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此時夜色剛至,天色黑沉,人間已亮起燈火。

甘婷怒聲道:“追!去把人給我找回來!”

麒麟衛紛紛朝平遙城各處散去,追尋甘卯下落。

東島天極跟南山雪河也紛紛散去找人。

于休道:“事關重大,我先傳文師父。”

“我去找人。”楚異說完便瞬影不見。

守在王府四周的天極弟子全都撤走。

之前還站滿人的路道一下變得空空蕩蕩,鈴蘿問越良澤:“你能根據無生煞氣找到人嗎?”

越良澤蹙眉一瞬,“不能,死霧門隔斷了氣息,短時間內找不到。”

那就行。

你找不到。

我可以。

鈴蘿轉身道:“我也去找人了。”

她知道白骨魔拿鎮仙玉想幹什麽。

鈴蘿目标明确,直接出城。

平遙城外,順義河。

鈴蘿禦劍過河再落地,回首看了眼河流水勢方向,順義河後是順義鎮,從前昌榮繁盛,如今人已死絕,怨魂遍地,煞氣沖天,是著名鬼鎮。

因冤魂衆多,南山雪河在順義留了法陣,只能鎮壓,無法驅除。

走山路的人都會自覺避開那一片,若是誤入,不管修者還是凡人,多是有去無回。

鈴蘿走到河邊,彎腰伸手捧了捧水又散開倒回去。

如此反複幾次後,她拿了一節竹筒取水收好,轉身朝順義鎮而去。

剛入林中,便能看見滿山霧障,鈴蘿将竹筒中的順義河水倒在手中,以靈力禦水成一圈結界,叫這滿山霧障不敢靠近。

一般人根本不需要進順義鎮,在周邊林裏被霧障吞噬就已沒救了。

這順義鎮地下葬着一個人。

鈴蘿想去看看。

前世她來平遙城時,白骨魔的禍事早已平息,根本沒機會摻和。

現在時間剛好。

白骨魔為此人不惜想盡辦法去偷鎮仙玉,還攪亂北庭月宮,鈴蘿不管他的執念,反正她現在都無所謂。

她穿過林中霧障,隐約瞧見山下陰氣森森的鎮子,圓月高懸,灑下的銀輝讓那些斑駁的建築顯得越發蕭條冷清。

鈴蘿漫步下山,剛進鎮子道上,就聽一個女聲遲疑道:“鈴蘿?”

這聲音有些耳熟。

鈴蘿愣住,循着聲音看去,左邊房屋的窗戶被從裏邊推開,吱呀一聲,從裏探出一個有些狼狽的腦袋:“鈴蘿!”

這一聲飽含重逢的激動。

琴鳶?

鈴蘿懵住了。

“玲珑!快先進來!”琴鳶朝她招手,街上陰風陣陣。

窗前的女人探頭看過來時,耳邊翠綠色的淚墜迎着月光閃耀着漂亮的光澤。

鈴蘿一眼就認出這人容貌,卻又感覺不可思議。

琴鳶怎麽在這?

風聲嗚咽似鬼哭狼嚎,街道兩旁破敗的房屋被吹得咯吱作響,鈴蘿耳邊有竊竊私語,世間百态的聲音接連湧來。

黑暗中一雙雙發紅的眼睛正帶着惡意巡視街道。

“快進來!”琴鳶繞到門邊拉着鈴蘿進屋,“千萬不要被它們看見,否則就要掉進惡鬼窩裏出不來了。”

鈴蘿借着月光打量眼前人,應該是有過戰鬥,衣上有血跡,有些狼狽,佩劍也不在手邊。

“你怎麽在這?”鈴蘿不動聲色地問道。

她與琴鳶自進內門後就不如外門時常在一起,一開始還好,但她短時間內學會本門心法不再去習堂開始,就逐漸與對方拉開距離。

親傳弟子到底是不一樣的。

可琴鳶每逢節日也會跟她道一聲好,若是能見面還會一起吃飯,随着這兩年各自都長時間外出歷練,見面少了許多。

至少今年見面這還是頭一遭。

“你不是來順義除霧障的嗎?”

琴鳶被她問得有點懵。

鈴蘿:“不是。”

話音剛落,就聽砰的一聲巨響,關上的屋門被破開,一團巨大的黑霧湧了進來,裏面有着數不清的紅色雙眼,滿是邪惡的氣息。

之前街上的竊竊私語再次出現,怪笑,憤怒,哭嚎都攪在一起讓人耳朵疼。

鈴蘿拔劍擋在她身前,琴鳶表情緊張起來,低聲說:“這邪祟之物古怪的很,煞氣太強,我剛掉進這鎮子就一直追着我跑!”

