不見,還請範堂主嚴查。”

冠冕堂皇,說得漂亮。

鈴蘿在心中感嘆自己這一世的進步之大。

這般瞎話竟是張口就來。

前世面對三掌門她還會心有忌憚,現在卻是無所畏懼。

三掌門在暗處靜靜地打量她好一會,鈴蘿維持着倔強不服輸的表情耐心等着。

半晌後,她見靈虎回身朝後看去,燈火與夜色相映,一個身材高挑的人影從轉角鳥居中走出。

他一襲白衣,在夜裏很是顯眼。墨色的長發盡數散下披在肩後,顯得姿态慵懶,衣上金線繡紋精致漂亮,且都是某種符咒。

細長的鳳目微勾着,似笑非笑地望向跪在下方的少女。

東島天極有三美。

第一美是景,青石坊。

第二美是物,棠花酒。

第三美是人,雲守息。

雲守息是三掌門的名字。

稱號叁息真君。

他的實力甚至在東島天極掌門之上,卻不善管內門事,除了重大節日外,平時少有在門內露面。

能常見到他的,就屬座下兩名親傳弟子。

哪怕鈴蘿與他共處數年,再次見到這張臉還是會被驚豔一瞬。

雲守息長得是真好看。

至少在她記憶中,只有一人能與之相比。

可惜那人的顏值太不穩定,所以要問這天下誰長得最好看,鈴蘿還是會答雲守息。

墨眉鳳目,白面朱唇。

雲守息漫步來到她身前,彎腰時黑發垂落,發尖輕掃過她面頰,涼涼的。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輕勾着她下颌,使她擡首,望進那雙漂亮的眼裏。

雲守息低笑聲問:“叫什麽名字?”

“天、天雲宗外門弟子,鈴蘿。”她帶着顫音說道,表現出對此人的驚懼,卻強撐着。

就是這種小倔強,讓雲守息對她越發瘋狂。

“現在可看清我不是範堂主了?”

鈴蘿:“弟子、弟子知錯。”

“那你可知道我是誰?”雲守息笑着發問,話裏帶着戲弄的引誘。

鈴蘿略略咬牙,垂首道:“弟子拜見三掌門。”

“哦?”雲守息尾音上挑,打趣道,“竟知道?”

“弟子不知這是三掌門住處,以為剛才的靈力爆發是範堂主……但長得如此好看的,全天極只有三掌門一人。”鈴蘿開始說鬼話。

“這話答的倒是機靈。”雲守息語氣悠悠,冰涼的指腹勾劃過她下巴後收回手,“方才聽你所言,你是來找範堂主告狀的?”

鈴蘿抿了抿唇,小小聲說:“是揭發。”

雲守息呵笑了聲,鈴蘿立馬改口:“三掌門說的沒錯,是告狀。”

“可你卻在受罰期間擅闖內門,即便你所言非虛,按照範堂主那脾氣,你這趟只怕是有來無回。”雲守息直起身,視線卻未從她身上移開,“何況你連地都找錯了。”

鈴蘿跪下挺直的背微微塌下,像是有點犯慫,話裏卻依舊倔強道:“可弟子也知範堂主不會對作弊這事視而不見,所以寧願賭這一把,只是不想驚擾了三掌門,是弟子的錯,甘願領罰。”

她這一番鬼話說的越發順溜。

雲守息招招手,身旁的靈虎便站起身,颌首在他掌心蹭了蹭。

他說:“我可不是範灸那不知變通的驢脾氣,我數三聲,你即刻下山回去,靈虎也會在三聲後去追你。”

“若是在內門境地被追到了,我便送你去範灸那邊。”

“若沒被追到,今日就當無事發生。”

鈴蘿重新擡首看去,雙眼明亮。

雲守息擡手比了個數,笑着看她,“三。”

“二。”

“多謝三掌門。”

“一。”

鈴蘿起身就跑。

夜裏風聲飒飒,雲霧缭繞。

雲守息眉眼含笑地看着少女離去的方向,那一抹墨綠身影落在他眼裏久久未散。

靈虎也并未三聲後就追去。

很久很久後,雲守息才伸手摸了摸靈虎的頭,笑着說:“去,把她抓回來,讓她再也不能離開我。”

靈虎得令,化出一道殘影,朝山下追去。

鈴蘿沒有跑來時的路,若是這樣就暴露了。

她老老實實地按照正道走,佩劍不在,便使用了疾風咒,腳下生風,一掠而過。

雲守息沒想不到她一個外門弟子會用疾風咒,所以放水讓靈虎很久才追去。

結果鈴蘿已經甩了靈虎老大一截,根本追不上了。

靈虎追到定山河邊,卻不見人,煩躁地原地踏步一圈,最後耷拉着耳朵回去複命。

雲守息還站在鳥居前,見靈虎獨自回來,有些驚訝地挑眉。

靈虎朝他嚎一嗓子,說出實情。

那小丫頭跑太快,早已回了外門。

“罷了。”雲守息輕笑聲,轉身朝石階上走去,“瞧她今日受驚不少,明日再去吧。”

他邊走邊說:“你再去範灸那邊,告知他作弊一事。”

前世是雲守息把她撿回去的。

這次是鈴蘿主動送上門來。

掌控者因此變成了鈴蘿。

回了外門,鈴蘿心情舒暢,順路去晚齋堂偷了兩塊熱乎乎的餅,準備回去休息。

她走了沒兩步後忽然想起越良澤,這天色,平日都幹完活各回各家了。

今日他要做兩人份的,不知道完成沒有。

鈴蘿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去看一眼。

藥房院裏還亮着燈火。

鈴蘿拿着餅翻牆進院裏,卻發現越良澤跪在院門外,不由啞然。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過去納悶問道:“你跪在這幹什麽?”

越良澤神色平靜,對她的突然到來并無太大反應,被問話也只是低聲答:“罰跪。”

鈴蘿問:“誰罰的?”

“師姐。”

鈴蘿:“……”

“師姐來過了?”她回頭看了眼沒有分類完成的藥材們,有點頭疼。

越良澤只嗯了聲。

師姐前些日子都沒來過,怎麽偏巧今日就來了。

鈴蘿又問:“師姐發現我不在,怎麽你卻被罰?”

“活沒做完。”越良澤說。

鈴蘿:“沒做完可不會罰跪,偷懶才會被罰跪。”

越良澤瞥了她一眼。

鈴蘿被他看得眼角輕抽,“意思就是,偷懶的是我,師姐罰你做什麽?”

越良澤:“師姐不知道。”

“你沒說?”鈴蘿有點驚訝。

越良澤道:“你走前要我不準告訴師姐。”

鈴蘿:“……”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想罵吧,看着他那平淡無波的眼神又罵不出,想笑吧,又覺得這事并不好笑。

但就是有一團氣自心底升起,在她胸膛橫沖亂撞卻找不到發洩口,郁悶。

越良澤沒說她走了。

師姐見活沒做完,以為偷懶的人是他,這才罰跪。

鈴蘿氣得将手裏熱乎乎的餅塞越良澤嘴裏,在少年驚詫地看過來時,命令道:“給你的,不許不吃!”

越良澤咬着餅沉默。

鈴蘿在他身旁跪下,氣呼呼道:“就你是好人,就你正直善良,就你一身浩然正氣,就你是仙門第一人!”

越良澤:“?”

鈴蘿說:“起來!誰要你幫我跪了,我自己跪!”

越良澤沉默片刻,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衣擺灰塵,轉身走了。

鈴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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