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美人(三)
趁着兩人出去拿飯,沈鋒抽出根煙,點上。別墅是聯排的,如果心大些,完全可以把兩邊一起買下來,變成一家。他好奇地向對面張望,兩家被一道圍牆隔開,兩套一模一樣的別墅就像是鏡子的對面。
沈鋒沿着圍牆走,發現原本可以聯通的地方,裝了鐵栅欄。一般不是都完全砌牆隔開嗎,為什麽還留了栅欄,他嘀咕着,向對面望去。
對面的院子雖然也有些亂,但總的來說花花草草還是整齊的,比趙嬴家的院子漂亮不少,至少是正常人住的地方。
不過,好像有些什麽味道飄了過來,一種有些不妙的味道。沈鋒把頭湊近了栅欄,這栅欄大概時間有些久了,鏽蝕地非常嚴重,原本的白漆就只剩下了一點點要掉不掉地挂着。好像是從對面傳過來的。
味道時有時無,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沈鋒覺得可能是自己有些過敏了。他深吸了一口煙,琢磨着他們快回來了,把煙頭掐滅了。
“沈哥,你在看什麽?”拎着一大堆食盒回來的小關一臉開朗地笑着,向他打着招呼。
沈鋒望了他一眼,感覺他像是整個人性格都變了似的,從沉默寡言的宅男青年突變成了開朗系的活躍小男生。
“沒什麽。”沈鋒撓了撓腦袋,折了回來,和他們倆一起把食盒鋪開。
真不愧是有錢人,叫的外賣居然叫了十幾個菜,這怎麽吃得完。
“好棒呀!我也好想吃!”亡魂撲到桌子面前,像是從沒吃過好菜似的,在飯菜上拼命地嗅着,他觸碰不到飯菜的實體,只能在一邊幹看着聞聞味道流口水。
冷菜四樣,水晶肴肉、蝦籽香菇、鹽水鵝爪翅、老蘇城熏魚;熱菜八樣,炒軟兜、一品獅子頭、文思豆腐羹等等,最後還有主食蘇城黃金炒飯,以及一盤子水果拼盤。
“你們難得來一趟,我叫了一桌鳳月樓的招牌菜,離得有點遠,我懶得去,就叫人送了外賣來了。”趙嬴真誠地笑着招呼道,“沈先生,小關,快吃吧,涼了就不好了。”
三人圍坐在一起,開始吃飯,趙嬴也知道沈鋒他們事務所是幹什麽的,所以吃飯的時候也不會挑着問他們工作上的事情,反而說了些自己工作上面的趣事給他們聽。
“這麽有趣,趙哥為什麽要辭職呢?”小關好奇地問道。
“為什麽呢……大概就是覺得累了吧,想休息休息。”趙嬴思考了一下答道。
沈鋒覺得他應該就是敷衍的,對方眼神游移,明顯就是沒說實話。
“休息休息也好,對了,趙哥,這別墅和旁邊是聯排的嗎?”小關夾了塊肴肉,感嘆道,“如果能一起買下來,這個院子就超級大了。”
“……旁邊的別墅也是我家的。”趙嬴夾菜的筷子頓了一下,表情淡然地道,然而他的手卻微微有些抖,洩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好厲害,不過為什麽沒有打通了?”小關邊吃邊追問。
“沒什麽,家裏有些事情。”趙嬴微蹙眉,有些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
“隔壁的別墅有住人嗎?”沈鋒放下碗裏的黃金炒飯,接着問道。
“……”趙嬴擡起頭,他不是很想回答,但沈鋒難得問他問題,而且也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需要隐瞞的問題,“我的父親住在隔壁。”
“那麽你的母親呢,有一起住嗎?”沈鋒的問題變得有些咄咄逼人,并且刺戳着趙嬴的隐私。
“沈先生,你問得太多了,這些事情和你無關。”趙嬴實在忍不住了,以前沉默認真又守禮的人,時間一長果然就油掉了,随便打探別人的隐私。
“你有多久沒見到你的父親了?”沈鋒的話像錐子一樣一句一句地刺着問了出來。
