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一更】
明杳一向是個很理性的人。
爸爸媽媽離婚的時候她還很小, 但是她從沒有像電視裏的那些小朋友一樣,哭着鬧着要挽留自己的爸爸媽媽。
在弟弟傷心地哭着和她說自己不想要爸爸媽媽分開的時候,明杳還像個小大人一樣安慰他、說服他——因為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會是永恒的, 科學家說宇宙都有毀滅的那一天呢,更何況他們這個小小的家庭?
所有人都說, 明杳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這話說得多了,明杳自己都堅信不疑。
懂事意味着明事理, 那麽她就不能讓自己感情用事。大多數時候,她都能保持理智,像做物理題一樣冷靜地透過事物多變的外表, 看到那個最終的本質內核。
但是遇到池嘉讓之後,她似乎沒之前那麽理性了。
比如說,那晚池嘉讓和她說的, “我永遠都不會騙你”, 她竟然毫無道理地就這麽應了好。
她明明知道, 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永遠”存在的。
距離池嘉讓說這句話,才過了多久?
半個月?一個月?
然後他就編造了這麽一個拙劣的謊言來騙自己。
明杳有些難過, 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她不敢去細想池嘉讓的動機, 因為這讓她覺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她在“他捉弄我”和“他喜歡我”之間搖擺不定, 任何一點小小的暗示都能在她的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而這足以證明,她對他的感情,好像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明知道“喜歡”這種事與做數學題大相徑庭, 但是明杳還是迫切地想要從他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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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嘉讓沒想到她問得這麽直白,下一句話直接卡在喉嚨口,下不去也出不來。夜晚的風從他們之間輕輕吹拂而過,華燈初上的城市夜景之上,是星雲璀璨的銀河。
恰似十六歲的星空, 格外的純粹明亮。
兩個人中間隔着小半米的距離,目光看着彼此,有試探,也有小心翼翼的戒備。
再驕傲的男孩子,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也會膽怯,也會自卑。
池嘉讓躊躇了一會兒,喉結滾動,那六個字幾乎要從嘴裏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杳杳!”
有人打斷了他掙紮多時才積攢起的勇氣。
莊以凝興沖沖地跑到他們之間,“喂,你們在說什麽呢!”
“沒什麽……”明杳像是才回過神來,終于将目光從池嘉讓的身上移開,尴尬地笑了一下,“怎麽啦,你叫我。”
“董則成說要開始個人才藝秀了!”莊以凝晃了晃她的胳膊,笑道,“你們還站在這裏幹嘛,快點過來看熱鬧啦!”
“好。”明杳點了點頭。
她沒再看池嘉讓,徑直跟着莊以凝走回人群之中。
那套池嘉讓處心積慮幫她要來的周傑倫明信片,就被她這麽孤零零地放在天臺的圍欄上。她沒有拿走。
池嘉讓抿了抿唇,垂眼看向那套明信片。
周傑倫還是那個表情。他微微擡起下巴,眼神睥睨地看着明信片外的人,神色倨傲且不屑。
像是在嘲笑他的多此一舉。
池嘉讓轉了個身,不再看他。
笑就笑吧。
艹。
董則成生日宴會上的這個個人才藝秀,整得還挺正式的。
明杳本來以為這幫男孩子平時不學無術,課餘時間光打游戲去了,哪能有什麽才藝秀?沒想到跳街舞的跳街舞,變魔術的變魔術,形式還蠻多樣,硬生生把這冷清的天臺餐廳變成了園游會。
董則成是今天的壽星,所以今天幹什麽都是他說了算。大家嘻嘻哈哈樂成一團,兄弟間什麽玩笑都能開,但他唯獨沒把兩個人考慮進去。
一個人是杭夏。因為自己根本和杭夏不熟,往年生日他媽逼他喊杭夏一起,杭夏都不會來,也不知道他今年抽了什麽風想要過來。
一個人自然是池嘉讓。池嘉讓向來不會參加這種庸俗的熱鬧,所以董則成壓根沒把他考慮進去。
哪知大家熱鬧了一輪,幾乎都要散場的時候,杭夏忽然站起了身,指了指其中一個男生帶來的吉他,低聲問:“我……可以嗎?”
董則成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你要彈吉他?”
“嗯。”
“你會嗎?”董則成對此十分懷疑,他還從來沒聽說過杭夏會彈吉他。
“給我吧。”杭夏說,“我彈一首《夏天的風》好了。”
“我靠。”董則成将信将疑地把手邊立着的吉他遞了過去,笑道,“學習委員要才藝表演了,大家今晚算是能大飽眼福啊……”
——“喂。”
不遠處,又一道冷利的男聲打斷了董則成的話。
池嘉讓靠在天臺的圍牆邊,夜風送來他微啞的聲線,“你會彈伴奏麽。”
董則成又是一愣,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池哥的這句話并不是問自己的。
“會。”杭夏接過吉他,推了推眼鏡。
“行。”池嘉讓抖了抖肩膀,站直了身,“你伴奏,我唱。”
……我靠靠靠靠靠靠?
董則成下意識看了一眼天空,絢爛的銀河之上,無數顆星星正一閃一閃亮晶晶。
今天太陽也是從西邊落山的吧?
池哥怎麽反常到這種地步?
他沒聽錯吧?
池哥要唱歌?