“你來這幹什麽?”鈴蘿持劍攔着沖過來的黑霧時問話。

那黑霧被斬開,便幹脆分成了兩半,黑霧中包裹着數不清的紅色眼球,一眨一眨,每一雙都充滿惡意。

黑霧分裂成七八團,一部分追着琴鳶跑。

琴鳶邊躲邊回答她:“我今年不是入世嗎?聽說平遙城附近有一個惡鬼鎮,就打算來看看,在路上遇見村民求助,說自己兒子進了林裏三天了還沒回來,怕是遇見什麽妖祟,我就想着進山救人——”

她就地一滾,躲開兩團黑霧的夾擊,不幸磕到柱子,捂着額頭哎呀一聲。

鈴蘿反手掐了個劍陣落她身上,靈力化作的光劍幫她擋着黑霧,琴鳶捂着額頭淚眼汪汪地說:“山裏有霧障,我本來帶了驅除霧障的靈器,卻沒用,林子裏越來越黑,什麽咒律都沒用,一不小心踩滑了路滾下山坡,醒來就已在鎮子裏。”

“這就是那個惡鬼鎮!我一醒就被這些邪祟追着到處跑,它們還把我的劍吞了,我以為我死定了,卻不想剛才忽然瞧見你……鈴蘿你不會也是從山裏掉進來的吧?”

“不是。”鈴蘿說,“我是走進來的。”

琴鳶:“……”

鈴蘿注意力在眼前的黑霧上,它們力量強大,煞氣沖天,就算是神武長袖,被沾染上一點黑色霧氣都有被腐蝕的跡象。

琴鳶扶着屋內房柱起身,擔憂道:“我們能出去嗎?”

當然能,只不過暫時不想。

鈴蘿将腰間櫻喜扔給琴鳶。

“哎?你給我櫻喜做什麽?”琴鳶接着櫻喜懵道。

櫻喜已經展開,血色扇面褪去露出櫻林圖。

“櫻喜會護着你,給你指引出去的方向,你先走。”鈴蘿又給她裝了河水的竹筒,“那霧障只能靠順義河水驅除,你拿着它就不會再迷路。”

琴鳶聽後睜大了眼急道:“等等!你這是要我一個人走?我怎麽可能丢下你在這自己走了!”

鈴蘿注意着黑霧的走位,擡劍攔它:“不用管我,你劍都沒了,修為也不夠,先走保命最好。”

琴鳶一聽頓時慫了些,她知道自己跟鈴蘿的差距,拿着櫻喜弱弱道:“可是鈴蘿……我、我一個人走害怕。”

鈴蘿:“……”

“怕什麽?有櫻喜!”她沒好氣道。

琴鳶:“櫻喜又不是人!”

鈴蘿正要說話,那四散的黑霧忽然聚成一團,如此龐大,快要将整個空間擠滿,她退到琴鳶身前,黑霧便張開巨口沖來要将二人吞下。

“來了就別走了,一起留下吧!”

“哈哈哈都死吧!死吧!”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裝什麽呢!”

“虛僞!虛僞!虛僞至極!”

不同聲音說的話混在一起,強烈的厲風吹來,房屋各處都在咯吱作響,琴鳶拿着櫻喜抵擋,鈴蘿手握長袖斬劍,劍光大綻,與這黑霧抵抗。

順義鎮煞氣強,南山雪河都沒法徹底渡化,只能鎮壓,可見實力強勁,并非一般鬼鎮能比。

鈴蘿看着黑霧中的紅眼睛輕輕挑眉,倒是沒讓她失望,這地果然難搞。

黑霧遭到抵抗,氣勢越強,在萬鬼齊嘯時顫抖的房屋再也守不住整個崩塌。

鈴蘿抓着琴鳶瞬影閃出房屋範圍,借着乘風咒上至虛空,那黑霧卻也頑強,對二人緊追不舍。

琴鳶将櫻喜遞給鈴蘿:“你比我厲害!你先走!我幫你拖住它!”

