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五·五毒

沈望舒看到葉無咎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人一定不會是劫銀子的。

為什麽這麽篤定?單看打扮就知道。

且不說他一身紅衣顏色極鮮極正,便宜的料子是絕對做不出這個效果的,也不說外頭罩的那件鲛紗袍子織得是如何細密、在陽光下是如何泛出五彩的華光,更不說他腰間的那塊玉佩是如何潔白似雪滑如凝脂、雕工又是如何巧奪天工的,單看他頭上那純銀打造的雙蛇盤旋造型的銀冠子就可見一斑。整個冠子弧度自然就罷了,冠上兩條銀蛇只比筷子氣粗一點,卻錾刻得鱗羽畢現,上頭嵌的珠子也有龍眼大小,圓潤無暇,一見就知道價值不菲。

葉無咎往那兒一站,整個人就是個大寫的“小爺我很有錢”。

就這麽一身行頭就大概需要花一箱銀子來買,哪怕就這麽一身,他也沒必要去劫財。

更何況,這一路從大門乘船從水路進會客廳,經過數道崗哨,其中不乏武藝高強的,更別說他們看不見的那些暗哨。洪濤水寨在潇湘一帶名氣不小,自然是高手如雲,劫走一個根骨尚可卻沒被好好調|教過的孩子……沒這個道理。

“你是什麽人?這兒你說得上話?”岳澄上下打量了葉無咎一眼,小少爺自然是有些瞧不上小少爺的。

葉無咎愣了愣,一雙燕翅眉皺了一皺,未免有些疑惑。只是他到底沒那麽莽撞,并沒當場發火,只是淡聲道:“在下姓葉,葉無咎,巫寨主乃是在下的泰山大人。”

也不知在他來之前巫洪濤和他們說了什麽,岳澄的态度異常不好,“怎麽,洪濤水寨人多,沾親帶故的都跑來撐場子是嗎?還真不怕你們。五毒公子到底在哪兒,叫他出來說話。”

還不待葉無咎說什麽,巫洪濤就冷笑一聲,“黃口小兒,有眼不識泰山,也敢在此大放厥詞?”

韓青溪連忙擡手将岳澄一攔,向葉無咎道:“閣下……便是五毒公子?”

“姑娘,人都認不清就找上門,說出去未免太丢松風劍派面子了吧?”葉無咎似笑非笑地道。

韓青溪面上一紅,到底向他一抱拳,“師弟莽撞,還請葉公子海涵。在下松風劍派岳正亭門下韓青溪,适才是師父的獨子岳澄,這是師叔楚江流門下蕭煥,明月山莊弟子岳羲和。”

葉無咎也懶得理會其他人,哪怕是武林第一大派的掌門弟子也不關他的事,只是好奇地看了沈望舒一眼,摸着下巴道:“全須全尾的,看起來也沒這麽嚴重。哎,你師兄沒告訴你,是他弄錯了鬧的烏龍?”

沈望舒純粹就是被拎出來放在身邊防止他跑掉的,卻不意葉無咎直接問到他頭上,還提到了師兄,一時茫然,搖了搖頭。

“岳父大人容禀,這個就是蘇慕平那小子時常挂在嘴上的四師弟岳羲和。”葉無咎頗有些自來熟地指着沈望舒同巫洪濤介紹,“昨天蘇慕平來了,也問了我這話,我已經跟他解釋清楚了,他還答應幫我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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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并不曾見師兄。”沈望舒直覺有些不對,還是先幫着蘇慕平開脫。

葉無咎倒是沒想這麽多,一攤手,“只怕是你們來得太快,他不曾來得及。既然已經解釋清楚了,咱們洪濤水寨與松風劍派素來也沒什麽交情,各位就請了吧。”

“慢着!”巫洪濤和蕭煥同時開口。

巫洪濤是長輩,蕭煥不好和他争,只能讓他先說,“乳臭未幹的小子,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我們洪濤水寨想闖就闖,本座手下的人想問就問?沒這麽容易!”

蕭煥也輕笑一聲,“葉公子輕飄飄一句誤會就完了?什麽證據都拿不出來,如何讓人取信?”竟是全然沒把巫洪濤的話當一回事。

葉無咎想了想,低聲勸巫洪濤,“岳父,這明明是蘇慕平嘴快惹的禍,他們上門求證一番也不是什麽大事,說清楚就打發他們走吧,松風劍派名聲在外,咱們也犯不着得罪啊。”

“放屁!”巫洪濤忽然怒喝一聲,“老子怕他不成?就算是岳正亭親自來了,這也是他們無禮在先,難道我要給他低這個頭?”

岳澄這急脾氣的,袖子一挽就要發火,韓青溪死命拉住他,然後低聲道:“不請自來是晚輩們的過錯,也難怪巫寨主生氣,晚輩這就給您賠個不是。只是松風劍派也是受人之托,自然也要忠人之事,若是誤會,也還請當面說清楚才是。”

“誤會?我看你們就是抓不着人就硬往我女婿身上扣,扯什麽姓蘇的小子?”巫洪濤也阻止了葉無咎的辯解,“松風劍派我還不知道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凡你們看不過眼的,還不是什麽都憑你們說?”

