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沖出順義鎮,看見的是刺目天光,外邊已是天亮,回頭看去,順義鎮卻被籠罩在黑暗之中,深深怨氣讓人毛骨悚然不敢靠近。

“世子!世子在這!”

穿過林中霧障,卻進不去順義鎮的麒麟衛們看見甘卯出來時感天動地,紛紛上前把人護住防止意外。

楚異本想過去問他倆自己的混賬師妹在哪時,就見鈴蘿牽着越良澤慢悠悠地出來。

這貨倒好。

他在外邊急着進去救人生怕這混賬師妹被惡鬼撕碎死了也不得安寧,結果她此刻卻像是夜半出游與野男人厮混的大小姐半點不慌。

真是白操心。

楚異狂翻白眼時,于休卻是松了口氣,上前道:“鈴蘿,可有受傷?”

鈴蘿見于休,立馬松開越良澤小跑過去,“二師兄,我怎麽可能被傷到。”

于休卻見她衣上血跡蹙眉問:“那你身上哪來的血跡?”

“這不礙事,別人的。”鈴蘿面不改色地撒謊。

楚異問:“別人是誰?”

鈴蘿:“別人就是別人,反正不是我。”

她看向不遠處南山雪河的人,雪河的人倒是比之前多了幾位,風天耀正拿着劍抓狂:“憑什麽那魔能進去本少爺進不去!”

他身旁的青年玉滄無奈道:“人家是魔,進個鬼鎮當然能行。”

風天耀轉而瞪他:“我進個鬼鎮還得入魔嗎?!”

玉滄好脾氣地笑。

鈴蘿收回目光,就聽楚異冷笑道:“你就亂來,你二師兄進不去這邊都急的要傳信師父過來救人。”

“鎮守這裏的可是位大人物,進不去也不奇怪。”鈴蘿說,“南山雪河的劍修至尊,左白真君在裏邊守着呢。”

提到南山雪河,衆人不由朝風天耀一行人看去,風天耀聞言也看過來,有些疑惑。

他還未開口,哭得雙眼通紅的琴鳶就罵道:“你們雪河也太過分了,左白真君那麽溫柔善良的一個人,也曾對雪河有過貢獻,你們卻放她在外任人欺辱!”

風天耀滿臉疑問:“左白真君誰啊?”

玉滄小聲提醒他:“宗內禁提起此人。”

“為什麽不能提?”風天耀也小聲問他,“犯了何事?”

“是位早逝的前輩,玄號左白,使方天劍術。”玉滄說,“因為叛魔被趕出宗門。”

風天耀聽後挑眉,望向琴鳶說:“叛魔的人?”

“什麽叛魔!”琴鳶怒道,“她可是到死都不讓自己的心魔傷人!”

風天耀不信:“要真是如此,她怎麽會被廢除靈脈?”

琴鳶生氣地将順義鎮的事情聲情并茂的講述着。

先讓衆人想起來左白當年的光輝事跡,再對比嫁入趙家後的凄慘。

旁聽的衆人都驚呆了,個別人也忍不住悄悄擦淚。

風天耀聽着也覺得這女劍修太慘,那趙郎不是人,順義鎮都是些蠢貨,可這事關雪河宗門,他可不允許別人诋毀,便道:“誰知道你說的真的假的!反正她被廢靈脈,肯定也是做了不可饒恕的事!”

琴鳶:“那也不該被如此對待!”

風天耀:“那是趙家做的,跟我們雪河有什麽關系?!”

一旁喝着麒麟衛遞來的食物水果的甘卯朝南山雪河扔去一個小碟怒道:“老子親眼所見親身體會!你休想狡辯不認!”

姜俊忙把人拉回去不要他摻和這事。

兩邊越談越生氣,大有要動手的意思,玉滄攔着風天耀順毛:“息怒息怒,這事我看還是彙報給掌門,畢竟事關宗門,也不好就這樣放着不管。”

于休則是攔下琴鳶,低聲道:“此事已上報大掌門,他們會解決的。”

“真要覺得不信,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楚異拔劍,朝又恢複鬼氣動蕩的順義鎮裏走去。

鈴蘿看了他一眼:“你去幹什麽?”

