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無人知曉(end)

第二天一早,兩人去食堂解決了早飯,就搭乘公交去車站。喬羽先上了大巴,環視周圍一圈,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打了手勢給沈鋒,示意他上車。

“早知道昨天就坐大巴了。”沈鋒有些懊惱地道。

“也不一定大巴就沒有那些東西,這次只是碰巧沒有罷了。”喬羽撣了撣座位上的塵屑,坐下。

“一個小時能到吧。”

“應該可以。”

昨晚由于在陌生地方,沈鋒不能馬上就入睡,所以睡眠質量相當不好,幾乎就只睡了兩三個小時,早晨很早就醒了。坐在大巴上面,即使颠簸來颠簸去,也絲毫不能影響他想要睡覺的沖動,不一會兒,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睡着了。

喬羽看着沈鋒的睡臉,線條堅毅的臉部輪廓,微微一笑。這個人來得神奇,就這麽将他日常的生活給打破了,不過他并不讨厭這種感覺。生活需要節奏,但是也需要驚喜。喬羽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慢慢翻看。

或許是太困了,沈鋒中途一次也沒有醒過來,就這麽一直睡到了終點站。

“小帥哥,你快叫醒你朋友吧,我這邊還要打掃衛生。”司機無奈地看着還在呼呼大睡的沈鋒,以及在旁邊等沈鋒醒的喬羽。

“……好的。”

喬羽猶豫了一會兒,他不擅長讓別人為難,也經常很難拒絕別人的要求。他拍了拍沈鋒,開始喚醒他。

“沈鋒!沈鋒,到站了!”

迷迷糊糊的沈鋒被喬羽的聲音驚醒,揉了揉有些紅腫的眼睛,“到了?”

“嗯,走吧,其他人都下去了。”

沈鋒這才注意到周圍的乘客已經全部下車了,他趕緊起身,跟在喬羽後面下了大巴。

車站相當破舊,出站口的牌子上滿是黑灰和黃色的污漬,甚至都沒有放平,反而向一邊歪斜着。兩人一前一後向出站口走,這裏或許是太偏僻了,連慣常熱情的大媽們都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要不要住宿之類的也問得不甚積極。

沈鋒掏出手機,看了下地址,再看看喬羽不甚強壯的小身板,盡管走走路三十分鐘應該能到,不過不能讓喬教授走這麽遠路吧,他可是做學問的人,不像自己這種體力勞動者,肯定吃不消。

“我們打車去吧。”沈鋒提議。

喬羽也沒有反對,他也不清楚下了車離那裏還有多遠。雖然沈鋒也不認得路,但是比他這路盲應該好一些吧。

兩人打車到了這地址的附近,更子街。

渡口區屬于郊區,和市中心的繁華完全不一樣,透着股子微微的鄉土氣息。路邊隔三差五的也種着些金桂,風一吹,袅袅然然的香氣撲鼻而至,倏忽又變淡了。

路邊的店鋪都是些高高矮矮不甚整齊的,大多都是些自家房子改建的,一樓開店,二樓住人。不過大多數人家還都是有門牌的,這些門牌看上去簇新簇新,可能是最近剛裝上去的。

“金魚巷子四號,還是個巷子,要怎麽找?找個住戶問問吧。”

沈鋒撓了撓腦袋,四下張望,想要找個附近的住戶打聽情況。對面正好有個訂牛奶的點,似乎還兼職送快遞,訂牛奶的大姐百無聊賴地在嗑着瓜子,沈鋒馬上就跑過去詢問了。

“大姐,想問下你,知不知道金魚巷子在哪裏?”

沈鋒下意識地看了下頭頂的門牌號,更子街5號。

“金魚巷子?”大姐砸吧着嘴,吐出片瓜子殼,又拿起一粒,磕開,“我不是本地人,不太清楚,你去問問對面那家香燭店的大爺。”

“謝謝。”沈鋒道了謝,又向對面走去,一輛車飛奔而過,揚起一陣灰黃猛烈的塵土,他下意識地擋住身後的喬羽,仿佛他是嬌弱的花,需要人呵護。塵灰都被沈鋒一個人吃了,變得灰頭土臉的,他抹了下臉,手都黑了。

“鄉下車子開得真快。”沈鋒搖搖頭,看着滿手灰,想在衣服上蹭,喬羽在一邊,他有些不好意思做這些粗俗的動作。

喬羽瞥見他擋在前面的手臂,垂下眼簾,拿了紙巾給沈鋒擦臉,紙巾擦得黑乎乎的,又遞給他一張擦手。兩人靠得有些近,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

沈鋒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我去對面看看。”

對面香燭店的老爺爺,年紀有些大,還耳背,沈鋒愣是問了好幾遍,對方才聽明白,拉着嗓子大聲在沈鋒的耳邊回話。

“金魚巷子前幾年改建,現在已經沒有了,喏,對面的住家就是金魚巷子改遷的。咳咳咳。”大爺咳嗽了幾聲才把話給說清楚了,他接過沈鋒遞來的煙,夾在耳後。

“對面?大爺,你認不認識嚴文玉?”這個大爺既然在這裏住得久,這樣的小鎮,大多數都沾親帶故的,說不定就認識嚴文玉。怕大爺聽不清楚,沈鋒擡高了嗓子問話。

“嚴文玉?”大爺頓了片刻,似乎是在回想,“這個我記不太清楚了,不過姓嚴的話,對面的機面店,就是姓嚴的,鎮上就他們一家,你去那邊問問。”

謝過了大爺,沈鋒和一邊的喬羽打了招呼,示意他跟上。喬羽站在風中,颀長的身體似是有些瑟縮,抱着肩膀跺了跺腳打了個噴嚏。

“問出來了?阿嚏!”