這話就有些武斷了。葉無咎和沈望舒對望一眼,神色有些為難。

韓青溪也聽不得有人污蔑師門,卻不得不忍着火氣,低聲道:“既然巫寨主不相信晚輩所言,這也無妨。若是巫寨主信得過蘇慕平公子,不放将他請來,事實究竟如何,一問便知。”

“蘇小子的師弟在你們手上,還不是你們說什麽就是什麽?”巫洪濤哼了一聲。

葉無咎這就有些納悶了——怎的岳父大人今天就認定了是松風劍派的這幾個人要誣陷他?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事情,還越扯越麻煩了。似乎……岳父大人對松風劍派有什麽偏見與怨氣似的。

而巫洪濤這态度也激得蕭煥生了些火氣,“巫寨主,我們師姐弟敬您是長輩,一直都客客氣氣的,緣何您要這般惡言相向?在下只是想找葉公子把話問清楚,只要他問心無愧,在下再與您賠禮道歉就是,何來我們松風劍派污蔑一說?”

“我的确問心無愧,也跟你們說了是誤會,你們自己不信,有什麽辦法?”葉無咎撇嘴。

“我無咎兒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倒是你們,能摸着良心說不是随意拿人頂罪嗎?”巫洪濤仍舊惡聲惡氣。

如此這般,連葉無咎都聽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岳父大人,他們都認錯了,不必如此了吧?”

誰知巫洪濤怒道:“無咎兒我問你,你道嬌嬌是怎麽死的?”

也沒個緣由,巫洪濤忽然就提起了“嬌嬌”,卻如同一道霹靂正中葉無咎的天靈蓋,劈得他渾身一顫,“嬌嬌她……不是因為先天不足所以體弱多病……”

“那你以為嬌嬌為何會先天不足?”巫洪濤原本說話就中氣十足,此刻盛怒之下,說話聲更是震得人耳朵疼,“難産的孩兒天底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身子孱弱成嬌嬌那樣的,能有幾人?你岳母原本也是習武之人,身子骨康健得很,難道能無緣無故就難産?”

天底下萬事都講個“緣故”,就如同巫洪濤認定自己的亡妻不會無緣無故難産一般,他也不會當着外人就無緣無故提起自己的妻女。葉無咎驚疑不定,“這……和松風劍派有什麽關系嗎?”

巫洪濤冷笑一聲,“這幹系大了去了……”

原本他是做好了一副好生擺談的架勢,擡眼一看,卻有個中年人在門口焦急地踱步,便高聲問道:“老何,做什麽在那裏鬼鬼祟祟的?”

那喚作“老何”的中年人看了廳中諸人一眼,欲言又止。

“說!”巫洪濤喝道。

于是老何只好期期艾艾地道:“寨主,方才底下兄弟來報,‘硬點子’腳程比預計的快了些,馬上就要過去了。您看這……”

葉無咎歪頭想了想,陡然一驚,“你是說那個告老還鄉的李尚書?老東西跑得倒快,能跑出小爺我的手掌心?岳父,事不宜遲……”

“李尚書?”蕭煥身在江湖,但朝中之事也隐約是聽過一耳朵的,“李尚書在朝之時頗有令名,你們……”

“喲,你們這假惺惺的名門正派也就喜歡這種道貌岸然的老貨了!”巫洪濤哼了一聲,忽然高聲道:“老何,傳我的令,讓手下弟兄速速集合,跟着少主,務必把船攔下。”

沈望舒忽地反應過來他們想幹什麽。當着松風劍派的人,還是調查湘水上的船只丢失貨物之事的人,竟然公然下令讓底下人去劫道,這未免也太不把松風劍派放在眼裏了。

岳澄當即就跳了起來,“你敢?”

葉無咎滿不在乎地道:“尚書算個什麽?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宰相致仕,路過此地也剮了好幾層皮。今日忽然有要事,真的少陪了,改日找到蘇慕平,讓他再跟你們解釋一遍。”

巫洪濤想了想,忽然笑了一聲,“說來也巧,不知道你們幾位有沒有興致和無咎兒同行,好生瞧瞧他是怎麽劫道的。我們洪濤水寨在湘水一帶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難道靠的就是那些下三濫的手段?你們也太不把道上的其他朋友放在眼裏了!”

“殺人越貨,恬不知恥!”岳澄忍無可忍,當即就要拔劍。

葉無咎卻沒有理他的興致,對門外侯着的侍女道:“小香兒,去把少爺的兵器拿到船上。兄弟們別磨蹭,速速跟着少爺我下水去!”

瞧得出來葉無咎在洪濤水寨很是有些威望,只是喊了這一聲,外頭一片呼應。

韓青溪還想和巫洪濤講理,蕭煥卻是拉了她一把,“師姐莫要再浪費口舌了,迷藥之事尚不能與他們好好分辨,斷人財路的事他們又豈能聽你的?快些跟上吧。”

眼見一幫水匪飛速集結,有條不紊地上了船,韓青溪也知道多說無益,當即一點頭,只和巫洪濤抱拳說了句“告辭”,就轉身奔了出去,義憤填膺的岳澄自然也趕緊跟上。

蕭煥正要走,回頭卻看沈望舒還立在那裏若有所思,不由得叫了一聲:“小舒,你不去看看?”

沈望舒糊裏糊塗點了點頭,直到跟着他們一齊跳上了來的時候劃的小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奇怪,我為什麽要跟着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或者後天會修一下前文不合理的地方,我真的不是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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