楚異頭也不回道:“見見傳說中的方天劍術。”

不少人還真跟他一起去了。

于休有些擔憂,想攔,卻見鈴蘿搖了搖頭,朝一旁把玩飛雲聽的越良澤擡了擡下巴。

越良澤低聲說:“鎮仙玉在司命塔裏,有楚異在不會有什麽事,但也動不了這順義鎮的陣法。”

“鎮仙玉在裏邊?”于休愣住。

越良澤嗯了聲,一手劃動着飛雲聽傳文:“我已将此事告知師哥,師哥說不用管鎮仙玉,倒是要注意那白骨魔的後續計劃。”

于休蹙眉道:“白藏真君說的沒錯。”

越良澤看向鈴蘿,輕聲道:“師哥要我回宗門一趟,即刻起身。順義鎮可進可出,但還是要小心注意,別惹惱了心魔。”

于休還在想左白跟白骨魔的事,鈴蘿倒是問:“叫你回去幹什麽?”

越良澤輕輕搖頭,沒說,他看着鈴蘿,目光略顯猶豫。

鈴蘿看出他有話想說,眨眼問:“怎麽?”

“你玉聽……靈息給我。”越良澤故作冷靜地說,“白骨魔若有後續,我好告知。”

鈴蘿倒沒有多想,拿出玉聽給他。

加上好友後,越良澤将玉聽還她,禦劍道:“那我先走了。”

鈴蘿看着玉聽,頭也沒擡地嗯了聲,等她再擡首時,天光大亮之處已沒了人影。

再看玉聽,她不由彎唇笑了下。

風天耀硬是要闖順義鎮,玉滄攔都攔不住,只能陪着他一起進去。

一批人進進出出,天色很快暗下。

甘卯已被送回平遙城中,來此的各家仙門人也都去闖順義鎮,留下鈴蘿幾人一時無言。

鈴蘿看向沒動的慕須京說:“你接下來去哪?”

慕須京望着下方鬼鎮沉默,好一會才道:“南山雪河。”

“嗯?”

“她已經在去往南山雪河的路上。”慕須京說,“這是拜訪仙門的最後一家,過後就回月宮。”

鈴蘿也在看下方順義鎮,聽後淡聲道:“若是回去月宮,你可就得小心了。”

慕須京神色一如既往的陰沉,看不出情緒起伏來。

他在日落時接了月宮的消息回平遙城去。

膽子大的都去順義鎮裏見識一番,出來時各個神色複雜。

有的哭哭啼啼,有的雙眼通紅,還有人破口大罵,從趙郎罵到愚民,再罵到南山雪河——風天耀一腳踹過去:“關我們雪河什麽事!是不是想打架!來啊!”

玉滄把他拉走:“算了算了,同是仙門修者,哪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

風天耀聽後更炸:“誰跟他自己人了!”

玉滄說:“掌門已知曉此事,他會有定奪,咱們此次是幫聖劍宗尋劍,既然鎮仙玉也尋到了,就先回宗門吧,夫人見你上次比武受傷還惦記着呢,趕緊回去讓她安心。”

風天耀不滿道:“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那點小傷算什麽!”

說着卻是往鈴蘿的方向瞅了眼。

玉滄怕他急脾氣上去找人打架,忙把他跟鈴蘿越拉越遠,

鈴蘿正跟師兄們一起離開,順便問琴鳶:“你接下來走哪?”

琴鳶苦惱道:“我的劍被順義鎮的惡鬼吞了,法器也丢裏邊,接下來……還是先回天極重新挑把劍再下山入世吧。”

“不用,這個給你。”鈴蘿将長袖塞給她。

“诶?”琴鳶一臉懵逼地抱着天降神武,“這可是神武?不行不行,你快拿回去!”

她将長袖還給鈴蘿,鈴蘿卻不收,她說:“反正你回去也是要挑劍,這把正好。”

琴鳶說:“這太貴重了!”

