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貪紅塵(一)

陳吟眼前逐漸變得光亮起來,看見了浴着金光坐在陣中的伽南。伽南收了陣,站起身,緩緩走到洞內的光亮處,背身于二人,開口道:“這便是我與宸兒的過往。”

陳吟細想着伽南記憶中的種種,為何伽南始終沒有應承景宸之約,留下陪他呢?或許是那日聽見宮人的閑語,或許是他聽見他的宸兒足以獨當一面,或許是他認為他的存在會使景宸依賴于他,而變得軟弱。可不論如何,伽南總是一心想着他的宸兒的,結果如此,當真是造化弄人。

陳吟望着伽南幾分苦澀的背影,開口道:“伽南,我此行在凡間瀛洲西山見過一個與景宸一般模樣的孩子,他名為初七,今年十六歲,有着一雙極為好看的眼睛。我想,應是他回來了。”

伽南默然而立的身影似乎有些顫動,“……是嗎。”

陳吟走近伽南幾步,問道:“你可還能将元神拿回?”

伽南擡頭望了望頭頂之處從石縫間散下的的光亮,輕笑一聲,道:“為了他,自當無論如何都要一試。”說罷,他轉過身,看着陳吟與臨淵二人,道:“你二人現下既已知曉此陣的由來,便動身前行罷,莫要耽誤時機。”

臨淵站在原處,對着伽南行禮道:“先祖,珍重。”伽南點頭笑着:“照顧好靈兒,他自來頑劣慣了,有你在,至少他會收斂些。還有一事,臨兒,方才在幻境中,你已然做了選擇,便要好好珍惜眼前人,莫要來日後悔。”

聽到這話的陳吟,眯了眯眼睛看着臨淵,為何伽南知曉他在幻境中的所見,他又是做了何種選擇?

臨淵斂着眉,正色答道:“是。”又看向了陳吟,等他一同出去。

而陳吟倒是面色緩和笑着對伽南說:“你若是有朝一日元神得以恢複去尋他,他在瀛洲西山腳下的一個客棧內當夥計,那掌櫃姓劉”,陳吟笑意愈深些,“尋到他,就莫再讓他受苦了。不論是前生還是今世,這個孩子,到底是命苦了些。”

伽南笑着颔首,胸中原本平息的一絲情愫又漸漸湧動起來。

臨淵與陳吟二人并肩出了淨居天,帶他們二人邁出門口時,那木門又自己阖上了。

陳吟覺得臨淵心情似是有些沉重,便用肘抵了抵他,說道:“方才伽南與你講的是何意啊,你在幻境中瞧見了些什麽?”

臨淵一臉冗雜的情意,像是想說也道不盡,只看了陳吟幾眼,道:“無礙,不是什麽要緊之事。”

陳吟覺得這呆子心情有些不太對勁,便笑着摟過臨淵的肩膀,打着哈哈,“那我且來問問你,可曾在裏面見到了我啊?”他一臉真誠地看着臨淵,嘴角彎着,雙眼中是明媚得笑意。

臨淵誠實地點了點頭,又把目光收回,平視前方。陳吟又笑着,道:“這般表情,可是做了甚對不起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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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停住了腳步,像是有什麽話要對陳吟講,但是在與陳吟對視片刻後,終是嘆道:“罷了,你總不必知道的。”

陳吟啧啧兩聲,拍了拍手,頗有些無奈道:“你這人吧,要講你什麽好,有甚不可說的,大方講出便是。”

臨淵試探着看向陳吟,道:“那你又曾見到什麽。”

陳吟瞬地想起境中他與臨淵之間發生的種種,咧了咧嘴角,道:“無非是在魔界惹鬧了一場,無甚可說的。”

臨淵有些失意地斂着睫毛,道:“那你說你将元神與靈力一并予我是何意?”

陳吟瞳仁瞬地收緊了些,揉了揉鼻子,眼睛看着腳尖,想了半天,才緩緩開口,随意笑着:“境中我受了重傷,想着我這一身靈力若是消散總歸是可惜,便渡給了你。”

臨淵平靜地收回目光,只淺聲“嗯”着,走上了棧道。

陳吟跟走在臨淵後面,手指輕輕擦着唇,盯着臨淵的背影,怎麽辦,那呆子好像沒信。

二人出了棧道,看見了依然在原地等着的兩位仙君。看見了青司木華,陳吟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一般,問道:“你可知咱們是何時進入那幻境的?”

臨淵道:“應是在扶了你一把之後。”

陳吟回想着幻境之中的場景,也就是說,當他回頭與臨淵說話卻不見人時,那時他已然在境中了。所以他才不知道臨淵是何時竟走到洞內深處的,所以,當他尋到臨淵的時候,他才會有那般動作。可是令陳吟納悶的是,為何境中的臨淵竟是那般喜歡與他有親密接觸,莫非是他自己更想與那呆子做些什麽?

