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七·幽居

“你說,是這根更粗還是這根看起來吓人?”

“大師兄……”

“要是師父打我一頓還不解氣,我又該怎麽辦?”

“大師兄,您可別琢磨了,師父回來了,如今都到山門口了,還是趕緊去迎一迎吧!”

自從蘇聞氣得拂袖而去,常沂就急得六神無主。原因無他,還是因為沈望舒。誰知道沈望舒被松風劍派的人扣了這麽幾天,會不會甫一被救就告狀。只是沈望舒救不會來,蘇聞只會更生氣,自然這個氣還是撒在他身上。

早知道那蕭煥如此了得,當初就不該托大。

不過後悔也晚了,現在連思索對策的時候也沒有了,常沂只能一狠心,把他挑出來的兩根看起來就狠的荊條一并帶上,前去迎接蘇聞。

“弟子常沂見過師父……”眼見一道青影遠遠地過來,常沂二話不說就跪了下去,将荊條高高舉過頭頂,擺出負荊請罪的架勢。誰知蘇聞看也沒看他一眼,徑自就仿佛一陣風似的去了,連帶蘇慕平與沈望舒也匆匆跟着去了。

還是一個素日敬畏他的小弟子見了,連忙把他扶起來,“師兄,師父進去了。”

常沂面色發青,也連忙跟了上去,卻發現蘇聞一路便進了主事廳抱月堂,登時心頭一緊。抱月堂乃是明月山莊裏有重大事宜召集弟子的地方,亦是無大事不開啓。都去抱月堂了,想來蘇聞是氣得狠了。

緊趕慢趕追了去,還有一只腳尚在門外,便聽蘇聞一聲斷喝,“逆徒,還不跪下!”

蘇聞一向對弟子是嚴苛些,但頂多也就是擺張冷臉,鮮少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這樣的陣仗,當然是吓得常沂又是“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又把荊條舉過了頭頂。

手上一輕,想必是蘇聞抄起了荊條,常沂立刻咬牙閉眼,盤算自己到底能扛住蘇聞幾下。

啪——

荊條狠狠抽在皮肉上一聲悶響,衆弟子都跟着一抽,仿佛打在了自己身上那麽疼。

只是常沂覺得有些不對,就好像蘇聞抽的并不是他自己似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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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悄悄睜眼往邊上一看,臉色不由得又開始青紅交加。

原來他邊上還跪着一個人,正是蘇聞急着去救的沈望舒。而沈望舒跪得比他還規矩,任由那兒臂粗的、還未來得及拔去尖刺的荊條劈頭蓋臉地抽下來,牙關用力咬着,連太陽穴都在隐隐地跳動,卻始終一聲不吭。

咳,吓死了……常沂連腿軟也顧不上,一溜煙爬起來躲到一邊,生怕被波及。待站定之後,才發現情急之下竟然躲到了蘇慕平邊上。

老二素日裏和老四交情最好了,如今怎麽也是一副不忍多看的神色而不去求情呢?

倒是老三郭之棟,一直就留在山上,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就見蘇聞一進門便一反常态地打起了他最寵愛的沈望舒,吓得也跟着跪下,小聲道:“師父,您消消氣吧……羲和這幾日在松風劍派那幫人手裏,想必是吃了不少苦?您看他背上還有傷呢!”

“他吃苦?他能吃到什麽苦?本座還從未見過苦主反倒護着兇手的!”蘇聞咬牙切齒地說完一句,擡手又是一杖。大概是氣得厲害,手上也沒注意輕重,沈望舒一下子撲到在地,忍了又忍,到底還是吐出一口血來。

“四師兄!”到底還是有人看着害怕,驚叫了一聲。

蘇聞立刻冷冷地四下瞪了一眼,“我看誰敢扶他!”

喲,這是鬧的哪一出?常沂雖摸不清頭腦,但也知道今日他是逃過一劫了,不由得心情大好,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襟,然後問蘇慕平,“這是怎麽回事?”

蘇慕平挂心沈望舒,懶得理他,但又礙着他大師兄的身份,不情不願地道:“羲和一時沖動做了錯事。”

“嘁,你不愛說就罷了,我自己去打聽。”常沂冷哼一聲。

那邊蘇聞又打了十幾杖,沈望舒嘔了好幾口血,蘇慕平才跟着求情道:“師父!羲和糊塗,也罪不至死啊,您看他都這樣了……看在沈師伯的面子上,您手下留情啊!”

沈師伯?那是什麽人?常沂跟着蘇聞時日不短了,卻對他的師承來歷一無所知,這也是頭一次聽到只言片語。

“住口!”蘇聞不愛聽他這麽說,但又的确被他一句“沈師伯”給震住,到底沒再打他,遠遠丢開荊條,緩緩蹲下身來,也不顧沈望舒滿面血污,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怒道:“他糊塗?本座看他幫着松風劍派的人逃跑的時候倒是精明得很呢!”

“弟子不敢……”沈望舒氣若游絲地道。

蘇聞臉色更冷,“你不敢?本座問你,那松風劍派是什麽東西?就算九嶷宮與你毫無瓜葛,但你父親的仇呢?你竟把殺父仇人縱走,也不怕倚霄宮上下怨魂不寧嗎?”

他是氣急了,一股腦說了好些,明月山莊的弟子卻是大驚,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即便他們年輕,一向沒在江湖上走動,但倚霄宮的大名卻是聽過的,畢竟同在潇湘之地。那可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教啊!那宮主叫什麽來着?好像就是姓沈。

“師父!”蘇慕平大急,連忙提高聲音叫了他一聲。

蘇聞也知道自己一時失态,丢開沈望舒,拂袖起身,朗聲道:“明月山莊四弟子……岳羲和,不尊師命,敵我不分,私縱闖我攬月臺之人,以至師門一幹弟子陷落,罪實難恕!念其初犯,本座不忍重責,罰……禁足一月,抄寫《藥經》十遍。如有再犯者,決不輕饒!”

