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祭祖大典結束後,穆橫天與三位長老便趕來跟雲守息彙合。

大人們談話,小輩都退去一旁。

屋外走廊上,鈴蘿站在于休身邊悄悄打了個哈欠,有些累,想回去睡覺。

端着一盤糕點的穆雅冷冷地掃了她一眼,無聲責怪她散漫不知輕重。

鈴蘿不理。

穆雅走到楚異身旁道:“大師兄查驗辛苦了,我看你今日都沒吃什麽,便給你帶了點棗糕來。”

楚異目不斜視地看前方,淡聲道:“穆師妹好心,我不餓。于休,拿去給小師妹,看她餓得都站不穩了。”

于休跟鈴蘿兩人都假裝自己什麽也沒聽見。

穆雅被他說得面上尴尬,抓在盤子邊緣的手指緊掐,指尖泛白。

鈴蘿嘴角微彎,側身躲于休身旁偷偷幸災樂禍。

穆雅高傲驕縱,但楚異比之更甚,又是第一個打敗過天極大小姐的男人,長相俊美,性格乖張,不居平凡俗套,因此入了這位大小姐的眼。

她這兩年一直追着楚異跑,偏偏楚異對她半點心思都沒有。

鈴蘿深知這位大師兄眼光太高。

他愛的是天上月。

一場禁忌之戀,不被世人看好,更不會被仙門承認。

可楚異偏愛慘了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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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異能為了他的天上月放棄一身傲骨,下跪磕頭,被人踐踏進泥潭折磨也無所謂。

那夜岐山小雨淅淅。

那時她還是仙門的驕傲。

鈴蘿持雙刀闖陣,她每過一關,岐山就點燃一座烽火樓,岐山一百三十六座烽火樓大燃,昭示入侵者已來到山頂樓閣臺。

那個跟她互不對付彼此嫌棄的師兄,也是曾與她一起共渡難關殺敵除妖的師兄,此刻正被岐山之主大笑着踩在腳下。

他臉上滿是血污,不似往常的天之驕子,東島天極赫赫有名的大師兄,更像是一個髒兮兮的乞丐奴隸。

岐山之主狂妄地笑着,朝楚異喊道:“再跪!”

楚異控制不住地吐血,他趴倒在地,已無什力氣,卻憑着心底那股執念,顫顫巍巍地曲縮五指緊握成拳,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再跪下。

再跪。

岐山之主又是一拳,輕而易舉地将他打倒在地,再擡腳狠踹。

他狂笑着,興奮之意溢于言表。

鈴蘿趕到時,岐山之主一腳踩在男人臉上,笑道:“東島天極的大師兄,叄息真君的首徒,也就這種程度!是個被我踩在腳下毫無還手之力的廢物!”

“他的确廢物,但你可別當着我的面說。”鈴蘿漫步朝臺上走去,周身滿是洶湧躁動的靈力,就連細雨也紛紛避開了她。

她瞥了眼滿身血污,倒地不起的男人,手中彎刀翻轉,指向岐山之主,颌首道:“說我有一個廢物師兄,可是對我的侮辱。”

岐山一戰,她把人救走。

下山時,鈴蘿問楚異:“值得嗎?”

他只是擦了下嘴角血跡,細弱又堅定地答了一個字。

“值。”

鈴蘿至今不能理解。

那時占據她心思的是道和恨。

因此對情愛一事并無什麽興趣。

如今再看試圖游說楚異吃一兩塊棗糕的穆雅,鈴蘿只覺得無聊。

在楚異面前,穆雅平日高傲的大小姐模樣,也多了幾分小女孩的嬌氣:“大師兄,你一下山歷練就是好幾個月,我想見你一面都難。”

楚異:“有何難?想見下山就行。”

“可我哪能随便下山……那大師兄下次入世歷練能不能帶上我一起?”穆雅看着他問。

楚異面不改色道:“不能。”

穆雅咬着唇,不甘道:“為什麽?我明年就能學成入世了!”

楚異挑眉道:“我回來時可聽說你連小師妹都打不過,怎麽可能明年就入世。”

又被他念到的鈴蘿眨了下眼,深吸口氣,确定了大師兄是故意的。

他就是想把穆雅這個麻煩甩給自己!

還未等穆雅反駁,楚異已不客氣地補了句:“連小師妹都打不過,這種程度你應該還要再學個三五年。”

穆雅氣勢變得陰沉,朝鈴蘿看去。

鈴蘿拉了拉于休的衣角。

于休說:“師兄,我們先走,你們聊。”

說着正要帶鈴蘿離開,楚異掃了他倆一眼,淡聲道:“站住,師父讓我們在外等商議結果,怎麽能擅自離去?”

于休最是聽雲守息的話,聞言又默默站好。

鈴蘿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聽穆雅道:“我怎麽可能打不過她!是誰跟師兄你胡說八道!”

楚異懶洋洋道:“聽說她斷了你一劍。”

穆雅:“那是普通佩劍!娑婆界那次我也斷了她一劍!”

“用望舒?這什麽劍斷不了。”楚異嗤笑聲。

鈴蘿低着頭在心裏發笑。

穆雅氣急,轉身看向鈴蘿道:“你出來!我當着大師兄的面跟你比試!”