臨淵席地而坐,寫咒布陣。陳吟在一邊看着,又莫名地回憶起在幻境中的歷歷,有些擔憂稍時臨淵會不會在尋陣後告訴他,琉璃陣就在瀛洲。

臨淵在手心多次寫着咒,而他身下陣中的圖紋也愈漸複雜,臨淵面色也稍稍露出幾分難意。青司在一旁注視良久,看着陳吟道:“魔君,神座可是在尋陣?”

陳吟點頭道:“琉璃陣乃為福陣,若要尋得所在,便可布陣尋之。青司君與木華君難不成也會尋陣?”

青司搖了搖頭,道:“尋陣對尋陣者的靈力損耗頗多,我二人修為不足以布陣。”

陳吟了然,待臨淵從陣中站起身,他便問道:“如何?”

臨淵淡聲道:“似是有人故意阻攔,無論我如何布陣,總是在同一處被阻住。”

陳吟道:“何處?”

臨淵:“一座寺廟。”陳吟算是暗自松氣,看來那幻境當真是他自己編纂的情景了。

于是他們一行四人便動身去尋那寺廟。路上,陳吟與臨淵并肩在前,兩人皆是無語。陳吟盯看了臨淵幾眼,本想開口問些什麽,可是好似又覺得不妥,便又轉過了頭。

臨淵側目,道:“可是有話要講?”

陳吟笑嘻嘻道:“你看出來了?”

臨淵:“嗯。”

陳吟道:“你既已看出那我講了也好。那個,我還真是發現,伽南這個人有種了不得的嗜好。”其實,陳吟想說的根本不是這個,他是又想起了方才臨淵在淨居天內,像是哭了,他本是想問問此事的。可是現下又有兩位仙君在,就算陳吟開口問得出,臨淵怕是也不會說的。

陳吟看着臨淵的樣子,不禁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定又是要講什麽‘先祖之事并非我等可以妄斷’之言。”

臨淵不置可否,目光靜靜地平視前方。

陳吟淺笑着:“你可知長白的來歷?”

臨淵道:“不知。”

陳吟道:“也同景宸一般,是被伽南從外撿拾回來的。”臨淵微微皺了皺眉,沒有開口。陳吟見臨淵沒有反應,又接着說道:“長白的真身乃塗山銀狐,那日他就現着真身掩着一口氣躺在伽南的寝殿外,伽南瞧見便拿回來養着了。日後長白就留在了伽南身邊,日日照顧伽南起居,卻總也照顧不好。伽南也不惱他,反倒是縱容着。轉眼已是十幾萬年,如今倒也對得起伽南多年的養育之恩。”

臨淵猶豫着開口,“那時,可有景宸?”

陳吟道:“沒有,長白年歲與你應是差不多大的,待伽南遇見景宸,是以後的事了。”

臨淵沒有繼續問,陳吟也沒有繼續說,兩人似是又回憶起伽南的記憶,心情又漸漸沉重了些。

過時他們四人便來到了臨淵尋得的寺廟前。

只見那廟朱壁黛瓦,共開三門,門前有幾百道石階,中間的大門之上題有“天隐寺”三字。這寺廟倒也算得恢弘,可是竟像是無人在此修行,因為在靠近周邊濕土的石階上已然有青苔了。

陳吟站在寺前,皺眉道:“好濃的一股怨氣。”他看向臨淵,又道:“找不出福陣怕因為被這股怨氣阻住了。”

臨淵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陳吟又向周圍走了走,發現在幾裏外倒也是有民居的,但是那些民居皆是無人居住了,應也是與這陰郁的寺廟有關。于是,陳吟又踱回寺前,邁上臺階,他倒要來瞧瞧,這寺中究竟有甚蹊跷。

見陳吟上了臺階,臨淵三人也跟着走了上去,當他們走了一半時,聽得身後有人喊道:“那寺可萬萬進不得啊!”

陳吟聞聲轉身,看着那背着一擔柴的路人,問道:“如何進不得?”

那路人面露難色,支支吾吾,詞不達意地道:“那寺內有鬼怪,其實是高僧他……,唉,總之你們莫要進去,若是進去見到甚靈異之事可莫要怪我。”說着便快步走掉了。

陳吟看着那舉止怪異的路人,自聲笑道:“何故怪你啊,真是可笑。”陳吟走至寺廟門前,推開後發現此廟果然大得很。進門後,東為鐘樓,西為鼓樓,兩樓相對而建。陳吟來到寺廟正殿之內,看着殿內擺着的各路神佛,嗤了一聲,拿起案邊的功德簿,懶眼翻了幾翻,發現簿內的名字倒真是多得很,也就是說此廟多少時日前還是門庭若市的,可不知因為何故荒廢了。

陳吟又将功德簿扔至一邊,看向身後的臨淵,道:“我去後處看看。”

臨淵道:“一同去。”

