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董則成最終惆悵地走了。

他和池嘉讓認識這麽多年,知道池嘉讓雖然話少,但從來都不騙人。

既然池哥都說這小美女脾氣不好駕馭不了,那他還是回頭告訴自己班裏那幫兄弟,都死了這條心吧。

董則成一走,池嘉讓又趴下開始補覺。

每天晚上,他都要從寝室偷偷溜出來打游戲。游戲這玩意兒就是這樣,就算你有多麽高的天賦,不每天堅持訓練保持手感,就立刻會泯然衆人。

這麽多年,他早就練就了【無論在多麽吵多麽不舒服的環境裏都能睡着】的本事。

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怎麽的,都過去五分鐘了,他卻還沒睡着。

莫名其妙的,他又想到了剛才董則成的話。

——“我在食堂看到過她一次,确實好漂亮的啊!雖然長得沒那麽高吧,但是女孩子就是要嬌嬌小小啊!而且看她和朋友說話笑起來的那個樣子,确實感覺很可愛啊。”

漂亮。

嬌小。

可愛。

這三個詞,用在明杳身上?

池嘉讓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懶懶地笑了一聲。

這小刺猬倒是挺能僞裝的。

這麽一折騰,睡意消散全無。池嘉讓看了一眼時間,從課桌肚子裏随便翻出一張試卷,自開學以來史無前例地,第一次做了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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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杳抱着一大疊數學試卷進教室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破天荒的場景。

她有些訝異,甚至還下意識地扭頭去看了一眼走廊外。

夕照的太陽沒有意外,還是挂在西邊的高架橋上。

池嘉讓竟然在做作業?

瘋了嗎?

這段時間,明杳催池嘉讓交作業催得心累,都到了絕望的地步。

連拖堂李天王都說算了,池嘉讓只要自己考慮好就行,不用管他——所以,明杳壓根都沒想到,有這麽一天,池嘉讓竟然會主動做作業。

似乎是感應到她驚奇的目光,少年手裏的筆尖一頓,随後遙遙看了過來。

目光未撞及的前半秒,明杳反應迅速,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然而,她的眼角餘光依然捕捉到了一抹略帶玩味的笑。

少年似乎發現了她剛才的凝視,好整以暇地看了自己一眼,也毫不避諱,手裏吊兒郎當地轉着筆,一副“你承認吧你剛才就是在偷看老子”的大爺樣。

明杳深吸一口氣,不打算再理他。

還沒上課,所以班裏的同學都還沒到齊。不過,看到明杳手裏捧着的那疊試卷,所有人都激動地圍了上來。

“摸底考出成績啦?!”

“課代表我幾分啊?我及格了吧?”

“啊啊啊啊好緊張好緊張好緊張!明杳我也來幫你發試卷吧!”

“這次平均分多少?保佑我上平均分嗚嗚嗚嗚!”

明杳被圍在中間,有些無從招架。

畢竟是上高中以來第一次考試,所有人都對這場考試抱有前所未有的期待和敬畏。

經過一個暑假,有人希望一戰成名,有人只求不會掉隊。

“慢點慢點……一個一個來。”明杳的腦袋被吵得嗡嗡作響,“試卷我一個個發到座位上,平均分的話李老師待會兒會公布的,我就先不說了。”

“哎呀,課代表你這就不夠意思了。”說話的男生是個小胖子,叫邵游,此刻正捧着一包薯片吃得津津有味,說話也含混不清,“你明明知道平均分的嘛,就和我們透露一下嘛?幹嘛還吊着我們啦。”

“對呀對呀。”另一個叫江昊昊的男生也附和,上前想把明杳懷中的試卷接過來,“別吊着我們胃口呗。試卷我幫你發,你就別辛苦了。”

明杳猝不及防,手裏的試卷被江昊昊搶了過去。

最上面一張試卷,恰好是莊以凝的。江昊昊和邵游看到她的分數,立刻大聲地叫了起來。

“哎呀!莊以凝這次只考了這麽點分呀!這次考試題有這麽難嗎?我覺得也沒有這麽誇張吧!”

“喂!”明杳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想把試卷奪過來,“沒必要這樣說其他同學吧?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明杳的語氣強硬,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江昊昊和邵游有些下不來臺。

這個年紀的少年自尊心最強,明知自己做得不太好,還要梗着脖子反駁:“這麽兇幹嘛,我說的是實話嘛!”