鈴蘿搖頭,面色恭敬道:“不用比試,穆師姐自然是比我厲害的。”

她才不要幫楚異分擔穆雅的注意力。

你盡管纏着大師兄便是。

可穆雅認定她是陰陽怪氣,非要跟她比,便上前去。于休攔在兩人之間,無奈道:“穆雅,你何必如此。”

楚異倒是真想看看鈴蘿實力如何,因此沒有阻攔。

“于師兄,你讓開。”穆雅咬牙道。

鈴蘿伸手指了指她後邊,“弟子之間禁止私鬥,讓範堂主瞧見如何是好。”

穆雅回頭,果真瞧見範堂主帶着宋圓圓朝這邊走來。

身後屋門同時打開,穆橫天幾人從裏面出來,穆雅這才閉嘴退下,卻也不忘狠狠地掃了眼鈴蘿。

“師父。”于休道。

雲守息看了眼三個徒弟,對鈴蘿說:“夜深露重,你傷沒好,先回青石坊休息吧。”

鈴蘿垂首領命。

見鈴蘿離去,楚異輕哼聲:“小師妹倒是得寵。”

雲守息笑:“你如她這般年紀時,我可有苛責過你?”

楚異擡手摸了下鼻子沒說話。

“若是累了的話,也可同你師妹一起回去。”雲守息說,“今晚怕是需要花些時間。”

于休道:“弟子不累。”

楚異跟在雲守息身側,淡聲道:“我剛回來不久,也想多看看師門夜景。”

鈴蘿雖得令能回去,卻沒有離開。

她在殿外耐心等了會,終于等到宋圓圓出來。

宋圓圓收到玉聽傳文,知道她在外等着,便過來說:“常霏跟小阿爹還有徐慎在定山河那邊放祈福燈,我是被師父叫來問話的,話問完了,正要過去一起。”

祭祖大典結束後的一大盛事,就是在橫切整個東島天極內外門的定山河放祈福燈。

二堂主一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多數弟子們并未受影響,因此玩得很開心。

鈴蘿到的時候,瞧見定山河邊人不少,三五結隊,熱熱鬧鬧。

河面已有不少亮着燈火,放着祈福紙願的花燈。

熠熠火光映照着河流似長龍,在大山蜿蜒盤曲。

徐慎遞給鈴蘿一盞祈福燈,鈴蘿拿在手裏看了看,沒什麽興趣。

幾人待的點比較安靜少人。

定山河邊,宋圓圓歪頭去看常霏的祈福紙上寫了什麽,被常霏惱怒推開:“看什麽看!自己寫!”

“看看怎麽了!”宋圓圓理直氣壯道,“我看後還能給你增加賜福好嗎!”

“就你那破運氣!”常霏嘀咕着,又悄悄續寫。

鈴蘿走到河邊,在越良澤身旁停下,彎腰看去,“你寫什麽?”

“祈福語。”越良澤說着,一手遮住又道,“你別看。”

鈴蘿:“……”

她說出了跟宋圓圓差不多的話:“看看怎麽了?反正放河裏也不會靈。”

越良澤:“心誠則靈。”

鈴蘿嘲笑道:“那我寫祖師爺保佑今晚就能滅天道殺仇人它也顯靈?”

越良澤聽着擡首看她,眼神怪異:“你的願望……有點難。”

“心誠則靈,騙小孩呢。”鈴蘿說着,彎腰将沒寫願望的祈福燈放入河裏。

“鈴蘿。”越良澤說,“你沒寫祈願。”

他本是善意提醒,卻讓鈴蘿聽得腦子一懵。

這是她重生後第一次聽越良澤喊她名字。

可鈴蘿在這瞬間想起的,卻是前世南江城樓閣那夜,越良澤臣服于她,被她從高處拉下深陷欲望泥沼。

那夜男人在反反複複地叫着她的名字。

親昵,暧昧,壓抑,火熱,一聲又一聲。

他好像并未如自己所想失去所有理智,甚至非常清楚他身下之人是誰,是何模樣。

鈴蘿一開始聽見時還會嘲笑他,後來被他說得臉都紅了,便惱地在他肩頭咬了一口:“不準再叫我名字!”

越良澤回以她一吻,啞聲道:“你之前可說過,任我為所欲為。”

紅色的魚兒從水中游過時碰到她的指尖,冰涼的觸感驚得鈴蘿瞬間回神,立馬起身連退好幾步,擡手指着越良澤道:“你!”

越良澤眸光幹淨明亮,靜靜地看着她等後文。

鈴蘿感覺臉頰微燙,他越是如此幹淨澄澈的目光看她,越是讓她想起那夜的對比。

“你、你幫我把燈拿回來。”鈴蘿兇巴巴地說完。

越良澤哦了聲,起身去将還未飄遠的祈福燈拿回來遞給她。

鈴蘿接過燈,将裏邊的祈福紙拿出來,蹙眉片刻後,以靈力落筆三兩行。

她面不改色地把祈福紙塞回去,一邊跟越良澤說:“是你非要我寫的。”

越良澤歪了下頭。

又到了一起放燈的時候,定山河邊的衆人齊齊将祈福燈放入河面,任它随波逐流。

紅色的祈願紙上密密麻麻一片黑字。

“祝我能賺很多很多錢,給宋圓圓買吃的,給徐慎買符紙,給鈴蘿買金飾,還有越師兄買好看的衣裳。”

“祝我修道得成,可保護天下善人與身邊好友。”

“願能學會世間所有咒律。再祝好友及師尊平安順遂,百年安康。”

“劍道一術,丹水居第二,我第一。”

“願她無病無痛,無災無難。”

燈火吞噬了祈願紙,将它化作夜裏星火,送往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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