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一·秋雨

“羲和,你沒事吧?是不是身上的傷……”他家二師兄關切地問了一句,立刻拉回岳羲和的心神。

于是他微微擡手阻止師兄繼續說下去,拱了拱手,朗聲道:“少俠叫錯了,在下乃是明月山莊蘇聞門下四弟子岳羲和,這位是我二師兄蘇慕平。”

蕭煥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手上還握着兩把劍,便擡手行禮,“在下松風劍派楚江流門下蕭煥,岳少俠是知道的。”

岳羲和的臉色沉了幾分。

那名藍衫女子也催舟跟了上來,見了岳羲和之後,愣了一愣,秀眉輕輕一凝,露出一點若有所思的神情。

才回憶過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岳羲和哪裏想不到她在想什麽,也有些尴尬,輕咳一聲,先聲奪人:“韓姑娘,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難得岳少俠記得在下。”藍衫女子也是見慣世面的,旋即收斂好情緒,向蘇慕平颔首:“蘇少俠久仰大名,在下松風劍派岳正亭門下韓青溪。此前闖山的……乃是在下的小師弟,也是師父的獨子,岳澄。師弟自小頑劣,行事大膽,沖撞了貴派,在下這廂代他給諸位賠個不是。”

既然是他自己把話題引到此,岳羲和也就不跟她客氣,當即就道:“我們明月山莊坐落潇湘之地,松風劍派卻是建于江浙,兩派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既然韓少俠也說了,是令師弟闖山,不對在先,貴派已然理虧,何以又扣下我們數位同門?再則,或許我們明月山莊的人有什麽失禮之處,互相賠個不是就罷了,幾位不僅出手拿人,還扣下了我們的鎮派之寶,又開口索要極難得的珍貴藥材碧芝草……在下一向聽說松風劍派執正道之牛耳,想來不光是因為貴派能人輩出,更是因為貴派弟子為人處世都頗具大家風範吧?今日一見,不禁想問一句——松風劍派就是這樣為正道表率的麽?”

韓青溪越聽臉色越紅,羞赧之意甚為明顯。

但蕭煥卻是定定望着他許久,良久才道:“啧,我竟不知原來你是這樣的伶牙俐齒。不過岳少俠,這話從你口中說出,未免有些太過好笑了。岳少俠不放想想,從前你自己究竟是如何行事的?”

最不想提的就是過去的事,最不想見的就是眼前這人,偏偏今日見到了這最不想見的人,又從他嘴裏聽見了最不想聽之事。岳羲和只覺心頭一絞,煩惡非常。

好在蘇慕平也不是吃素的,岳羲和不說話,他便立刻接道:“蕭少俠這話好生無禮。不論羲和之前怎樣,眼下他是我明月山莊的弟子,行事也依的我明月山莊的規矩,并未違背江湖公義,還輪不到蕭少俠來指摘。”

“二位少俠息怒,”韓青溪瞪了蕭煥一眼,示意他不要插嘴,才道:“我這師弟一向如此……在下代他賠罪。”

“呵,堂堂松風劍派,一個是岳掌門獨子,不懂規矩,擅闖別派山門,一位是赫赫有名的‘回風劍’楚大俠高足,不問青紅皂白就辱及別派弟子……知道的,說你們不把明月山莊小門小戶瞧在眼裏,這不知道的,只怕是要說你們松風劍派沒規矩呢!”岳羲和動了氣,面上笑得越發和氣,說出的話卻越發刻薄,末了,還問:“韓姑娘,不知在下說對沒有?”