“沈先生!”趙嬴放下碗,站起來,睨視着沈鋒,“如果吃飽了,就請把剩下的活計幹完,而不是在這裏多嘴多舌問東問西。”
“沈哥!”小關拽着沈鋒的袖子,讓他不要再問了。
“味道……”沈鋒指着鐵鏽斑斑的栅欄方向,“從那邊傳來過了……”
“味道?”趙嬴緊皺眉頭,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
“屍體腐爛的味道,屍臭味。”沈鋒放下筷子,表情嚴肅地說道。他并不敢肯定,但聽到趙嬴說他的父親住在那邊,而且很可能是一個人住,他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屍、屍臭味……怎麽可能……”趙嬴後退了一步,被椅子一絆,跌坐在地上。他漂亮的臉蛋上滿是驚惶,愣愣地瞪着沈鋒。
“你父親多大年紀了?你多久沒見到他本人了?對面的鑰匙你有嗎?”沈鋒嘆了口氣,把重要的問題接二連三地抛了出來。
“七十五歲……大概有一個月……鑰匙,有的,我有的……”趙嬴抖抖索索地站起身,向別墅裏跑去,上了樓。
沒過多久,他卻驚慌地叫着,鑰匙不見了。
“去敲門吧,如果敲開了,應該就沒事,敲不開的話……”沈鋒深深地看了無措的美貌青年一眼,“就報警吧。”
趙嬴呆在了原地,半晌都不說話。然後他推開大門,跑到聯排別墅的另外一邊的門,用力地捶打,瘋狂地喊叫,甚至哭了出來。
毫無動靜。
“沈哥,你,你真的聞到味道了嗎?”小關也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戰戰兢兢地問沈鋒。他沒有勇氣說出屍臭兩字,也沒法想象剛認識的朋友,就這麽陷入了喪父的悲痛之中。
“我不确定,但那邊肯定有什麽東西爛掉了……”沈鋒也皺起眉,味道還在似有若無地傳過來,那是肉體腐爛之後的,特有的讓人不寒而栗的氣味 。
看到趙嬴崩潰般地委頓在地,小關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他當機立斷撥通了當地警方的電話。
約莫七八分鐘之後,警車帶着開鎖的師父來到了別墅區。大門的鎖比較複雜,開鎖師父開了約半個小時才終于開了下來。
撲面而來的蠅蟲證實了沈鋒的猜想。
兩個警察也神色凝重起來,蠅蟲和屍臭對他們而言雖然不多見,但也絕對不少了。
他們拿出對講機開始召喚專門的人員過來。
這裏雖然格局和趙嬴那邊的別墅一樣,但整齊有序多了,看上去就是有錢人那種裝修豪奢的感覺。然而蠅蟲給整個別墅蒙上了灰色的幕布。
随後他們一行三人跟着警察,最終在一樓的淋浴間裏找到了趙嬴的父親。
沈鋒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人死去至少有一個星期了,身上屍斑分布可以看出來,當然更不可忽視的是蠕蠕爬動的蛆蟲。對方連衣服也沒有穿就倒在了地上,可能是洗澡時候不慎跌倒了,頭部附近有一灘幹涸的暗紅色血漬。
一個警察開始趕人,另一個警察開始對他們分開進行問詢。
趙嬴整個人都木呆呆的,眼神凝滞,如同一個僵硬的玩偶娃娃,像是給他的美貌刷上了一層白漆。
突然看到的屍體,也把小關吓到了,他也是臉色唰白,捂住嘴,沈鋒真怕他在現場就吐出來,趕緊把他揪了出去。
想不到真的會找到屍體,沈鋒也有點恨自己的狗鼻子,怎麽就聞到那味兒了,早早的打掃幹淨回去不就沒事了。話雖那麽說,趙嬴的父親死在那裏,早晚還是會被發現的,現在發現,至少沒有腐爛得那麽厲害。
“節哀。”沈鋒伸手順着趙嬴的脊背,這家夥看上去有些瘦,其實還蠻有肌肉的。
“這是……懲罰吧……對我的懲罰……”趙嬴站得直直地,眼淚撲簌簌地滴落,長得好看的人即使哭了,也是好看的。