他們四人從正殿內的偏門走出,一路經過四堂四臺,來到藏經閣,發現閣內四敞八開一本書也沒有了。陳吟心道:這是被搬空了?可是這寺內布局擺設齊全,又未曾看見受災的痕跡,而且僧人還有閑暇将這閣內的上千經書全部搬走,究竟在此處發生過什麽變故呢。

藏經閣後是方丈室,最為蹊跷的是,這方丈室內倒不似其他住處空閑。室內的被褥皆在,案上還擺着幾本書冊,但是也感覺許久沒人住過了,因為不論是案上還是榻上皆是一層厚重的塵土。

陳吟走到案邊,将塵土化走,拿起案上的幾本手劄閱起來。

這手紮的主人法號常悟,便是這天隐寺內的方丈。前幾本手劄寫的不過是他的一些修習領會,可是當陳吟看到後幾本時,蹙緊了眉頭。

原來,這位常悟方丈在出家之前是位名家世子,曾傾心于一位女子。無奈他屢屢考取卻不得功名,家道中落得罪權貴,父親被設計問斬,母親跟着自刎而死。他失魂落魄之際出家為僧,再不問紅塵。奈何這位女子卻對常悟癡心一片,在常悟出家後還來找過他幾次,但是常悟狠心将其勸回了。手劄上是這樣記述的:吾不過窮苦僧人,委實愧對紅顏,無意招惹,何苦傾心。陳吟心想這位常悟定當還是對那位女子有幾分情意在的。

不久之後,有個地霸看中了這女子,便強行将其娶回家中做了偏房。婚後第二日,那女子心如死灰,又來到寺廟找常悟。常悟見其新婚裝扮,便說道:貧僧現入佛家,施主已為婚婦,二人早已陌路,便再無相見之理。

那地霸找到了擅自外出來見常悟的女子,大罵着“□□”将其拉回了家中。幾日後,常悟便得到了那女子的死訊。手劄中道:高氏剜其目斷其舌,剝其衣衫浸于河中,使之溺亡,更是請吾前去為其超度,以辱其名。何苦她碧玉年華,以此而終,這種種業果,以吾為源,種種孽緣,因吾而生。

陳吟心中激憤,收着眸子接着往下看去。

可是後來常悟的所述均是有些言語混亂,但始終都是一樣的意思,左右寫的是他愧對于那女子之言,認為那女子之死都是因為他,還多次顯露自盡之意。再之後,那常悟就沒再寫了。

陳吟閱完,将手劄摔至桌上,怒道:“荒唐!這世道竟是反了,好人無辜受害,倒是讓那人渣活得好好的。”

臨淵本是在讀着先前幾本陳吟讀完的手劄的,結果聽見陳吟的反應,關切道:“為何這般反應?”

陳吟将後來幾本手劄中的內容講與臨淵與青司木華聽,講完後,又是把他一頓氣。

青司暗道:“這位方丈實為有情之人。”可他說完也未聽見木華說什麽,便回頭看他,只見木華眼睛紅着,倒是有幾分要哭的模樣。

原本氣在頭上的陳吟看見木華的模樣,竟是沒忍住笑了出來:“怎得還要哭呢。”

木華只向臨淵揖禮便出去了,青司有些為難地看了看臨淵,臨淵點了點頭,青司也連忙跟出去了。

看着兩位出去的仙君,陳吟一屁股坐在案邊的凳上,搖着頭惜嘆道:“那姑娘一死,常悟也是沒有活路了。”

臨淵将桌上散亂的手劄整理好,道:“那女子死狀凄慘,定是怨念深重,縛于此處,無法安息。”

陳吟咬着舌尖,沉思片刻,目光陰冷道:“那便解其怨憤,以命相償。”

作者有話要說:

劇場2——關于先祖喜歡拾小孩兒回來養的問題。

這日,臨淵跟着先祖在上境某處修習,伽南突然看見了不遠處草叢中的一團白絨。他走過去,發現原是一只迷了路的白貓。伽南把它抱在懷裏,就要往寝殿走去。

臨淵看着伽南似是又起了要拿回去養着的念頭,連忙遏制:“先祖,你已經撿回去兩個孩子了,這個要不就別要了罷。”

伽南想了想,覺得臨淵說的有理,于是就将白貓交給了臨淵,拍了拍臨淵的肩膀,道:“不如,臨兒來養罷?”

臨淵看着懷中向他撒嬌的萌物,只能默默接受。伽南見臨淵默許,喜道:“日後就叫他‘靈兒’如何?”

沒想到多年後,臨淵真的把原來的小白貓養大了,還給養成了一位令美人都自慚形愧的美……男……子。而且這位“靈兒”還時不時會香肩外露,勾看着臨淵問:神座,我美嗎?

以上純屬作者惡搞,與本文劇情并無關系,嗯!

日常表白各位小可愛,筆芯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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