鈴蘿挑眉:“有什麽貴重的,現在哪家仙門弟子不是拿着神武遍地跑?”

琴鳶聽得哽住,心中咆哮那是你們親傳弟子才有的待遇啊!你看看別的弟子有把上品武器都不錯還想什麽神武呢!

“我接下來要去尋劍,你陪我一起去吧。”鈴蘿說。

她想多多觀察琴鳶,想再跟天道對話一次。

琴鳶這才被轉移了注意力,好奇發問:“你要去尋劍?去哪尋劍?”

“去很遠的地方。”鈴蘿擡手在虛空中劃了下。

田蓉師姐一事徹底斷了線索,天極的人在平遙城轉悠了數日,再無半點音訊後也各自撤走。

楚異謝天謝地,他終于能回天極休息會了。

至于什麽白骨魔,什麽左白心魔,各家掌門都出面全修界通緝了,哪還輪得到他操心,直接禦劍回天極。

鈴蘿得知姜妙已去南山雪河拜訪,便沒再攔楚異,帶着琴鳶離開平遙去尋劍。

她離開平遙城當夜,卻瞧見早幾天離城的慕須京去而複返。

慕須京身邊跟着月宮的人,她沒有打招呼,在鬧市中擦肩而過。

北庭月宮的使者去了甘王府,從甘王府帶走一人。

白骨魔放言,要為了死去的師尊報仇。

各大仙門雖然下了通緝令,個別人卻等着看南山雪河的出事,因為左白是雪河門人,這二十六魔的怒火肯定會牽連雪河。

南山雪河與東島天極素來交好,兩方掌門更是至交,天極應對此事很是積極。

在其他人都關心白骨魔,要麽積極對抗,要麽幸災樂禍等着看熱鬧時,只有西海太初仍在為鎮仙玉發愁。

白藏留在太初已久,今日告辭,太初掌教親自相送。

掌教道:“鎮仙玉已被丹水真君拔出,我等知道此請求有些強人所難,但還是希望他能将鎮仙玉帶回來。”

白藏輕笑道:“他本來也不要這劍,若是當初你們沒多此一舉設陣法把劍換走,那白骨魔也不會得逞。”

太初掌教被他說得很是尴尬,老臉一紅,再次拱手,還未開口就被同樣拱手的白藏打斷:“掌教莫要為難我了,如今鎮仙玉就在平遙城外順義鎮內。丹水他發誓,此生絕不再碰鎮仙玉,若是想拿回鎮仙玉,太初也不用着急,慢慢來。”

潛臺詞:聖劍宗不會跟你們搶。

白藏笑眯眯地轉身下山去。

哪怕金鸾池宴大會早已過去,西海城卻依舊熱鬧。

子修在西海城熱鬧的街市道上朝他招手:“白兄!這是要離開太初回聖劍宗吶?”

“不回。”白藏手裏拎着個小酒壺轉悠,“風卒國有惑妖出來,在都城裏鬧騰,死了不少人,我這接了請願去除妖。”

“風卒國?那挺遠啊,惑妖出世,當真麻煩。”子修摸了摸下巴,“最近還有個白骨魔鬧得人心惶惶,這些妖魔可真是……哎,鬧騰的我這個閑人都得回去幫忙盯梢。”

白藏驚訝:“天極人手可不算少,怎麽連你也叫上了?”

子修跟他并肩走着:“可不是嘛!雖然哪有熱鬧我就往哪裏走,但那種送命的熱鬧我一向是不湊合的。”

白藏安慰道:“想必也不會讓你做什麽難事,放寬心,這白骨魔既然要報仇,肯定優先找得罪過他的人。”

子修忙搖頭道:“那肯定沒我什麽事。”

