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鈴蘿還在糾結自己剛才做出的決定,總覺得不甘心,很不爽,一時沒注意越良澤。

這人忽然轉身走過來,伸手掐住她的下巴。

鈴蘿驚訝地看過去。

“就算你嬌縱任性,蠻橫無理,事事只按照自己心意來,我都無所謂。”越良澤站着,比她高半個身子,垂首看着她時,帶着無形的壓迫感。

鈴蘿聽得又想咬他:“你竟然——”

兇我兩個字還沒說完,就感覺冰涼柔軟的指腹壓在她唇上,讓她頓住。

越良澤将她唇上沾染的一點血色抹去,沒看她的眼,視線落在紅豔的唇,與他冰涼的手指不同,是柔軟溫熱的。

“但既然那人沒教好,你就別學了。”他說。

鈴蘿:“……”

她眨着眼看越良澤。

他說:“不準學。”

越良澤放開她,神色沉靜,沒再看她轉身出了門。

鈴蘿歪頭看去,屋門關上,把兩人隔開,夕陽橘金色的光芒各自落在他倆身上,她放在被褥上的手染上一層瑰麗色彩,還能感覺到點點暖意。

她忍不住笑了,伸手捂着嘴,抱着被子笑倒在床上,聲色細碎。

越良澤站在門外冷靜片刻,回想自己剛才說了什麽後不由默默捂臉。

你可真威風。

怎麽還是說出來了,這要她怎麽想?是否該覺得自己多管閑事,哪來的資格要求她。

簡直不要臉。

在他頭抵着廊柱面壁思過時,再次進門來,站在臺階下的慕須京沒什麽情緒地問:“可以談正事了嗎?”

越良澤擡首瞬間恢複平靜。

“你說。”

慕須京身後跟着的琴鳶小心翼翼地問道:“鈴蘿呢?”

越良澤道:“裏邊。”

“她怎麽樣了?剛才是怎麽回事?你倆吵架了嗎?”琴鳶邊問邊過去敲門。

越良澤淡聲答:“沒有。”

鈴蘿笑太歡,沒注意壓着傷口後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心脈受損的問題被修複,但皮肉傷程度卻沒給她治好。

那一劍可真是——

鈴蘿皺眉,收斂笑意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她聽見琴鳶的聲音在外邊:“鈴蘿?你怎麽樣了?我可以進來嗎?”

鈴蘿上前開門,屋外陽光耀耀,她眯着眼,看見門口神色擔憂的琴鳶。

看着她的不再是天道那雙眼睛。

琴鳶只是天道降臨人間附身的傀儡,她本人并非天道。

“我沒事,死不了。”她懶聲說着,眼角餘光瞥向旁邊的越良澤,這人沒看她,在跟慕須京說話。

“白天趙家一個人都沒有,司塔那一圈有靈力護着,我進不去,大概是什麽禁制。”慕須京說,“也許到了夜晚會不一樣。”

他從身上拿出一幅畫卷遞給越良澤:“這是在一處廂房裏找到的,供奉桌上挂着的畫像,算是唯一住在裏面的人。”

越良澤打開畫卷,鈴蘿走過去看。

畫上丹青描繪着一個身穿白金色法袍的女人,在場的人都認得出那是南山雪河的門服。畫的是女人正面,可見全貌,并非什麽天仙,五官也不精致,平凡普通,甚至有幾分刻薄,左眼只有眼白,顯然是個瞎子。

女人身着法袍,手持仙劍,周邊有黑魔和妖獸朝她襲來卻被描繪出的金色劍氣攔住。

雖然相貌平平,可女人眉眼卻很溫柔,飽含對蒼生的憐愛。

“這、這有點眼熟。”琴鳶指着畫上的女人說,“南山雪河的門服,是雪河的劍修吧。”

“只是眼熟嗎?”鈴蘿點着畫說,“這麽厲害的劍修你們都不知道的麽?”