這……是蘇聞歲數大了記混了還是老四自己傻,怎麽事情全都颠過來了?常沂震驚。

沈望舒卻是一句沒有反駁,只是強撐着自己又磕了個頭,“弟子……叩謝師父。”

*  *  *  *  *

“嘶……”明月山莊藥谷之內,稀稀拉拉的房舍早就熄了燈,唯獨一間還亮着。也正是這間房裏,不時傳出一陣壓抑的痛呼。

沈望舒也是倒黴,方才從藥谷裏出去,轉眼又被扔了進來,還是同一間,連衣裳擺件都不用搬,簡省得很。

“二師兄,你也……累一天了,啊!”原本想撐着說句好聽的場面話,只是藥粉撒在傷處實在是太疼,沈望舒忍不過去,咆哮一聲之後,才不客氣地道:“您對我有什麽意見,不如直接一劍殺了我,何必如此,唔……”

蘇慕平見他還有力氣說話,也沒有特別小心,傷藥就仿佛不要錢似的往他翻卷的皮肉上撒,一面撒還得一面用鑷子挑出裏頭的小刺,用燒酒清洗,自然是把沈望舒痛得死去活來。若不是蘇慕平極有先見之明地把他綁住手腳,只怕就憑他自己,還摁不住拼命掙紮的沈望舒。

“你還知道疼啊,做事的時候怎麽就沒過腦子呢?”蘇慕平濃眉緊鎖,“師父十分痛恨松風劍派,你是知道的,尤其是那蕭煥,與你還隔着血海深仇,你怎麽……怎麽還能把他們放走呢?那巫寨主、師父,無一不是當世高手,蕭煥再厲害,不過與你不相上下,再加上無咎,怎會讓他們三個走脫?”

沈望舒立刻別過頭去,不想說話。

“為了蕭煥麽?”蘇慕平忽然淡淡地說了一句。

“不是!”沈望舒倏爾轉過頭來,也顧不上身上傷口撕扯,直愣愣地望着蘇慕平。

上藥的手一頓,蘇慕平嘆了口氣,“好,過去的事情便不提了,且當你不是為了蕭煥,你卻又是為何?”

沈望舒整個人放松不少,在窄床上趴了片刻,才輕喘一聲,“師兄,你沒看出來麽?我只是不想讓師父日後想起來後悔罷了。畢竟師父如今親朋故舊在世無多,總不能讓他親手殺了師兄的唯一血脈吧?”

“唯一血脈?”蘇慕平雙眼微睜,“你不是……”

“我自然不是。”沈望舒原本想擡手,只是一早就綁起來了,并不方便,只能在床上蹭動。

蘇慕平吓了一跳,“莫要亂動!你想幹什麽,我幫你。”

沈望舒微微一笑,“師兄,你幫我把衣襟掀開,拉到肩膀下頭。”

“幹什麽?”這裏要求太過無禮,蘇慕平神色十分古怪。

師兄,我只是當年眼瞎喜歡上蕭煥而已,又不是是個男人就能怎樣,你大可不必緊張。沈望舒暗自嘆了口氣,然後道:“好吧,其實我肩上有個胎記的,也不知道當年你和師父救我的時候看到沒有。如果你仔細看一眼,會發現那個胎記的形狀顏色都十分眼熟。”

“你……”

“就和岳澄肩上那個一模一樣。”沈望舒嘴角微微一勾,“可惜不能把他叫過來給你細細比對了,而一比對就能發現,他那個才是正經的胎記,而我這個,邊緣生硬,卻是個刺青。”

蘇慕平越聽越覺得離譜,“你這是什麽意思?”

沈望舒卻笑得異常輕松,“我記事很早的,我記得大概是四五歲的時候吧,我被帶到倚霄宮,沈大宮主看過了,然後就被帶下去,莫名其妙成了少宮主。剛被撿回去幾天,就有人給我刺了這東西。沈宮主要求一絲也不能錯,反反複複刺了十來次,一度有些潰爛,險些就挨不過去。後來我挺過來了,就有人天天跟我交代,這東西,那是我天生就長着的……”

倚霄宮的少宮主沈望舒,竟不是沈千峰的親生兒子!對于這麽一個撿回來的孩子,沈千峰還讓人給他刺了個“一絲也不能錯”的刺青,對外聲稱是自己所出,這究竟是為什麽?蘇慕平只想到一個可能……沈千峰原本是有個兒子的,肩上也的确有這樣一塊胎記,只是不知出于何種原因,這孩子不知所蹤,而沈千峰又不欲人知,所以找來一個假兒子也要做戲做全套。

那岳澄,豈不就是……

“難怪你要挑着那兒刺了一劍!”蘇慕平想起先前沈望舒偏挑着岳澄下手還故意刺破他肩上的衣裳露出胎記的事。

蘇慕平開始替他覺得冤枉了,“那你為什麽不告訴師父?”

“岳澄可是松風劍派掌門岳正亭的獨子,怎麽又成了沈千峰的兒子,說出來你信,師父能信麽?”沈望舒搖頭,“我不知我原本身世如何,但終歸是在倚霄宮長大成人的,沈宮主與我有恩,我不忍見他的兒子就這樣遭了毒手。師父不能理解,我也認了。”

蘇慕平沉默良久,到底是嘆了一口氣,“這原本是他們上一輩的恩怨,與你……一個外人也沒什麽相幹。”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寫打戲的我……卡了這麽久,還是選擇跳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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