邊說着,江昊昊還邊往下翻:“你看,大家的分數都比她高嘛!莊以凝不會是全班最低分吧?那她數學真的有點差哎!”

明杳面色沉凝:“給我。”

“不給不給就不給。”江昊昊做了個鬼臉,嬉皮笑臉道,“課代表你辛苦了,我幫你來發試卷吧。”

明杳:“你給不給我。”

“不給!”

“你不給是吧。”明杳忍無可忍,看着還亮着的電腦屏幕,冷笑,“剛才有誰玩了電腦,不用我說吧?”

剛才還圍着電腦笑得開心的江昊昊:“……”

“你也清楚校規,偷玩電腦被老師知道的的話,會直接叫家長來談話。”明杳斜睨江昊昊,聲音裏的威脅意思很明顯,“所以,你給不給我試卷?”

李老師剛才叫明杳親自發試卷,也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年紀的男生其實心思也不算壞,但就是太皮了,從來都沒個輕重,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傷害,也從來不會為別人敏感的心考慮考慮。

幸好莊以凝現在還沒來教室,否則被她聽到了江昊昊的嘲笑,還不知道要難過幾天。

江昊昊躊躇了一會兒。自尊心和恐懼心在做着激烈的鬥争。

兩人僵持不下。

明杳正想再緊逼一步,卻聽見身後有人不耐煩地冷笑了一聲,聲音微啞,帶着一夜未眠的濃濃困意。

“有完沒完?”少年的聲音清透,桀骜裏裹挾幾分青澀的質感,“吵死了。”

明杳愣了一下,扭頭看過去。

明明池嘉讓剛才還在做作業,現在卻一臉困倦地撐着半邊臉,懶懶散散地靠在桌上,滿臉寫着“你們吵到老子睡覺了”的煩躁。

江昊昊也看了過去。

見是池哥發話,他也不敢再和明杳扯嘴皮子了。

江昊昊動作麻利,把試卷塞回明杳懷裏,還不忘低聲賠罪:“對不起課代表,我錯了我錯了。”

明杳的目光從池嘉讓身上移了回來。

她緊抿着唇,沒再說什麽,面無表情地開始發試卷。

……

試卷發到池嘉讓的時候,少年正靠在椅背上,手裏漫不經心地轉着筆,一只腳懶懶伸着,橫穿整個過道。

平時明杳經過,都會在心裏罵他一句沒素質——但今天,出乎意料地,她沒有在心裏罵他。

再看到池嘉讓的那張滿分試卷時,明杳似乎也沒那麽心緒難平了。

她将試卷在池嘉讓桌上放好,走出兩步之後,還是再次轉頭過來,低聲開口。

“謝謝你。”

池嘉讓挑眉看她,沒說話,眼裏的興味卻顯而易見。

似乎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明杳猶豫了一下,以為他是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補充道:“謝謝你剛才幫我解圍。”

雖然态度不那麽好嘛,但是明杳還是能理解池嘉讓的用意的。

沒想到,池嘉讓皺了皺眉,從喉口溢出一聲嗤笑,緩緩開口:“就這?”

“?”明杳無語,“那你還想怎麽樣。”

池嘉讓沉吟片刻,先是沒說話,随後他擡了擡桌蓋,随手從桌肚裏拿出一張紙條。

明杳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那張紙條遞到自己手裏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靠,所以池嘉讓當時表現得那麽臭屁,但他還是保留了她寫的賭約?!

她特麽還以為池嘉讓早就忘了這件事呢!!!

明杳怔愣三秒,鎮定開口:“你想怎麽樣。”

池嘉讓倒是幹脆利落:“你幾分?”

“……99。”明杳将紙條揉進掌心,滿臉大義凜然,“沒比過你,我願賭服輸。”

池嘉讓輕輕笑了一下,垂眼看向指間轉動的筆。

“所以我可以提要求對吧。”

“……嗯。”

池嘉讓頓了頓,語氣裏透露出幾分仁慈:“給我送一個月早飯。”

“?”明杳愣了一下,“去哪裏送早飯?”

池嘉讓報了一個教室門牌號。

明杳知道那個教室。那是一個英語小教室,就在隔壁樓。

她皺了皺眉,很是疑惑:“早上你在英語小教室幹嘛,背課文啊?”