慕須京才被接回月宮一年左右,在這之前他從未接觸過修界的事,看這幅圖也就勉強知道這是南山雪河的法袍,別的就再想不出了。

他沒說話,鈴蘿也不指望他能認出來。

琴鳶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習堂上尊主教的,我大多數都忘記了嘛。”

“玄號左白真君,是一名實力非常強大的雪河劍修。”越良澤打量着畫中人說,“她曾誅五邪七魔,自創方天劍術,可比風家神術劍意,修為境界已到飛升鏡門,就差一點。”

太聰明的人想事情總是很快。

在他講述畫中人是何身份時,腦子裏已經想到了這方天劍術。能以鈴蘿無法察覺到速度釋放,又精準穿透心髒位置,還有鈴蘿傷口殘留的點點劍術氣息——傷她的多半是左白的方天劍術。

只是這劍術有點特別。

它只對魔有效。

若是尋常人,劍光哪怕穿透他的心髒也不會傷及半分。

越良澤不動聲色着,沒有說出半點猜想。

倒是鈴蘿看他有些驚訝:“你竟然知道?”

她還以為世間修者差不多都把左白真君忘得一幹二淨。

越良澤說:“旁人或許不知道,但聖劍宗弟子必須知道,因為入世前師尊會抽考相關案卷。”

鈴蘿:“……”

看來聖劍宗的修行比想象中更加艱難。

“左白真君當時風光無限,一人一劍斬妖除魔,殺了不少危害世人的妖魔,被民間許多人敬仰信奉。”鈴蘿看着畫中眉眼溫柔的女人說,“要做到何種地步,才會讓世人為她修廟供奉,奉人為神。”

還未飛升得道升仙,就已有人甘願為她修建廟宇,信奉她供上香火。

之前甘王府的郡主說南山雪河歧視女人,不收女劍修。

可南山雪河曾出了一位世間最強大也最溫柔的女劍修。

“那也太厲害了吧!”琴鳶感嘆道,“這樣厲害的人物,後來怎麽半點音訊都沒有?習堂和民間都該聽說的呀!”

鈴蘿撇嘴道:“左白真君已經死了好幾十年,她後來名聲不好,大家不敢提也不屑提,再加上修界厲害的人物每年都有,漸漸地就被忘得一幹二淨。”

慕須京看向趙家的方向:“也就是說那家人信奉這位早就死了的左白真君?”

“這畫像是供奉用的規格,信奉左白真君也不是什麽壞事,她的确做到至死也保護人間除魔衛道。”越良澤收起畫卷說,“入夜了,我們再去趙家看看。”

鈴蘿眉頭微蹙,卻沒有拒絕,跟着去了。

走到街上依舊能聽見各家傳來的聲響,打罵笑鬧,窗戶上映出的倒影都是活生生的人兒。

白天空無一人的趙家,入夜後卻變了一番模樣。

門上貼着大紅的喜字,屋檐挂着的燈籠都是紅色的,就連門前那兩棵花樹也被挂上了大紅的喜字,府內絲竹弦樂都帶着喜慶與柔美。

門前站着兩名迎賓小厮,笑嘻嘻地恭迎着前來賀喜參宴的客人們。

四人到這一看都有些懵。

“白天還什麽都沒有……”琴鳶對眼前的喜慶與熱鬧感到毛骨悚然,“這會怎麽又、又要辦喜事了?”

鈴蘿說:“我就不去了。”

越良澤看了她一眼,鈴蘿理直氣壯道:“我害怕。”

“那你在外等着。”越良澤也沒有勉強,跟慕須京先進去。

小厮倒也沒有攔人,而是笑呵呵道:“歡迎歡迎,快快裏面請,新郎官和新娘子都在裏邊等着諸位呢!”

琴鳶聽得寒毛直豎,問:“誰和誰成親啊?”

“哎呀,進裏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兩位小厮推着她往裏走。

鈴蘿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她本以為這三人要去很久,兩小厮也沖她招呼,但她不去。

鈴蘿在門外觀察着來此的賓客,幾乎白天都見過,就是住在順義鎮的人們。

她蹙眉半晌,最終掐訣用了畫皮靈,試一試能否以畫皮靈之姿進去。

白狐站在花樹枝上,半棵樹在外半棵樹在內,它漫步朝裏走着,保持警惕,随時準備撤離,卻直到走進趙府內也不見半點反應,這才加快速度去找越良澤他們。

府內到處張燈結彩着,滿滿的喜慶之意,侍女小厮們都在來來回回走動忙碌着,還有主人家親戚的招呼聲,歡喜熱鬧。

白狐跳躍落在庭院中的假山上,見走廊裏好幾名侍女捧着喜服往前走,旁邊站着的喜婆甩着帕子掐着嗓子招呼:“快去給新郎官換上,新娘子已經在大堂等着,就等他去拜堂禮成呢!”