鈴蘿沒看,雙手掐訣,在黑霧沖過來時道:“天幹,九十八道,火鳳臨。”

七只金色的鳳凰從虛空降臨,在兩人上空鳴叫展翅,長長的金翅與拖着的尾羽灑下金色的火焰,它們配合默契,強勢将黑霧圍住,燃起熊熊烈火。

金色的烈火與黑霧糾纏,陰冷與熾熱兩股氣息沖撞,星火爆裂,空中像是炸出了一團團金色的煙火。

琴鳶被眼前的大場面驚呆。

太厲害了。

這樣的大型咒律不用吟唱咒文就能直接使出。

她學了幾年可是連咒文都背不完。

黑霧被攔住,鈴蘿拉着琴鳶轉身:“走。”

卻沒走兩步就頓住,在城鎮中心,一道沖天金色劍芒橫掃全鎮,隐約有龍嘯之聲,整個地面都在顫動。

鈴蘿也忍不住擡手遮掩這刺目的光芒。

來遲了。

白骨魔已經動手。

“鈴蘿!”琴鳶一手捂着眼,“發生了什麽?這誰的劍勢?太強了我看都不敢看!”

金色的光芒籠罩順義鎮,在極光動蕩之後,世界被翻轉。

烏雲壓頂月色高懸的世界被翻篇,藍天白雲之下,殘破冷清的房屋建築與街道恢複了往昔繁榮的景象。

兩人聽着耳邊喧鬧聲,緩緩放下遮眼的手。

“阿樹哥哥,你娘叫你回家吃飯啦!”

“昨兒不是到了領工錢的日子嗎?你怎麽一個子都沒帶回來!是不是私藏了!”

“阿娘我不要去學堂!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跟你爹說去!”

“宋裁縫在家嗎?我又送衣服來啦!”

“……”

琴鳶見這郎朗白日,剛才倒塌的房屋已是完好如初,窗前還端坐着一排花盆,迎着溫暖的陽光綻放着不知名的小白花。

母親牽着女孩的手從她身旁走過,琴鳶還能聞到兩人身上的燒餅氣息。

之前陰森空蕩,只有惡鬼來回竄動的街道,此時已恢複了生機。

琴鳶卻吓得緊挨鈴蘿,握緊手中櫻喜,壓低聲音道:“這、這怎麽回事呀?”

“我們是掉進什麽幻境裏嗎?”

“差不多。”鈴蘿朝鎮子中心的最高處看去,“有人動了順義鎮裏的禁制,觸發了保護機制,讓鎮子恢複到以前的時間,試圖把禁制中心藏起來。”

琴鳶呆住:“這裏除了我倆還有別的人嗎?!”

鈴蘿朝鎮中走去。

琴鳶急忙跟上。

鈴蘿說:“你就在那邊也行,不用跟過來。”

琴鳶連連搖頭:“不要,我一個人在那害怕,非常害怕。”

可是越往裏邊越危險。

鈴蘿想了想,最後也沒阻止,任由她跟過來。

這會正是午時,街道上行人不少,有的回家,有的去往店鋪客棧,聽大人的話出來買東西的孩子們在街上飛跑。

“鈴蘿,我們這是要去哪啊?”琴鳶一邊好奇打量四周,一邊說,“這看起來跟吞天塔的幻境很像。”

身臨其境的真實。

“我要去趙家。”鈴蘿擡手指着鎮子中心那最高的樓閣說,“他家有司命塔,可運行陣法。”

說着過一拐家,就看見了趙家大門。

琴鳶卻神色猶豫,道:“鈴蘿,你別去。”

“為什麽別去?”鈴蘿腳步不停。

“我有不好的預感,總之你千萬別去,我替你去。你要找什麽東西,告訴我,我進去幫你找,你千萬不要進去。”琴鳶擡眼看她。

鈴蘿不以為意,以為她是害怕白骨魔,但她不怕。

趙家門前沒人看守,左右兩邊栽種着兩棵大海棠花樹,此時粉白的花朵正綴滿枝頭。

鈴蘿邁步進門時說:“你害怕的話就在外邊等着,我——”

金色劍芒以她沒能察覺到的速度穿透她的心髒,将她釘在門口。

痛楚蔓延全身,鈴蘿忍不住皺眉,嘴唇輕顫,微微睜大了眼。

她緩緩伸手捂住胸口,手上沾滿了刺目的血色。

劍光無情抽出,鈴蘿悶哼聲,靠着花樹跌倒。

幽幽嘆息從後方傳來,琴鳶緩步上前,輕聲道:“我不是說了讓你別去嗎?”

黑長的眼睫輕顫,鈴蘿擡眼看她。

琴鳶到她身邊蹲下身,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她就算死了,留在世間的劍意依舊誅殺天下萬魔。你跟當年可不同,重生一次,刻在你靈魂深處的魔息哪怕只有一絲絲,也會被這劍意誤殺。”

女人的眼睛與當初天上看着她的那只眼睛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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