沈鋒不清楚他和他父親有什麽說不清的糾葛,老人獨居就這麽摔倒死了現在才發現。不過他對自己的父親應該還是有感情的,看到那樣的情景會傷心也是自然的。
另外一邊警察頻頻招手,要他們過去。
“走吧,那邊警察要問些東西。”沈鋒拍拍趙嬴的肩膀,無論如何他是個男人,這件事已經發生了,總歸是要面對的。沈鋒和趙嬴并不熟悉,安慰兩句也說不出別的什麽了。而且安慰男人這種事他并不擅長,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并不太喜歡趙嬴這個人。不過對于客戶也不需要天天面對長久交往,也無所謂喜不喜歡。
“嗚嗚嗚,沈鋒,好吓人……”亡魂拿開捂住眼睛的手,以趴在沈鋒肩膀上的姿勢做哭泣狀。沈鋒鼻翼微動,很是不耐煩,他聳聳肩膀,想把亡魂甩下來。
“沈哥你怎麽了,肩膀抖來抖去的?”小關被警察問完,看到沈鋒在這抽筋似的抖肩膀,不禁問道。
“沒什麽,可能搬東西的,肩膀有點抽筋。”沈鋒瞪了亡魂一眼,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亡魂才不管其他的,又黏黏糊糊地纏了上來,趴在沈鋒的肩頭。雖然其實并不能真正接觸到,沈鋒卻還是莫名感覺肩頭沉甸甸的,他開始思考着要不要把鑰匙鏈拿出來鞭笞踩踏一番。
警察過來先問了趙嬴,畢竟他是死者的兒子,所以問得時間還比較長。到了沈鋒這裏,就随意問了幾個問題。
“你是怎麽聞到味道的?”年輕的警察有些好奇。
“職業關系吧,我主要協助殡儀館做一些收斂遺體還有遺物的工作,經常聞到這種味道。”沈鋒如實答道。
“其實,我還是第一次聞到,但看到蒼蠅,直覺應該是有屍體。你能做這種工作,也挺不簡單的,做多久了?”年輕警察表情有些複雜。畢竟這麽可怖的味道,不是什麽人都能受得了的。
“有九年了吧。”沈鋒的眼神看向遠方,回想了一下。竟然已經做了這一行九年了。
“好了,差不多都問完了。”警察收起小本子,向他點點頭。
沈鋒拉着小關,向趙嬴的別墅走去。趙嬴仍然站在父親別墅的門口,有些回不過神的樣子。
“沈哥,你幹嘛!趙嬴看樣子有點不對勁……”小關猶自看向失魂落魄的趙嬴。
“他應該沒事的,倒是我們要快點把這裏打掃幹淨,要不然趕不及回去了,晚上走高速太危險了。”沈鋒不喜歡晚上開高速。
“沈哥,你這人好無情……”小關嘴裏嘟嘟囔囔地,手上卻開始幹活了。
“他是客戶,做到他需要做的事情就行了,做不完可沒有錢拿!”沈鋒拎着一大袋的垃圾放在門口,這麽多的垃圾,還是提前先聯絡一輛小拉臂車來吧。
沈鋒打了個電話給他存起來的一個號碼,這是負責清掃附近這條景園路的物業公司經理的電話,不曉得今年這條路還是不是他們公司打掃的。去年這個時候,就是找他幫忙找了公司的拉臂車過來裝的垃圾。
“喂,張經理,我是去年找你幫忙拖垃圾的,還記得嗎,景園路這邊的別墅。”
“今年路還是你們掃的?哈哈,最近招标又中了這條路?恭喜恭喜,對了能不能幫忙找輛垃圾車,像去年那種就可以了,把垃圾送一下,價錢好商量,價錢好商量!”
“好的,謝謝了!”
最終談妥價格在一百一車,和去年一樣,沈鋒目測估計應該需要五六車的樣子,好在垃圾中轉站離這裏不算特別遠。二十分鐘一個來回就夠了。
希望今天能夠全部運完,這樣就不用在晚上走高速了。
就在沈鋒煙瘾犯了,不停摸着嘴唇的時候,趙嬴走了過來。
“沈先生,能請你幫忙整理我父親的遺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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