池嘉讓擡眼看她,“你是傻逼嗎”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晰。

明杳足足花了一分鐘才反應過來,壓低聲音驚嘆:“……你晚上都在英語小教室裏玩電腦?所以你每天才總是這麽困?!”

池嘉讓:“。”

“……”明杳被他理所當然的态度堵得一時語塞,半天才接上一句,“……那早飯的錢誰出?”

池嘉讓有些不耐煩地擰了下眉頭:“你說呢。”

明杳張了張口,還試圖掙紮一下,想了想還是閉嘴。

……算了,這賭約還是她主動提出的,願賭服輸吧。

第二天,明杳比往常早起了十五分鐘,宿舍剛開門就出發去食堂了。

臨走前,莊以凝才剛剛起床,揉着眼睛在床上叫住她:“杳杳,你今天怎麽走得這麽早啊?”

“我有點事。”明杳急着走,言簡意赅,“我和別人約好了,先去吃飯了,回頭和你說。”

陳書韻也剛起床,在一旁開玩笑:“杳杳是要提前去教室學習吧?學霸果然和我們不一樣呢。”

“哎不是的。”明杳想了想還是停了下來,語速飛快,“你們還記得我和池嘉讓打了那個賭吧?我不是比他低一分嗎,所以現在我要給他送一個月的早飯而已。”

“一個月的早飯?!”莊以凝驚嘆,“他真的是壓榨你哎。”

“就是啊。”明杳有些苦惱地點了點頭,嘆了口氣,“但願賭服輸吧,誰讓我自己多事。”

她把宿舍的門開開,正要往外走,卻聽見莊以凝在身後又是一聲驚呼。

“等下!杳杳!”莊以凝興奮地爬到床頭,趴着問她,“你昨天和池嘉讓說賭約的時候,你和他說了幾句話?!”

“?”明杳沒明白莊以凝的意思,“這很重要嗎?”

“重要啊!”莊以凝激動地手舞足蹈,“你忘了剛開學那天你和我說的話了嗎?!”

“什麽?”

“你說如果有哪天你和池嘉讓說了十句話,那一定是因為你深深地喜歡上了他,所以要和他表白!你看,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呢!”

“我他媽……”明杳忍不住說了一句髒話,“莊以凝,你能不能閉嘴。”

陳書韻早在一旁咯咯咯地笑開了:“杳杳,你還說過這樣的話呀?不過說真的,池嘉讓長得又帥成績又好,喜歡他的女生确實很多啦,你要是喜歡他,也是正常。”

“我喜歡那個臭屁大爺?”明杳想了一下這種可能性,當場翻了一個白眼,“行了莊以凝你別天天诽謗我了,我走了886。”

話音剛落,明杳就把宿舍門重重合上,戴上了耳機。

耳機裏,傑倫《煙花易冷》的前奏響起,正好蓋住了莊以凝最後的一句話。

六點四十五,大部分學生才剛剛起床。教學樓還是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

明杳走到池嘉讓告訴她的那個教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從門上的一小片長方形玻璃看進去,整個小教室的窗簾拉得很緊,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

沒人開門。

明杳又敲了敲門。

很快,小教室的窗戶就被打開了。

池嘉讓惺忪着一雙睡眼靠在窗邊:“喂,別敲了。”

少年的嗓音微微沙啞,初晨的空氣靜谧空寂,這幾分磁性顯得有些勾人。

明杳摘下耳機,轉頭看過去。

朝霞微熹,從走廊外斜斜照了進來,溫柔地落在少年的發絲,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映出他淩亂劉海下,那一弧高挺的鼻梁。

明杳也是這時候才發現,池嘉讓覺得困的時候,眼角是微微下垂的。

他的單眼皮看起來有一點無辜,看上去格外幹淨,少年感十足。

她也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

久到少年終于有些不耐煩地開口:“飯呢。”

微妙氣氛瞬間被打破。

明杳擡了擡右手。掌心握着一個打包好的飯團。

池嘉讓看了一眼,側開身子:“進來吧。”

“……?”明杳有些不解,“你不給我開門?”

“開什麽門?”池嘉讓似乎想到什麽,倏爾又狡黠地笑了一下,看向明杳,露出右唇角若隐若現的酒窩,“你不會腿太短了,窗戶爬不進來吧。”

明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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