韓青溪也有些不悅,卻只能賠笑:“岳少俠莫要開玩笑……”

蘇慕平便趁勢道:“既如此,還不速速給我們明月山莊一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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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是松風劍派有錯在先,什麽說法也不需要給了。至于怎麽處置麽……

韓青溪醞釀半晌,正要開口,蕭煥卻忽然擡手攔住了她。這樣的岳羲和,讓他平添幾分熟悉,不由輕笑道:“此事與你何幹?你是明月山莊的主事麽?若不是,我也沒必要向你交代。”

“蕭煥,你欺人太甚!”後面的竹筏上終于有一名弟子按耐不住怒氣,呵斥一聲,足尖一點,施展輕功向蕭煥撲過去,同時拔劍在手,一劍刺向他的面門。

“不得莽撞!”蘇慕平驚呼一聲。

岳羲和也在心中暗道一聲蠢材。就算他沒跟蕭煥交過手,不知道他的厲害,可聽聞這麽多同門折在他手上,也應當生出幾分警醒了,竟然還如此沖動。

眼見着一柄寒光凜凜的寶劍刺向面門蕭煥也不慌張,只是負手站定,含笑看着那名弟子,連實在不放心所以追下樓來解舟追趕的岳澄在他身後大喊“小心”也并不理會。鼻尖已經感受到了劍鋒的寒意,蕭煥忽然左手一翻,掌心便出現了一支晶瑩剔透的長簫。

所有人都只覺得眼前白芒一閃,接着便是“釘”的一聲,而後那弟子的長劍便偏開了方向,帶着主人一塊兒向湖心飛去。

蕭煥在江湖上還是有些名氣的——右手長劍左手簫管,人稱“無韻劍”。

“小心!”岳羲和罵歸罵,但自己帶出來的人,就這麽受傷了委實說不過去,便施展輕功向那名弟子追去。只是還沒掠過蕭煥的竹筏,便被他的玉簫攔在了身前,岳羲和不得不頓住身形,落在了他的竹筏上。

好在岳羲和掠起之時,韓青溪也施展輕功躍起,長袖一甩将那名将要落進湖心的弟子卷住,穩穩落回了竹筏之上。

“蕭師弟,你也太胡鬧了。”韓青溪忍不住埋怨一句。

蕭煥的目光一直落在岳羲和臉上,說話卻帶着戲谑:“難道我被他刺中了便是應該的?”

“你避開就是,何必……”韓青溪無奈了。

終于向衆人靠近的岳澄連忙道:“師姐,明月山莊的人既然敢動手,那麽他們技不如人輸了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你又何必替他們說話呢?”

“這位岳少俠說的有理!”岳羲和忽然冷聲開口,“按照江湖規矩,若是談不成,那便手底下見真章。在下說一句自高的話,明月山莊的弟子按武功算我岳羲和忝居第一,那麽還請幾位推舉出武功最好的一位來與在下切磋,若是在下能僥幸贏了,那麽還請幾位放了明月山莊的諸位弟子,并歸還蘭摧寶劍。”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明月山莊的弟子普遍功夫不高,二師兄又是公認的重醫輕武,就算知道他們四師兄的武功不錯、除了師父之外就沒遇到過對手,可松風劍派畢竟名聲在外,岳澄已經從岳羲和與蘇聞手底下走脫,即便是受傷也算是不錯了,蕭煥所展露出的一手功夫也令人震撼,再加上一個目前還深淺未知的韓青溪,實在是懸。

再則,岳羲和雖然性子算不得惡劣,卻也與其他弟子相交不深,甚至與大師兄常沂還有不少過節,他說出這樣的話,當真令人側目。

那邊,蕭煥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岳澄嗤笑一聲,“那若是你輸了呢?”

“那就任憑幾位處置了!”岳羲和鄭重地道。

“四師兄(弟)不可!”明月山莊衆弟子都驚呼起來。岳羲和可是他們唯一的底牌,即便不能以一敵三,但他們人多,怎麽也能把陷落的同門給搶回來。如今岳羲和定下的可是個君子之約,要是他落敗,那豈不是完了?