“對面的機面店一家姓嚴,說不定就是嚴文玉的家人。”看到喬羽打噴嚏,沈鋒皺眉,“你很冷?”

他馬上就脫下外套,扔給了喬羽,自己就只穿了件襯衫。

“沈鋒,我不冷!你一件襯衫會感冒的!”

喬羽想把外套還回來,被沈鋒擋住了,他握住喬羽的手。觸手冰涼,似乎透出絲絲的寒意,沈鋒的手卻溫熱無比,像個熱水袋。

“穿上。”他松開了喬羽的手,向對面走去。喬羽手忙腳亂地穿上外套,跟上了沈鋒的腳步。

又一輛車呼嘯而過,卷起層層沙塵。

機面店的女店主正在翻着晾曬的幹面條,沈鋒走上前去。對方擡起頭,燙着有些雜亂的卷發,約莫四十多歲的年紀,風韻猶存,還能看得出年輕時候的美貌。

“要買面?”女店主輕聲問道,她的聲音柔柔的,非常悅耳,和她的年紀不太相符。

“你好,請問你認識嚴文玉嗎?”

沈鋒的話音剛落,女店主的眼神就變得犀利起來,上下掃視着沈鋒,語氣也變得相當不客氣。

“你們找嚴文玉有什麽事?”

有戲,這女人絕對認識嚴文玉。沈鋒瞬間在腦內組織了一下語言,一套說辭就掰扯了出來。

“嚴文玉先生曾經在我叔叔那裏當過一段時間的生活助理,現在我叔叔去世了,他有些話想要帶給嚴先生。請問嚴先生現在住在哪裏?”

嚴文玉是不可能住在這裏的,如果是的話,這女人肯定直接就叫他出來,而不是一臉警惕地問他們找他做什麽。

“生活助理,是齊先生嗎?”

女人的臉上透出一絲訝異,張開問道,手中的面條不經意間捏碎了好些根。

“是的,齊嶺,齊先生,是我的叔叔。”

愣怔了片刻,女人放下了手裏的面條,站起身,“裏面坐吧。”

在桌邊坐定,女人倒了兩杯水給沈鋒和喬羽,熱水在玻璃杯裏冒着白氣,喬羽拿過杯子,冰冷的手瞬間尋到了熱度。

“我弟弟,文玉,已經死了。”

她指了指佛龛前供着的畫像說道。

佛龛前有兩個人,一個是老人,另一個是長得頗為俊秀的年輕男人,應該就是女人的弟弟,他們需要找的人。

原本默默站在沈鋒身後,從來沒有任何多餘動作的齊嶺魂魄,開始悲傷地搖着頭,站在嚴文玉的畫像前,像是難以接受對方的離世。

沈鋒眼中透出震驚,他想到了很多嚴文玉離開的原因,卻沒想到他已經死了。喬羽握緊了手裏的杯子,他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文玉走之前,一定要我聯系上齊先生,但是,他的手機碎了,我沒能找到齊先生的聯系方式。”女人捂住臉,眼淚順着指縫一點點的溢出,仿若她心裏的痛苦被壓榨而出。

“嚴先生是什麽時候死的?他是怎麽死的?”

沉聲将問題抛出,沈鋒深吸了一口氣。

“大概一年前吧,他有比較嚴重的糖尿病,所以去醫院領取胰島素回來注射,結果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疲勞駕駛的貨車,出了車禍。”

女人的表情寂寥,眼中凝結的悲痛幾乎要化成實質的利劍刺痛身邊看着的兩人。

“他臨死之前一直叫着齊先生,所以我還希望能找到齊先生,來看看他,但是他撞到了頭部,突然惡化,才一天,就這麽去了。”

“你從來沒見過齊先生嗎?”

嚴文玉照顧齊嶺好多年,照理說,他的家人應該會對齊嶺熟悉才對。

“嗯,文玉說齊先生不喜歡見到外人,所以我們都沒見過。但是齊先生是非常好的人,那時候我生了重病,是齊先生借了錢給文玉,說是在文玉工資裏支取的,不讓我們還錢。齊先生,是個好人,他是因病去世的嗎?”

