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章十一·河山
皓月當空,清輝千裏,江水微瀾,浮光躍金。端的是一派賞心悅目的景色。
然而渡口邊的幾人,誰也沒顧得上去欣賞江景,都一門心思地盯着渡口的幾只小船。
這幾只小船并不起眼,與尋常人家的漁船無異,頂多算是多了個講究一些的烏篷。不過這個時候了,除非要專門捕撈只夜間出來活動的魚蝦,漁夫都該回去歇息了。仍然靠在船頭卻不見有任何動作的幾個漢子看起來确實有些可疑。
“我聽說你們這兒的婚俗,不是中午拜堂麽?拖到晚上的不是鳏夫再娶就是寡婦再醮,這個更是深更半夜的,會不會是弄錯了?”這個時候還能關心這種無關緊要問題的,當然只有岳澄了。只是他也不願意和沈望舒說話,憋不住只好問相對沒這麽厭惡的葉無咎。
葉無咎心想薛無涯每年都得娶一次,每次都是十人,自然算不得頭婚,若是要晚上行禮也是一點毛病都沒有的。只是他懶得和岳澄解釋,“要是岳少俠覺得等不及了,那就自行回去吧。”
“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我認真問你問題,你……”岳澄老大不高興。在他看來,在場的所有人裏面,除了沈望舒,就改數葉無咎最沒什麽地位。人家翠湖、綠蘿的師兄師姐都對他客客氣氣的,這家夥說得都是什麽話啊。
韓青溪見岳澄又要發脾氣,不由得低嘆一聲,“好了,薛無涯願意什麽時候娶妻都行,橫豎這個禮是成不了的。阿澄你也別說話了,當心打草驚蛇。”
除了蕭煥積威甚重,岳澄還當真就最聽韓青溪的話,果然悻悻地住嘴了。
伏在一旁的蕭煥、沈望舒、謝璧并幾個綠蘿女弟子這才松了口氣。
又等了片刻,忽然從遠處駛來一艘客船,不大,卻裝飾得異常華美。船頭上挂着一面鮮紅的旗,旗面上有一個漆黑的紋樣,是魚與水紋咬合成的一個圓,看着有些眼熟,大約是在湧波山莊裏面也見到過的徽記;船身上搭着紅綢,檐角綴了五彩繡球,船窗上還貼着吉祥紋樣的剪紙。衆人一見這船,都紛紛精神一振。
果然,船在渡口靠定,船夫拉了纜鋪了夾板,便從船艙裏走出兩個披紅戴綠的仆婦,一個站在艙門口,一個上了岸,做出一副恭候的模樣。
移時,船裏率先走出一名女子,畏畏縮縮的,纖細的身子一抖一抖,似乎還在哭。只見她穿了一身不甚合體的半舊喜服,頭戴一頂甚為寒酸的鳳冠,目力較好的人甚至都能看見,冠子上的珍珠也掉了幾顆,一只燒藍蝴蝶也折了翅,連兩邊的耳墜都不是同樣的顏色,可見之前的準備是怎生的草率。
“這……是真心要娶親的麽?”岳澄沒忍住,又多了句嘴。
這回倒是沈望舒理他了,“岳小公子金尊玉貴地長大,自然不知人間疾苦。咱們荊楚本就算窮山惡水,自然比不得江南富庶,更何況是沅陵這樣的小城鎮,百姓娶不起親,租用鳳冠喜服的不在少數。”
可是薛無涯又不窮……岳澄很想反駁,但又怕沈望舒譏笑他“何不食肉糜”,不得不再次氣哼哼地閉了嘴。
打頭的一個新娘子出來了,剩下的女子也就接二連三魚貫而出。神色多是凄楚的,身上的裝扮也是破舊的,雖然看不清臉,但從身形來看,應當也都是美人。
謝璧一直瞪大眼睛在看,都沒見着自己熟悉的人,不由得有些焦急。
楚蘭藉說,綠蘿坊處已知的,走失的女子是七人,算上了丁雪茶。而沈望舒說,薛無涯一次娶妻會娶十個,就是還有他們未知的丢失的姑娘。倘若這裏頭都沒有丁雪茶,謝璧也無法想象她到底會去了哪裏。
七、八、九……最後一個!
謝璧原本是伏在房頂上,緊緊地握着房上的瓦片,見到最後一個較小的身影時,卻一下子撐起身子來,伸手一按,似乎準備躍起。
沈望舒就在邊上,看他的反應,也知道最後出來的那個與其他哭哭啼啼的姑娘不一樣的,就該是丁雪茶。但他還是一把将謝璧按了回去,低聲道:“做什麽?”
“丁師妹,那是丁師妹啊!”謝璧竭力壓低聲音,可沈望舒還是聽出了他嗓音裏掩飾不住的迫切。
他這一喊,其他人都聽見了,紛紛望了過來。
此中又隐隐以蕭煥為尊,畢竟有松風劍派的名頭在,而他又是當年剿滅魔教的大功臣。蕭煥沉聲道:“切莫輕舉妄動!當心壞了靜安居士與空谷居士的大計。”
空谷居士阮清,也便是丁雪茶的師父。那日沈望舒與秋暝商議計策後,楚蘭藉很快就探知了薛無涯的娶親時間是在三日後的傍晚,于是兩人各自修書求援。綠蘿坊相對近些,又調來了十餘名弟子。翠湖居遠些,其他弟子尚在路上,可阮清門下也只有丁雪茶一人,便格外上心些,風塵仆仆的,終于在今日中午趕到了,都不顧上好好歇息,便與秋暝商議究竟如何行事。
阮清都這般辛勞了,謝璧也的确不好意思橫生枝節,壞了大家的一番心血,到底是又卧了回去,卻又不甘心地問了一聲:“丁師妹……不會有事吧?”
