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雙生（二）

女人說完這兩個字，竟然撲通一聲就倒在了地上，暈了過去。

“張揚？喂，你沒事吧，喂！”

沈鋒覺得相當郁悶，才到這裏，委托人竟然就暈了。他不敢亂晃動對方，萬一是什麽腦溢血之類的就糟糕了，他趕緊打了電話給120，讓對方派車過來。

大約十分鐘，120的急救車來了，用擔架将中年婦女擡了下去。沈鋒也跟着去了醫院，幸好對方沒有什麽大礙，醒過來後，對方看到沈鋒，還是那副見了鬼的樣子，讓他覺得特別奇怪。

“大姐，究竟怎麽了，你為什麽看我是那副表情？”他已經在廁所照過鏡子了，也沒覺得自己哪裏着裝不得體，都很正常。

“抱歉，你長得，和我的侄子，太像了，所以我……有點吓到了。”女人表情複雜，豈止是像，根本就一模一樣，她到現在都不敢直視這個男人。

“大姐，我叫你家人來吧，電話告訴我一下。畢竟你在醫院是需要人照顧的。”沈鋒拿出手機，看着女人，對方避開他的視線，說出了一個號碼。

沈鋒撥了電話，告知這裏的情況後，就離開了病房到走廊上。等到女人的家人來了，沈鋒才走，這個家人見到沈鋒也像是看到鬼一樣，瞪大了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他實在不想再看到這樣的情景，就打了招呼離開了。

回到事務所，岳錦坐在電腦前面發呆。其他兩人都不在。

“岳錦，今天我去估價的那家死者叫什麽名字？”

他忍不住問道。

“我看一下。”岳錦愣了一下，低頭翻登記的本子。

“叫張揚，自殺的。”

“哦……”被人說和死掉的人像，真是一點也不愉快。

第二天，在事務所還沒有開門的時候，沈鋒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睡眼惺忪的沈鋒，還以為是胖子或者小關提早來上班，忘記帶鑰匙之類的，他穿着睡衣就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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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站着的卻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而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膚色白皙，是那種長期養尊處優才能養出來的細瓷般的白，身材瘦削修長，表情孤獨而憂傷，眼睛黑而大，卻沒有什麽神采，緊湊的眉間有化不開的愁緒。

她穿一身深駝色的套裝，更顯得清瘦，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似的。看到沈鋒的第一眼，她大大的眼睛就盈滿了淚水，在沈鋒還懵懵的時候，對方一把抱住了沈鋒。

“你是誰？你幹什麽！”大清早的，突然跑出來一個女人，還抱住自己，任誰都會吓到的，沈鋒也不例外，如果不是能實際碰到對方，他甚至懷疑對方是不是鬼了。

“對不起，吓到你了，對不起，我的孩子……”女人抖抖索索地松開沈鋒，看到對方不耐煩和怪異的神情，她抽噎着，大半天都只是哭，也不說話。

“要到裏面坐坐嗎？”沈鋒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一個女人在門口哭還是挺不像樣子的，要是被多嘴多舌的鄰居看到又要無事生非。

女人有些怯怯地點點頭，跟着沈鋒走了進來。她環顧四周，像是看新鮮似的望着周圍的陳設。

“喝茶還是橙汁？”

“白開水就行。”

沈鋒從消毒櫃裏拿出待客的玻璃杯，倒了一杯前一天晚上的白開水，今天他才剛起來，還沒有燒水。他看着女人拿出紙巾在椅子上擦了又擦才坐下，又拿出水壺開始燒水。

“可以稍等一下嗎，我來燒水。”

“不用麻煩了，我不渴的。”女人看到并沒有水，就趕緊說道，她聲音細軟，像是吳侬軟語一般，讓人耳朵聽了發癢。

沈鋒自顧自地燒上水，随後走到女人的面前，拉出一張椅子坐定。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你是誰？”

女人一聽到沈鋒的問話，頓時不安起來，嘴唇翕動着，張張合合，卻始終沒有突出一個字。她顯然很緊張，眼睫都在顫動，鼻子微微縮緊。

“這麽一早就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沈鋒看到女人還在抽噎，心中覺得有些厭煩，但又擔心是客戶相關的，所以語氣還是放緩了說道。

“我，我……說了，你不要太驚訝……”女人顫抖着細白的手，向前伸着，似乎是想要握住沈鋒的手。沈鋒皺着眉縮了回來，女人撲了空。她顫抖着肩膀，捂住臉。

“孩子，我是你的母親，親生母親……”

一句讓沈鋒如遭雷擊般的話語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對方似乎開口了，就不再那樣顧忌，反而說話流暢了許多。

“三十年前，你父親和我分開了，我們就各自帶了一個孩子，我一直想找到你，但是你父親神出鬼沒，我找不到他。”女人擡起頭，眼中仍然含着淚，眼眶紅了一圈，還有些腫。

沈鋒面無表情，他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面對這個突然蹦出來的親生母親。三十年沒有見過面，也不存在什麽母子親情一說，對方在他看來就是一個陌生人。即使認了親，他也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麽改變。

“既然三十年沒見了，那麽又為什麽突然找上門來，就裝作不認識，不再見面，不是也挺好的嗎，我對母親什麽的，完全沒有期待過。”

女人像是被當頭打了一棒似的，愣住了，她大概沒有想到沈鋒會是這樣的态度，她低下頭，肩膀一聳一聳的，又開始抽泣。

這時候，又傳來敲門聲，沈鋒聞聲去開門，門外站着一個男人，約莫五十歲上下，他探頭進來，看到女人正在哭泣，緊皺眉頭，用力推開了沈鋒。

“我說了，讓你不要來找了，都這麽多年了，你難道還惦記着那個男人嗎？”

女人柔柔弱弱地靠在男人的懷裏，眼神哀戚地望向沈鋒。沈鋒沒有溫度的視線回望過去。

“真是沒有良心的小孩，你母親找了你那麽多年，剛見面就讓母親哭得這麽厲害，真是毫無教養。”男人輕蔑地掃了沈鋒一眼，口出惡言。

“不要這麽說，這孩子只是太突然了，一時還不能接受……”女人弱弱地阻止着男人的話語。

“有什麽突然的，他這麽大年紀了，又不是真的小孩子，自己沒有一點判斷能力嗎，不接受就能夠口出惡言嗎？”男人的憤怒似乎用錯了地方，一個勁地沖着沈鋒吼道。

“可以請你們出去嗎？”沈鋒不想看這兩人唱戲，直接讓他們出去。

女人像是被暴雨擊打的花朵一般，瑟瑟發抖，靠在男人的肩上，哭得更厲害了。

“這是身為兒子會說的話嗎？不是親自教養的，果然不熟！”男人叫嚣着，聲音拔高了一個音。

沈鋒看着男人，像看一個跳梁小醜。

“張揚為什麽要自殺？”

這兩人瞬間卡殼了，女人也不哭了，只是繼續露出哀傷的神情，男人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扭過了頭。

“沒有親子鑒定，我也不清楚這位女士和我究竟有沒有親屬關系，所以現在下定論為時過早。另外，”沈鋒補充了一句，“張揚的房間打掃還需要嗎？”

最終，男人帶着女人走之前，和沈鋒約定了去張揚房間打掃的時間。

“多謝照顧生意。”對着兩人的背影，沈鋒輕輕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