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整個世界仿佛安靜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有那麽一瞬間,明杳想用力把莊以凝那張聒噪的嘴給捂上,但她最終還是忍住了這股沖動。

表現得太過激,反而會讓人覺得心虛。

面對着十幾雙表面見過大世面一般無所謂、實則充滿了如饑似渴的眼睛,明杳尴尬地揚了一下唇。

“我開玩笑的,大家別當真。”

“玩笑?”董則成最先反應過來,暧昧地笑了一下,“這種玩笑我們總不會随便亂開,是吧,兄弟們?”

旁邊的人紛紛點頭稱是。

江昊昊唯恐天下不亂,還好死不死地加上一句:“數學物理都是差一點就不行的學問,課代表,你平時說話就這麽不嚴謹嗎?”

明杳:“……”

“對呀對呀。”莊以凝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我認識她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她開這種玩笑呢!反正今天我話不多說,池嘉讓你比賽好好表現就行,千萬別讓我們失望喲~”

掐着一把嗓子,最後還來了一個小轉音。

聽着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明杳面無表情地把手按在莊以凝的肩膀上,沖着一大幫子人讪笑一下,拉着這大嘴巴少女轉身離開。

她全程都沒有再看池嘉讓一眼。

……

“哎呀杳杳你害羞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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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着明杳的臉色不太對,等到沒人的角落,莊以凝才敢小心翼翼地開口:“我說的都是實話嘛。”

“反正我不喜歡他。”明杳申明。

“……我也沒說你喜歡他呀。”莊以凝狡辯,“我就是想說你本來很讨厭他,現在也沒那麽讨厭他,讓他覺得自己還蠻不錯的,在比賽前提升一點自信嘛。”

明杳:“……?”

我信你個鬼。

女子400米比賽檢閱完畢,明杳穿上釘鞋,靠牆開始做拉伸運動。

說不緊張,那是假的。明杳的運動細胞本來就不怎麽發達,鮮少參加運動會這種活動,這次純屬趕鴨子上架,迫不得已。

她一想到待會兒要站到賽道上,站在起跑線前,等着槍響的那一刻起跑,就有些緊張得窒息。

畢竟,整個學校的所有目光,在那兩分多鐘裏,只聚焦在跑道上的八個人身上。

她向來喜歡安安靜靜地聽歌做題,不習慣這麽受人關注。

莊以凝不知從哪兒幫她拿來一瓶礦泉水,邊遞給她邊安慰道:“別緊張呀杳杳,反正也快到你了,橫豎都是脖子上來一刀,大不了就跑最後一名嘛,跑完就沒事了,啊。”

“……”明杳冷靜地推開礦泉水,“我覺得你還是別說話得好。”

兩人插科打诨兩句,明杳倒也沒剛才那麽緊張了。沒過幾分鐘,參加400米的運動員們就排成長隊,跟着裁判老師走到操場上。

莊以凝一路陪着明杳走到賽場入口處。

一百米起跑線前,正好站了一排男生,蓄勢待發,準備開跑。

他們拉伸得拉伸、彈跳得彈跳,有人在試助跑器的位置,有人在深呼吸解壓——唯獨有一個人,懶散地站在人群之中,目光看着跑道盡頭,模樣疏離而冷淡。

“是池嘉讓哎!”莊以凝有些興奮,“沒想到我們正好趕上他的比賽了!”

明杳順着莊以凝的手指方向看了過去。

穿着白T的幹淨少年,第一眼不注意到都難。

仿佛是有感應一般,就在她看到池嘉讓的那一瞬間,池嘉讓也看到了她。

池嘉讓正站在半明半昧的陰影處,半邊身體浸潤在陽光裏,倨傲地揚了揚下巴,沖她笑了一下。

雙目漆黑,格外明亮。

明杳愣了一下,罕見地沒有移開目光,而是回給他一個笑。

少女的笑和她這個人一樣,即使很淡,轉瞬即逝,但依然驕矜有韌,堅定不移。

身旁的裁判吹了一聲口哨。

比賽快開始了。

池嘉讓不再看明杳,低頭呼出一口長長的氣,随後蹲身,弓背,上了助跑器。

操場看臺上,本來還嘈雜喧嚣的空氣,似乎也在這一秒安靜了幾分。

全場的熱浪都凝固住了。

莊以凝用力挽着明杳的手腕,一副想要看卻又不敢看的樣子,把這緊張兮兮的氣氛渲染到了極致。

明杳鎮定地拍了拍她的手腕,安撫她:“別緊張了,就小組賽而已,池嘉讓肯定穩進決賽的。”

“我沒為他緊張啊。”莊以凝說,“我是為他對手緊張。他們待會兒被池嘉讓虐得慘,在全校人面前,得多沒面子呀。”

明杳:“……”

行,是她多慮了。

就在她們說話的工夫,一百米起跑線旁,裁判已經舉起了槍。

連明杳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本來松弛的右手微微蜷緊了。

在等待槍響的那一秒裏,時間跨越通感,漫長到仿佛被拉成無數個光年的距離。

等到那一聲“砰——”終于響起時,全場歡呼聲震天。

“加油!加油!加油!!!”莊以凝邊跳邊瘋狂尖叫,“池嘉讓加油啊!!!沖啊!!!!”