其實岳羲和也不是十分有把握,畢竟曾經與蕭煥交手的次數也不少了,粗粗算下來是勝少敗多,何況他如今這身子,能不能撐過一場比試也難說了。可他胸中就是有一團無名火氣在翻湧,燒得他就是想拿起劍來,堂堂正正與蕭煥一戰,勝敗無尤。

蕭煥盯着他,嘴角卻是慢慢揚起來,“我師弟身上有傷,師姐又是女流,想必你也不好意思和她打,少不得還是在下出戰了。”

“好。”這個結果與岳羲和所料不差。

“聽聞蘭摧劍是明月山莊鎮山之寶,不在蘇聞手上也該是在他最得意的弟子手上,你們那個大師兄就是個草包。既然你說你的功夫是同門第一,想必之前那把劍也是你拿着了?”蕭煥不緊不慢地問着。

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岳羲和愣了愣,還是點頭道:“是又如何?”

擡手将蘭摧劍抛還給岳羲和,蕭煥又緩緩拔出自己的佩劍。岳羲和站得離他極近,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劍脊上有些模糊的古篆小字——溯光,名器譜上排名第三。

“溯光的大名,不需我廢話。拿好你趁手的兵器,免得日後說出去,是我蕭秋山占了你們兵刃上的便宜。”蕭煥手腕一翻,劍尖指向水面,劍脊上華光流轉,一望便知其鋒芒。

見了那熟悉的劍光,岳羲和的心緒翻湧得更加厲害,他努力使自己雙手不抖,拔了蘭摧在手,“明月山莊岳羲和,請教蕭少俠高招。”

“慢着。”蕭煥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指了指後頭的幾只竹筏,“你們明月山莊人多勢衆,而我們這兒僅有三人,還有一人負傷,萬一借着你我過招的時機,你們的人趁機去劫走樓上的那些人,那我們豈不是虧大了?不如咱們上岸去,讓我師姐弟看着你們的人,萬一他們想乘機劫人,我也能馬上攔下來,不知岳少俠意下如何?”

“好,我這個小魔頭慣來喜歡偷雞摸狗暗度陳倉,還是蕭少俠想的周到。”岳羲和定定地看了蕭煥許久,忽地冷笑出聲。

蕭煥瞳孔一縮,下意識搖了搖頭。

不,不是的!

有的話,從自己嘴裏說出尚覺得理直氣壯,可本人說出來,卻讓他心口一痛。

只是還沒待他開口,岳羲和便驀地将手中的紙傘向着湖心狠狠一擲,接着足見竹筏上輕輕一點,整個人便如一朵輕盈的綠雲一般翩然躍起,轉瞬掠到了湖心,而竹筏卻并無多大的搖晃。

好俊的輕功!饒是見過多次,蕭煥也忍不住又在心底暗贊一聲。

只是念頭還沒轉完,耳畔便傳來了衆人的驚呼,蕭煥定睛一看,也脫口叫了聲“小心”。

岳羲和輕功很好,放眼整個武林也少見敵手,只是要躍過這麽遠的距離卻也是不行的,眼看着他那淡綠青色的身影就在筆直地往下墜,就要墜入湖中。

但岳羲和卻并沒緊張,只是掠到了他方才抛出的紙傘所落的地方,才飛速探足在傘面上使勁一踏,直踏得紙傘因為受不住那一踏之力而散開墜入了湖底。不過岳羲和也因為那一下子的借力而在此騰空而起,如同投林的乳燕一般輕輕落在了湖岸。

“四師兄好厲害!”見着岳羲和落了地,明月山莊的衆弟子便松了一口氣。自家師兄甫一出手便展示了如此高妙的輕功,衆師弟連蘇慕平都倍覺歡欣鼓舞。

也不知為何,見岳羲和無礙,蕭煥也把心放回了肚子裏,腳下輕輕一跺,暗運真氣催動竹筏如離弦之箭一般向着湖邊駛去,待到竹筏離岸不遠,他才施展輕功躍到了岸上,向着岳羲和笑道:“許久不見,岳少俠依然風采不減,可喜可賀。”

岳羲和卻是皺了眉,手腕一翻,挽了幾個炫目的劍花,然後劍尖點地,清淩淩地道:“蕭少俠,進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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