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上元二年，二月末。
這一年雪落得晚，停得也晚。立春已過，寒風肆無忌憚席卷大地，長安城街頭，人們仍裹在冬衣裏，街道上積滿了落雪，行人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艱難行去。忽有一騎快馬自城門下飛奔而過，馬蹄揚雪，濺落的雪花撲在行人臉上、衣上，來不及避讓的行人有幾個被馬踢倒在地。那騎在馬上的騎士絲毫不顧揚長而去，只留身後一片謾罵叫嚷之聲。
南亦遠正在街上，他見馬上騎士飛揚跋扈，當即一個飛身，将那騎士自馬上踢了下來。騎士哪料到有人會大膽偷襲，他摔在地上，尚未回過神來。南亦遠撩起衣袍，來到騎士面前，一手拎起那騎士衣領，揮手将騎士遮擋風雪的面罩給摘了下來。騎士面白無須，一張臉透着陰柔之相，南亦遠擰眉，他又看了一眼這人衣着，旋即知曉這人是哪裏來的了。
“你居然敢将我踢下馬來，不要命了！”騎士被南亦遠拎起衣領的一刻終于回過神來，只見他陰柔的面相之中露出猙獰之色，他厲聲喝問南亦遠，然而身子瑟瑟發抖。
南亦遠嫌惡地将騎士用力丢在地上，他站起身來，拍了拍手道：“大唐律令，皇都內禁縱馬飛奔，論你是誰，違者杖則三十！”
那宦官膽子不大，剛被南亦遠一腳踹下馬還未醒過神來，又被南亦遠這一下指摘，吓得連爬都爬不起來，他翹起一根手指怒氣騰騰地指着南亦遠：“你知道我為何縱馬飛奔？李光弼在邙山打了敗仗，河陽、懷州都落入了史思明之手！”
聽得這宦官所言，南亦遠挑眉，心中微動，李光弼是朝中唯一能與郭子儀相較的人，連他也吃了敗仗，這朝廷還有誰人可用？
“你、你竟然将我踢下馬來，我要禀明李司馬，讓他治你的罪！”那宦官終于有力氣站了起來，然而還未等他站定，南亦遠連給那宦官左右膝蓋各一腳，那宦官又摔跌在地。圍觀的百姓紛紛替南亦遠叫好，那宦官實在是欺人太甚！
“你……”
宦官剛要開口再言，就見南亦遠擡起腳來似要再踹，宦官吓得連忙噤聲，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南亦遠冷笑：“你這哪裏是進宮向聖人報信，你這分明是要去告狀，是也不是？”
宦官被南亦遠瞪着，敢怒不敢言，他見南亦遠并不懼他，又說出了他心中想法，那宦官倒也不傻，他一番思量，便知南亦遠應是有些背景之人。
“先生誤會，軍情緊急，還請先生……”
“南先生，原來你在此處。”一駕車辇不知何時出現，坐在車辇上的青年着一身錦裘，他微微笑着，神色與李倓有幾分相似。
宦官一見來人，忙跪在地上，向來人行了禮：“參見太子殿下。”
李豫瞥了一眼宦官，讓宦官起身，他又望向南亦遠道：“先生昨日離宮前留了個殘局與我，我思索一夜都未想出對策來，今日特來請先生指教。”說着，他對身旁騎在馬上的玄甲将軍點了下頭，那玄甲将軍笑盈盈地跳下馬來，迎着南亦遠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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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亦遠知太子是為了替他撐腰，故而編了幌子，南亦遠也不拒絕太子好意，他笑微微地看着走近自己身邊的男人，拱手對太子做禮：“僅憑殿下吩咐。”
“皇甫将軍，南先生便交給你了。”李豫說完，吩咐車夫繼續往前走，看那方向應是去郭子儀的府邸。
南亦遠撇下宦官，與皇甫濯一同跟在太子車辇後。等兩人走得差不多遠，南亦遠笑着問皇甫濯：“你是特意來救我的？”
皇甫濯也笑道：“哪有這麽巧，早晨在宮中殿下收到那人消息，讓殿下趕緊往郭帥府邸一敘。誰知路上遇見了你，還見到你又把人給踹了。”最後一句，皇甫濯說得意味深長。兩年多前他與南亦遠初見，南亦遠便是一腳把一個回纥人給踹下了擂臺。如今想來，往事歷歷在目，而那人如今與自己肩并肩地走在了一起。
南亦遠聳眉：“你是覺得我太兇了？”
皇甫濯一邊搖頭，一邊笑着，他是了解南亦遠的脾氣的，不論自己說是或不是，都少不了南亦遠一記白眼，索性他什麽也不說了。
南亦遠果然丢給皇甫濯一記白眼，而後正色道：“太子殿下帶走我，也等于是給了李輔國一個面子，若我将那宦官送去京兆尹，李輔國顏面何存？”
皇甫濯點頭：“此時不宜直接挑釁李輔國，他如今春風得意，将他捧得高些，以後他摔下來才會覺得痛！”
“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嚣張氣焰。”南亦遠恨恨咬牙。
得知李光弼大敗，郭子儀面色變得頗為難看。原本躊躇滿志的人，此刻臉上蒙了一層陰霾，他在屋內來回踱步，時不時嘆息一聲。
“此番李光弼敗于邙山，只怕聖人也會像對我一樣對他吧。”郭子儀哀嘆，此時正值用人之際，李光弼若被貶谪，不知與史思明這場仗該如何繼續打下去。
李豫卻道：“這場仗于我大唐來說，未必是壞事。”
南亦遠與皇甫濯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他們隐隐覺得李光弼這場仗輸得蹊跷，其後果然有李倓的推波助瀾嗎？
郭子儀倒沒想那麽多，他道：“殿下為何會如此覺得？”
李豫被郭子儀這一問，慌了神，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這不、古人、古人說福兮禍之所伏，福兮禍之所倚嗎……”
郭子儀看着李豫，他似也知曉了些什麽，終歸沒說出來。“殿下，此番前來，是否有事相商？”郭子儀問道。
李豫想了一下，點頭道：“郭帥覺得，我唐軍再與回纥軍合作如何？”
南亦遠眉梢一聳，李光弼與郭子儀接連被貶谪，如今唐軍中無人可用，所以李倓這一步棋是想用大唐兩員大将，換來與回纥軍的合作不成？南亦遠隐隐覺得，李倓所圖，并非與回纥軍合作如此簡單，他要的恐怕會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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