明杳也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賽道上,仿佛是剩下了池嘉讓一個人。穿着白色T恤的清透少年,全力沖刺,不顧一切,向着終點奔跑。

夏末的陽光刺目耀眼,将他的衣服灌注得獵獵生風。

也将少年的每一寸狂妄、傲氣、青澀、幹淨,都顯照得一覽無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池嘉讓加油啊!!!給我沖啊!!!!”莊以凝嗓子都快喊啞了,整個人蹦得老高,恨不得也一秒瞬移到終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第一第一!保持住了!小組第一!!!池嘉讓第一啊!!!”

少年高揚起雙臂,仰起了臉,第一個沖過終點。

所有的尖叫聲、吶喊聲、加油聲,響徹這片天空,彙成了喧嚣的海洋。

遠處的熱浪翻滾,合歡樹的葉子在風中搖曳,空隙漏出紅磚的鐘樓上,那滿牆茂盛葳蕤的淩霄花。

天空像洗過的藍色玻璃,透明純淨,浮着薄雲。

不知道為什麽,很多年後,明杳早就忘記了自己高一的運動會得了什麽名次,卻一直清晰地記得這一刻。

記得這一刻,少年奮不顧身地撞開終點線,去迎接的那個令人難忘的夏天。

女子四百米小組賽結束,不出意料地,明杳沒進決賽。

不過,她沒有拿小組最後一名,這點已經足夠讓她感到欣慰了。

所以,比賽過後的明杳心情不錯,甚至還幫想偷懶的莊以凝完成了每日一篇通訊稿任務,讓她可以□□滿場瞎跑,去給同學們加油助威。

陳書韻是班裏的生活委員,正好就是管收通訊稿的事。見明杳幫莊以凝寫了一篇四百字的稿子,她有些訝異,笑道:“杳杳,沒想到你對莊以凝這麽好呢。”

“好?”明杳正在低頭署名,嘴裏小聲嘀咕,“那你是不知道我報警舉報她在網吧玩游戲的事。”

陳書韻沒聽清,“啊?”了一聲。

“沒什麽。”明杳将兩篇通訊稿遞給她,眨了眨眼睛,“陳書韻,拜托啦,這事可別讓李老師知道呀,否則他肯定要批評我的。”

“哪會。”陳書韻愣了一下,才接過明杳手裏的稿子,“李老師這麽喜歡你,他肯定不會因為這種事批評你的啦。”

明杳:“不知道,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第一天的比賽,很快順利落下帷幕。

池嘉讓以一百米預賽第一、兩百米預賽第二的成績,成功進入第二天的決賽。

這晚,學校照例沒有安排晚自習,而是讓各個班級自己組織活動,放松一下。

雖說這事一般都需要班長來組織,但在三班,江昊昊邵游那幫人就足夠把這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晚自習還沒開始,一幫人就在講臺上圍開,争搶着要挑一部恐怖片一起看。

“我們覺得看貞子就很好!夠恐怖!”

“貞子太過頭了吧,我覺得還是《死神來了》吧,萬一班裏的女孩子到時候吓哭了怎麽辦,老李頭肯定要罵了。”

“那也太不夠味了吧?不如看《電鋸驚魂》,刺激啊!”

正在大家讨論到激烈的時候,池嘉讓正好走進了教室。

路過講臺,他瞥了一眼電腦頁面,嗤笑了一聲。

“怎麽了池哥?”江昊昊自覺讓位,“難道這些你都看過了麽?那你來挑挑看有沒有什麽想看的呗。”

池嘉讓懶懶地走了過去。

他的右手搭上鼠标,膚色白皙,指尖修長。看樣子就是常年握鼠标的娴熟。

池嘉讓在恐怖片板塊一個一個看了下去,似乎都不是很滿意的樣子。

看到某部電影,他手腕一頓,終于停了下來。

“就這個吧。”池大爺滿意地放開鼠标。

江昊昊伸頭看了一眼,哀嚎一聲:“啊,池哥,《驚聲尖叫》?這個一點都不恐怖啊,都沒有鬼,算什麽恐怖片啊。”

“呵。”池大爺冷笑,“你懂什麽。”

講臺下的明杳也在心裏默默地點了點頭。

《驚聲尖叫》這片她看過,雖然沒有鬼,但是她覺得比大多數鬼片都要令人毛骨悚然。

畢竟很多時候,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看樣子,池嘉讓也這麽覺得。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然而,明杳是直到片子開始的半個小時之後,才發現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電影裏,變态連環兇手是戴着死神的恐怖面具出現,殺人行兇的。

兇手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明杳偶然往身邊瞥了一眼。池嘉讓正閉着眼睛,懶懶靠在椅背上,似乎睡着了。

她還在心裏驚嘆了一下,心想這人未免也太困了,看這麽精彩的恐怖片都能睡着。

沒想到再過十分鐘,她再看池嘉讓,他又好端端地睜着眼睛在看電影。

反複這麽幾次,明杳似乎發現了什麽秘密。

等到下一次兇手出現的時候,因為太過突然,全班女生都吓得叫了一聲。明杳裝作不經意地用手肘碰了下池嘉讓的胳膊,他打了一個激靈。

“幹嘛?”

池大爺一下子彈坐起來,瞪大了眼睛。

明杳笑得有些壞:“沒幹嘛啊,你怕了?”

“怕個屁。”池嘉讓聳了聳肩膀,冷哼一聲,又癱了回去,“神經。”

明杳轉過了脖子,笑憋得很辛苦。

看來,池臭屁選片的時候,根本沒有上升到什麽“人心才是這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這種哲學高度。

他根本就是,單純怕鬼:)

作者有話要說: 池臭屁:老子猛男!嗚嗚嗚嗚嗚嗚老子才不怕鬼!!!!

謝謝讀者“九卿”,灌溉營養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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