女人氤氲的雙眼,帶着疑惑望着沈鋒。

想了許久,沈鋒決定還是不要把齊嶺的事情說出來,要不然這個姐姐肯定更加悲痛自責,既然知道的人就只有他和喬羽,那麽就讓這件事永遠地埋葬吧。喬羽覺得自己的手心被燙出了汗,有些疼。

“是的,他前些日子因為癌症去世了。大姐,想問下嚴先生的墓地在哪裏,我們想去拜祭一下。”

沈鋒咬了咬嘴唇,收起內心狂湧的悸動,詢問了嚴文玉的所在。

“我現在沒什麽事情,我開車帶你們去吧。”

女人走進內間,叫出一個拿着手機玩耍的半大少年,囑咐他看店,随後帶着兩人來到門口停着的一輛白色五菱宏光前面。

“你們就坐在後面吧。”

“等下,我去買點紙還有香。”

沈鋒快步跑到對面之前問話的香燭店,買了線香還有黃紙。喬羽先上車等他。

熟練地發動汽車,雖然路有些不平,甚至還有完全沒有鋪的泥路,但是女人車開得穩健,很快就載着沈鋒和喬羽來到了墓地。這裏草木茂盛,種滿了油菜,旁邊有一條特別小的河,似是聯通到外面的河,裏面的水還在潺潺流動着。

“弟弟葬在這裏的時候,油菜花開得特別好,滿眼望去都是金燦燦的花。再向裏面走一點就到了。”

女人在前面帶着路,她消瘦的身影顯得柔弱,但腳步卻堅定。在一座簡單的墳上,挂着嚴文玉的照片,他唇角微揚,似是在笑。

“你們先拜祭吧,我在外面等你們。”女人難以抑制自己的心情,哭出了聲,一路跑着離開了墳地。

沈鋒用打火機點上線香,插在墳前的香爐裏,又在一邊尋到鐵桶和木棍,将黃紙燃上,随後從口袋裏掏出那封齊嶺寫給嚴文玉的信,扔進了火中,看着高竄的火苗,将信紙吞沒。

身後的齊嶺對着沈鋒張了張口,似是說着感謝的話,然後就消失了。沈鋒總覺得他是和嚴文玉團聚了,既然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那麽是不是還能在另外一個世界相聚呢。

喬羽站在五米開外,審視着周邊。

“他們團聚了。”他如此說道,随後又快速地靠近沈鋒,或許身在墓地,這裏的亡魂太多,讓喬羽有些無法适應。他靠着沈鋒,有些瑟瑟發抖。

“你還冷嗎?”沈鋒反身抱住喬羽,身邊的人那麽瘦,讓他忍不住抱得更緊,“手還冷嗎?”

他松開喬羽,握住了他仍然毫無溫度的手,感受到那消瘦的手逐漸有了溫度,上一次這樣握住別人的手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其實,嚴文玉并沒有抛棄齊嶺,是齊嶺,放棄了自己。”沈鋒回想起那被蟑螂包裹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房間。

“是的,但是嚴文玉大概是齊嶺世界裏面唯一能感受到的溫暖,一旦失去了就萬劫不複。他完全執着于這點溫暖,不再去尋找其他的救贖,最終毀滅了自己。”

喬羽輕聲地說道,他的聲音似是被風吹得斷了線一般,沒有實感,飄忽不定。他被握住的手,變得暖和起來,齊嶺是不是也從嚴文玉那裏感受到同樣的溫暖。

兩人拜祭完了,走出墓地,跟着嚴文玉的姐姐又回到了小鎮上。下了車,兩人向嚴文玉的姐姐告別,準備離開,對方指明了可以搭乘的公交站臺方向。他們默默無言地向所指的方向走去。

風沒有絲毫變小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大,吹得人幾乎不敢睜開眼,卷着路邊的沙塵越來越猛烈。後面沖來的一輛汽車晃着S彎不斷靠近。沈鋒卻沒有察覺。

等到他發現的時候,車卻已經近得無法躲開了。

喬羽伸手想要拉他,卻被推得更遠,沈鋒擔心連累到喬羽。或許就只在一瞬間,沈鋒被一陣詭異的光線包裹住,整個人滾到了路側的泥地裏,如同醉酒一般行駛的車,則繼續前行,直至撞上路邊的磚牆上。發出轟隆巨響。

“沈鋒,沈鋒!你要不要緊?要不要去醫院?”喬羽上前緊張地問道,沈鋒渾身是泥,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沈鋒卻一句話也不說,開始掏褲子的口袋,口袋裏的小貓鑰匙鏈碎了,随後就在兩人的面前,鑰匙鏈一點一點地消失不見了。沈鋒茫然四顧,似乎在尋找着什麽。

“鑰匙鏈,消失了……”喬羽驚詫地看着面前消失的鑰匙鏈,卻顧不上關注這異象,他只忙着上下打量沈鋒,在他頭上摸索,生怕他撞到哪裏了。

“……小喬,不見了。”沈鋒茫然四顧。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最後一個故事,就完結了,做到有始有終,故事都是我想寫的,不過大概直接寫夫夫兩人抓鬼會比較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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