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失獨（一）

不知為何，沈鋒今天醒的特別早，平時他都要到七點才會醒。或許是因為被子上面傳來的沉重感，他總覺得有什麽壓着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明明是單層的夏涼被而已，很輕很薄，風一吹就跑了，為什麽會覺得沉。

他猛地睜開眼，一張大臉就在他的上方，他吓得伸手去推，發現竟然是亡魂在陰陰直笑。平時裝作天真可愛的亡魂張開了血盆大口，滿嘴獠牙還滴着血，向他撲來！

“啊——！”

沈鋒滿頭大汗清醒了過來，這次是真的醒了。竟然是夢，他看了看手機，準時七點鐘，他的生物鐘還是這麽準時，即使做了噩夢，也能及時醒來。

在夢裏張牙舞爪十分可怖的亡魂，此時像只小貓似的躺在他的床尾。明明是魂魄，卻像正常人一樣要睡覺，甚至還會睡懶覺，這是沈鋒沒想到的。

他仿佛還活着一般酣睡，表情自然又毫無防備，就像睡在自己家床上一樣。他熟睡時候天真又可愛的模樣，讓人覺得不如就讓他睡下去，不去打擾他，當然這個人，不包括沈鋒。

亡魂經常很晚了還騷擾沈鋒要求看垃圾肥皂電視劇，垃圾肥皂綜藝節目，浪費沈鋒的睡眠時間，所以他才不會那麽好心讓他睡到自然醒。而且這次居然還到他的夢裏吓人，沈鋒直接靠近了，怪叫一聲。然後就滿意地看到亡魂被吓得直接蹦了起來。

“沈鋒！你這個壞蛋！”亡魂氣呼呼地想要敲沈鋒，手卻直接從他頭上穿了過去，根本碰不到他。

“傻瓜，你根本碰不到我。”

看着傻乎乎碰不到，也堅持不懈奔過來的亡魂，沈鋒突然覺得特別好笑，夢裏吓人的情景也釋然了。只是，除了無害的亡魂，還有一只，莫名其妙的黑影，一直跟着他。這讓他着實覺得有些怪異。

好在那黑影通常都離他比較遠，這會兒也就是在角落裏，并沒有像亡魂一樣湊到他面前來。

亡魂的活潑好動驅散了他對于非人生物的恐懼感，但這黑影實在是讓他覺得不舒服。兼且這玩意很有可能是殘暴的罪犯。要不找個和尚什麽的做個法事把他弄走。沈鋒默默地思考着。

今天預約上門清理的時間是十點，現在暫時還沒有什麽事情。

亡魂被沈鋒吓過之後就氣呼呼地背對着他，一副不肯再理他的樣子。

雖然安靜下來也挺好的，不過習慣了他吵吵鬧鬧的樣子，驟然清靜了，讓他忍不住一直朝亡魂的方向看。誰知道對方也是悄悄轉過頭偷瞟他，兩人視線一對上，他馬上又露骨地移開，表現出一副氣憤的樣子。

顯然他在等着沈鋒道歉。

并沒有道歉打算的沈鋒又坐到了床上，打開電視開始看最近播出的央視大片《三國》。不知道亡魂喜不喜歡看，他之前一直要看韓國的愛情片之類的。

氣鼓鼓的亡魂不一會兒就被電視上的畫面吸引了。不同于韓國軟綿綿愛情片的畫面，磅礴大氣的風格，讓亡魂目不轉睛地盯着看。畫面裏正是諸葛亮見東風起，下了七星壇前往江邊。呂蒙奉了周瑜之命前來斬殺諸葛亮，卻撲了個空。

此時的諸葛亮正在小喬的車廂內，最終被趕來的趙雲救走。周瑜質問小喬為何要放走諸葛亮，小喬卻說諸葛亮曾經救過他，他不該忘記這一點。

沈鋒對這情節沒什麽感覺，要他說來這小喬是為了小恩失了大義，放跑了諸葛亮，這真是太過亂來，估計又是劇組原創的情節。

他悄悄地掉頭瞥了一眼亡魂，卻見他直勾勾地盯着電視，一副驚詫莫名，失魂落魄的樣子。不過本來就是亡魂了，也用不上這樣的詞，總之他的表情就是相當震驚，嘴裏還喃喃自語着什麽。

“怎麽了？不好看嗎，我換別的臺？”沈鋒上前搭話。

“沈鋒！”聽到沈鋒的聲音，亡魂突然回過神，大喊一聲，“我知道我叫什麽名字了！我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不錯啊，你叫什麽？”

沈鋒有些好奇他是怎麽想起來的。

“我叫小喬！”亡魂響亮地說道。

“什麽？”沈鋒以為自己聽錯了，重複了一遍。

“小喬！我叫小喬！我有名字了，以後你不要喂啊喂的叫我！”