葉無咎有些哭笑不得,“謝少俠,人家抓了這麽多姑娘,就是要成親的,之前關起來都沒事,成親的路上就更不會有事。你信不信要是真有什麽,那幫人比我們更緊張。”
岳澄則又插了一句,“這人也真無聊啊,從自己府上把人運出來又運回去,果然是開船行的不怕花錢。”
十名新娘打扮的女子都上了岸,船艙裏這才又走出一人,卻是之前水上激戰時大家遇上那個小頭目。難怪這些女子,尤其是丁雪茶這樣會武功的,害怕成這樣也不敢偷偷逃跑了。
那人上岸之後,便支使着兩名仆婦拉着各位“新婦”往候在渡口的有人的小船上塞,新婦坐一艘,船工便會往烏篷上挂一段彩綢,好歹算是全了個儀式。
十艘小船都裝好,兩名仆婦也上了一艘,作了打頭的,其餘的船則一字排開,依次又往方才的客船來的方向駛了過去。而那個小頭目則上了最後一艘押尾,也不進艙休息,而是走上船頭,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摸出一支笙,悠悠地吹了起來。
原本衆人都以為他會吹一首賀婚之曲,誰知這調子一起,卻是一首極其陌生的曲子,連曲調格式都與日常所聽的相差很大。
岳澄面色古怪,都顧不上之前葉無咎和沈望舒次第掃了他的面子,又問道:“莫非你們潇湘……婚俗當真與別處不同?”
葉無咎是正經成過親的,當然受不了這樣的污蔑,睨了他一眼,“少胡說八道,我們潇湘之地怎麽了?我們就不是人了?我們就不能正常地成親了?薛無涯腦子不正常你就說我們都不正常?”
謝璧也很疑惑,“那他這吹的到底是什麽?從前根本就沒聽過,十分古怪。”
原本這話應該問葉無咎與沈望舒的,畢竟是土生土長的。只是這二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後在對方臉上意外地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轍的……不解。
好吧,原來大家都不知道。
“可能……薛無涯并不是漢人?”有綠蘿坊的弟子也比較知道此地的情況,倒是小聲解釋了一句,“從前我和柳師姐去寶峰湖一帶辦事,見過當地的五溪蠻[1]嫁女,女子出閣都是要哭的,家人還要唱什麽《迎風罵媒歌》。”
她這樣一解釋,大家都覺得很是有趣。
不過沈葉二人覺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哭嫁之俗不算少見,除了五溪蠻,百夷人[2]、濮人[3]、烏浒人[4]成親的時候也有哭嫁之俗,可人家的鼓樂調子也不是這樣的啊。
蕭煥暗中觀察着沈望舒的神情,見他與葉無咎一直眉來眼去的并沒有搭理自己,不由得一陣不痛快,當即揚聲道:“師姐!”
韓青溪忽然被他叫了一聲,險些沒收住聲,“啊?”
“師姐有沒有覺得,這個調子其實還是有點耳熟的。”蕭煥笑得胸有成竹,倒是吓得韓青溪與岳澄趕緊開始反思,是不是某位師傅講過卻又不記得了。
這也不怪他們,松風劍派一向門規極嚴,門下的弟子除了武藝之外,還得學習很多技藝,比如琴棋書畫什麽的,雖然不要求精通,但至少得懂一點門道,免得日後行走江湖的時候被人嘲為莽夫。
蕭煥看了沈望舒一眼,緩緩地道:“師姐有沒有覺得,這一段,和岑夫子教過的《九歌》中有一段很相似?”
《九歌》?!
沈望舒倒是不知道什麽《九歌》的曲調究竟是什麽樣的,甚至不知道《九歌》的詞到底是什麽。但他知道《九歌》的篇目,除了《國殇》《禮魂》,剩下的九篇,對應的可就是九嶷宮的九神啊。
卻不知這一首到底是那一篇,終歸不能是《禮魂》《國殇》這樣的,這人既然能被薛無涯派來迎親,怎麽也是個很得信任的心腹,不至于大逆不道的用這麽不吉利的曲子來咒主子。
韓青溪、岳澄與葉無咎也都驚到了,尤其是岳澄,還惡狠狠地瞪了沈望舒一眼。
不過翠湖與綠蘿弟子并不知道九嶷宮的過往,也便沒什麽反應。
謝璧等得心急,更是蓮生催促,“他們都走遠了,還不跟上麽?”
蕭煥這才整好神情,問道:“都與自己的師長同門放了消息了麽?若是那邊準備好了,咱們就趕緊過去吧。他們走水路原是比咱們要快些的。”
“好!”衆人連忙答應一聲,紛紛不甘落後地施展輕功開始疾奔。
作者有話要說: [1]:土家族先民的古稱
[2]:白族先民的古稱
[3]:彜族先民的古稱
[4]:壯族先民的古稱
這都已經……差不多是在明示了,真的沒有寶寶想猜猜劇情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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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