侍女們邊走邊笑。

鈴蘿看得有些疑惑,這是有幾個新郎?怎麽要這麽多套喜服?

她跟着侍女們走着,剛出長廊,就感受到慕須京的劍勢,還有琴鳶的尖叫:“我是女孩子!你要一個女孩子當新郎幹什麽的!就算你們要抓我,也是抓我去當新娘子好不好!”

鈴蘿:“……”

現在這情況當什麽都不好吧!

中庭屋檐下,侍女們拉着琴鳶道:“快進屋換上喜服,去前堂娶新娘子啦!莫要讓人家久等,我們這就幫你更衣。”

琴鳶:“你們找錯人了!我娘說我破生死境前不可嫁娶,你莫要壞了我娘的遺願!”

她掙紮着,那笑盈盈的侍女抓着她時卻像是下了什麽禁制,讓她使不出半點靈力來,只能被強行拖走。

慕須京一劍斬來,抓着琴鳶的兩名侍女尖叫一聲變成黑色煙雲散去,

卻又有兩名侍女笑嘻嘻地跑來。

琴鳶一邊往慕須京身後躲一邊嗚嗚地喊:“他才是男的,你們要新郎抓他啊!”

慕須京:“……”

捧着喜服而來的侍女越來越多,根本殺不完。

白狐兇悍,咬死一個算一個。

琴鳶見到白狐很是感動:“鈴蘿!鈴蘿你千萬不要進來,這地方有古怪!他們随便抓人當新郎,那奇怪的侍女抓着我時我連靈力都用不出來。”

白狐問:“越良澤呢?”

琴鳶說:“這些侍女拉着我走時,也有一批侍女去拉丹水真君。”

話剛說完,就聽之前的喜婆尖聲喊道:“新郎已到,快快行禮!”

原本追着琴鳶與慕須京跑的侍女們聽後當即歡歡喜喜地走了。

看這落了滿地的喜服,她哪來的新郎?

琴鳶驚道:“該不會他們把丹水真君給抓了吧!”

新郎?

越良澤?

豈有此理!就算是左白真君也不可以!

白狐靈活跳躍着朝前堂趕去,到前堂時,剛巧見穿着新郎喜服的男人愛喜婆與侍女的護送下朝端坐在庭院高處的新娘走去。

新娘靜靜地端坐在紅色的桌案後,她頭帶帷幔,身旁夜燈照耀,隐約可見帷幔下的是個妙齡女子。

新郎走得很慢。

過道兩旁的賓客宴席已是杯酒聲聲,十分熱鬧,衆人都看着新郎,彼此說着贊美和祝福的話。

侍女們笑着揮灑籃中花瓣,喜婆則尖聲高喊着婚典裏吉祥話。

氣氛十分熱鬧美好。

這場婚禮所有人都很開心,沒有誰是不滿意的,就連帷幔下的新娘子,也在光影映照下可見她眉目溫柔安靜,并非憂愁怨怼或不滿。

可如果走向新娘子的是越良澤,那在場的白狐就非常不滿,甚至要跑進婚道上咬人,卻在沖進去時被婚道上的結界彈飛,被混在賓客間發現她的越良澤伸手接住。

小狐貍前爪扒拉着他肩膀,似抱着他的脖頸,毛茸茸的腦袋在他身前輕撞了兩下。

鈴蘿氣死了。

你不是新郎你早說啊!

越良澤神色平靜,拎着小狐貍的後頸拉開距離,“不是說以後不再碰我嗎?”

白狐朝他揮舞毛茸茸的爪子,即使被抓住了命運的後頸,仍舊一副嚣張的模樣道:“畫皮靈碰的跟我有什麽關系。”

越良澤聽後沉默。

他又問:“不是說害怕不進來?”

白狐伸爪按他額頭,說一句按一次:“我仔細想了想,你是拔出鎮仙玉的丹水真君,還有無生,能與我一戰不落下風的聖劍宗弟子,有你在,我就不是很害怕,便勉強屈尊進來陪你一起看看。”

越良澤看着這只嚣張的狐貍,似認輸般放開了它,任由它跳上自己的肩頭。

好話歹話都讓你說了,我能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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