“……你高興就好……哈哈哈哈哈…”沈鋒實在是忍不住狂笑起來。

“你，你笑什麽？！”亡魂氣得臉蛋都鼓起來了。

“你還叫小喬，人家小喬是大美女，你是個飄來飄去的小鬼，不好笑嗎。”沈鋒隔空彈了一下他的額頭。

名字想起來了，那麽其他的應該也快了吧，這家夥什麽時候能想起自己的家人，或許就有可能替他解決問題，然後……大概他心滿意足的時候，就會消失了吧，就像他突然出現一樣。

“你好，小喬，恭喜你今天終于有名字了。”

亡魂扭扭捏捏地想要說兩句什麽，沈鋒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是殡儀館的壯哥，除了回頭客之外，沈鋒的客源大多都來自他。

“喂，壯哥，早啊，什麽事？”

“你家遠方親戚？行啊，下午應該可以，你把聯系方式發給我，我這邊跟人家聯系。”

“行，就發微訊上，對了，是去世多久的？”

“自殺？半個月？哦，行，知道了，那我先去現場估價，然後去委托人家裏。”

“樓上下？那更好，不用多跑路了，行，一定辦妥了。”

亡魂，不，小喬看他挂斷了電話，滋溜跑了過來。

“沈鋒，下午又有現場要處理嗎？”

他相當敏感地聽到了自殺，半個月之類的只言片語，推測出了大概。幸好他只能聞到一點點味道，要不然那樣可怖的現場他真是不敢去。雖然作為一個魂魄來說不應該害怕，但可能是受他自己生前的影響，即使完全想不起來，害怕的東西還是會害怕。

“嗯，是自殺的現場，到時候你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閉起來。”

“沒用，還是會有味道。”

“當然會有味道，那是人類留在世界上最後的味道了，沒有人陪伴，沒有人在意，所以才會執着地把那味道留下，大概是對世界最後的留戀了。”

“啊？只是比較倒黴，沒及時被發現吧……”小喬嘟囔着。

“是啊，比較倒黴……如果我突然死掉了，大概也會和他們一樣。”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什麽也沒有，孤零零地存在這個世界上，最後剩下的只有帶不走的軀體。唯一陪他說話的，就只有誰也看不到的亡魂，有時候他甚至懷疑，亡魂是不是他太過孤獨，所以幻想出來的。

“別這麽悲觀，你趕緊趁還走得動路的時候，找個人陪着你，不就可以了嗎。”

“希望能找到吧。”會有這樣的人嗎，或許永遠都不會出現。這世上沒有誰離了誰會活不下去，就像父親早早地離開了，自己卻仍然掙紮着活了下來，雖然很艱難，但還是活着，人的求生欲真的是很強。

叮咚！

樓下的門鈴突然響了，胖子他們三人都有鑰匙，不會按門鈴，估計是快遞吧，不過今天快遞來得有點早。

沈鋒趕緊下了樓，門一開，果然是慣常送快遞的小李。小李是申通的快遞員，負責送他們這一片的快遞。

申通的快遞點實際上是一家移動營業廳，兼做快遞的，這片除了順豐之外的所有快遞點都集中在這家營業廳。所以小李實際上是三通一達的派送員，不過如果寄件的話，他只會給申通的單子。

“沈哥，買的書吧，好沉！”小李笑着向沈鋒打招呼。

“嗯，一些閑書，”沈鋒含糊地答道，“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送貨了？”

“沈哥你沒有女朋友不會關注，七夕快到了呀！快遞那叫一個多，現在不開始送，到晚上九十點都別想送完！”

小李搖搖頭，嘆了口氣，他是前年開始在這一片送快遞的，每年快到過節的時候都忙得不得了。去年的雙十一甚至把親戚都叫過來幫忙送貨。

沈鋒有時候會讓他把鄰居的快遞放自己的事務所，自己閑下來的時候會幫他把這些件給送了。

“好了，沈哥，我去送貨了！”小李招呼一聲就匆匆走了，改裝過的三輪電動車後面一個巨大的貨倉，透過縫隙可以看到裏面塞得滿滿的都是快遞。

“嗯，辛苦了，你去忙吧。”真的好沉，兩份的成人自考材料總算到了，等晚上的時候自己就可以進行複習了。

沈鋒準備報考明年上半年的自學考試，買材料之前，他打電話去了教育局詢問，得知需要在網上現行報名，然後帶着相關證件現場報名，每年會有四次考試機會。

他沒有急着拆快遞，只是放到了一邊，先行洗漱之後，出門吃了早點後，就和胖子去了約好的地方一起去整理遺物。這次是郊區一家療養院的一個老人去世。現場并沒有特別猙獰的痕跡，老人去世的時候應該很平和。

把東西都差不多整理好之後，也快要到中午了，和委托人聯系後，對方表示自己老娘沒什麽積蓄，遺物肯定都是些垃圾，衣服什麽的直接扔了，實在有值錢的東西再寄回來。

既然是委托人的意見，他們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先把東西都打包了，拿回來之後仔細翻找看看值錢的東西有多少，再寄過去。

到了下午，沈鋒留下胖子整理老人的遺物，他按照約定，出發去壯哥遠方親戚家拜訪。他換上了比較正式的黑色西裝，他不希望估價時候給別人帶來不好的印象，這也算是對死者家屬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