二人在西海城外告別,各自走了不同的方向離去。

白藏去往風卒國的路上覺得無聊,便發飛雲聽問自家小師弟在幹什麽,要不要一起去。

越良澤路上遇妖魔鬧事,耽誤回宗門的時間,這才剛到。

穿過無盡的雪原,看見青翠山海,滿目花香。

他回到聖劍宗時,被師尊怪慈仙首叫去井室。

越良澤跪坐在井室簾外,将在平遙城順義鎮所見所聞一一講述。

他唯一省略的是對鈴蘿受傷的猜想。

兩人一簾之隔,怪慈仙首在裏邊整理書櫃,将放在桌上的各種書本抱起再仔細放進格子裏。

“那年我見她時,她身旁跟着一名十六歲小兒,性情溫順,卻是個半妖。”怪慈仙首不緊不慢地說,“人類與妖的後代,不被人所承認,也不被妖承認,世人将其稱為怪物。”

這世間有妖,有魔,也有不能被兩者概括的怪物。

人與妖雖能有結合,卻極難生下活着的子嗣,人形的半妖因而極其少見。

“左白收了一只半妖為徒,她認為這小兒有着人類的心與外表,可被教化,只是他依舊有妖的血脈,無法被這世間承認。于是将自己的靈脈換他,洗去妖血。”

怪慈仙首認真堆放着書本,沒什麽情緒起伏地說:“南山雪河不接受半妖,也無法接受她收半妖為徒,兩方因而決裂。”

越良澤默默聽着。

怪慈仙首:“這是南山雪河當年事後給我的解釋,是我所知,可我所知,有時也并非真相。”

越良澤:“師尊是覺得另有隐情嗎?”

若說靈脈是為了徒弟,嫁人又是為何?

怪慈仙首不答,反問:“你二師哥的傷早已好,卻始終不去入世,你知道是為何嗎?”

越良澤神色沉靜,他知道,但他不想答。

怪慈仙首也不在意,一邊放書一邊慢悠悠地說:“你二師哥是個很喜歡凡間熱鬧的人,經常在外待着叫都叫不回來。當年他與娿魔一戰救了數不清的人,凡人修者皆有,但他重傷回來時,發現有人跟蹤,便故意走了錯路,兩方交手才發現跟蹤者都是各仙門的修者,他們試圖找到聖劍宗所在之地,見身份被識破,便對他下殺手。”

“沒死在娿魔手裏,倒是差點死在被他所救的修者劍下。”

自那之後,長嬴就不愛出山門去。

越良澤靜默聽完,輕聲說:“大仙門忌憚的是仙首令,想要的是聖劍宗內的入仙門。”

“入仙門,一步登仙。”怪慈笑道,“多少人渴望追求的就是這一步登仙,但我門內的入仙門,也許進可一步登仙,但去了就再也回不來這世間。登仙二字,是他們理解錯了。”

“你大師哥不可入世,二師哥傷了心,三師哥看似圓滑,實則冷心冷情,也許天下人都死光了他也不是很在乎,至于你,你的心思不在這些事上。”

怪慈轉身看向簾外的徒弟:“長嬴說你呆,沒有自己的想法,只聽令行事。這話有一半是對的。”

“你只是不想自己思考。”

越良澤瞥了眼身側佩劍,淡聲說:“我不适合。”

“不适合什麽?”

“當修者。”

“為何?”

“不想救人。”

怪慈道:“不想害人,也不想救人。”

他問:“那當年為何願意同我回聖劍宗?”

越良澤答:“不想害人。”

怪慈眉目慈和,聞言輕搖了搖頭。

“為師可從未教過你當修者必須救人。”怪慈掀開簾子出來說,“仙首令由你三師哥拿着,他知道該怎麽做。你入世三年,今年卻是第一次與大仙門接觸,我希望你可以為此多想想。”

“自己去想,也為了自己想。”

師尊走了,留他一個人在井室面對滿滿的古書,一呼一吸間都是書頁腐朽的味道。

越良澤閉眼靜修。

無聲和斷意都安安靜靜地陪着。

他夢見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夏夜的風,夜裏的星火,河邊有螢光與野花,男人背着一把重劍,牽着他走在夜色中,河的對面是歡笑熱鬧的人們在放花燈。

男人将手中會發光的風車遞給他,又給他一盒糖,低聲說:“越良,這是你娘親的姓氏,很特別,很好聽,也……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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