自己和池哥認識都快十年了,他也從來沒聽這祖宗唱過歌啊?
今天池哥要在自己的生日宴會上唱歌?
牛逼啊。
壽星董則成正襟危坐,滿臉自豪地看向前方,馬上就要出演的這出千載難逢的才藝show。
很久很久以後,在明杳一個人待在異國實驗室的無數個夜晚,她拿起手機,第一反應點開的歌,都是這首《夏天的風》。
池嘉讓唱的《夏天的風》。
最孤獨的時候,也是這首歌陪她走過。
她無比感謝那個時空的自己,面對坐在人群之中的少年,鬼迷心竅一般地點開了MP3的錄制功能,把這首歌錄了下來。
變聲讓青春期的男孩擁有磨砂般質感的嗓音,毛毛糙糙,不加任何修飾,但卻有一種別致天真的少年感。
也許是因為在天臺上空曠的緣故,他的聲音被晚風肆意揉碎,注入了幾絲遙遠而憂傷的味道。
杭夏彈得比較慢,池嘉讓唱得也慢。
少年的側臉映着半邊月色,微閉上眼。輪廓分明,認真專注。
吉他的音符一粒一粒,像是宇宙裏最微妙的小塵埃,卻能引起意想不到的震顫。
他們把一首本該屬于白天的歌,變成了晚上的歌。
也只有在此時此刻,這個夜晚,她們才能聽到這樣的歌。
“七月的風懶懶的,連雲都變熱熱的……場景兩個人一起散着步,我的臉也輕輕貼着你胸口。聽到心跳,在乎我和天氣一樣的溫度……”
“夏天的風,我永遠記得,清清楚楚地說你愛我。你看見我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時候……”
“哎!杳杳!”莊以凝在一旁瘋狂戳她,“池嘉讓改歌詞了耶!你聽到了沒?”
“……啊?”明杳的腦子全程都有些暈,正在偷偷摸摸地錄音,又哪裏會注意到這種細節,“改什麽歌詞啊。”
“靠,虧你還是傑迷呢。這首你家傑倫寫的歌你都聽不出來?”莊以凝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就是他剛剛唱的那句啊!”
說着說着,莊以凝也跟着池嘉讓輕輕哼了起來。
“你看見我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時候……”
——你看見我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時候。
原來的歌詞是,我看見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時候。
明杳意識到了什麽,猛地扭頭看向池嘉讓。
人頭攢動之中,這一眼穿越了無數海浪與晚風。不早不晚地,池嘉讓也睜開了眼睛,往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目光相撞的一瞬間,明杳的心跳都停止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地把驚惶寫在目光裏,可是池嘉讓的眼神仿佛鐘樓上茂盛雜蕪的常春藤,死死地附着上來。不放她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音樂終止的那一瞬間,明杳總算找回了一絲理智,幾乎落荒而逃。
池嘉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向來自诩靈光的明杳,平生第一次陷入矛盾。
收拾完宴會殘局,池嘉讓和董則成是最後走的。
他手裏寶貝似地抓着那個新到手的psp,連手機都差點忘了帶走。還是池嘉讓提醒他,他才屁颠屁颠回頭過來拿。
上了電梯,到沒人的地方,董則成才感慨:“池哥,講真你今天這歌唱得真不錯,好聽啊。怎麽這麽給我臉呢,專門挑今天唱?”
池嘉讓按了樓層鍵,冷哼一聲:“又不是唱給你聽的。”
董則成一點兒都沒生氣,樂呵呵地笑了:“我知道,但是我與有榮焉嘛。”
池嘉讓靠在電梯最裏面,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沒說話。
“對了池哥,我剛看到你和明杳在角落裏說話,你們現在是什麽情況啊?”董則成扭過頭來問池嘉讓,“昨天你整的那出夠勁爆啊,我都以為你要守株待兔等着明杳自己上門來表白了——怎麽,今天忍不住了,先行動了?”
“放屁。”池嘉讓笑罵道。
“那咋回事啊?”董則成好奇地問,“我看你們兩個之間的氣場……很不對啊。有情況,絕對有情況。”
“有尼瑪的情況。”池嘉讓踹他一腳,“要不是因為你,我計劃進行得好好的。”
“哈?”董則成一臉懵逼,“關我什麽事啊。”
池嘉讓懶得和他說。
電梯到層,門緩緩打開。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一路笑鬧着上了門外的一輛出租車。
誰都沒有看到的是,在他們背後,酒店大廳的休息區,正坐着一個纖秀的女孩子。
她戴着一頂鴨舌帽,目光牢牢地跟着他們,直到他們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
周日晚上照例返校。
晚自習的時候,不出所料,池嘉讓被李老頭叫出去很久。莊以凝給明杳悄悄傳了一張紙條過來,只寫了兩個字——
【完了】
明杳:【?】
大概寫得有些多,莊以凝那邊的紙條隔了半天才傳回來:【我不是說池嘉讓完了,我是說你完了。這次池嘉讓英語肯定零分,你不就能超過他拿年級第一了嗎?】
之後的話,不言而喻。
明杳:“……”
她思索片刻,提筆快速寫了一條傳回去。
【不一定,年級裏厲害的人很多,我又不一定是第一。】
莊以凝:【萬一你是第一怎麽辦?】
簡簡單單幾個字,卻能引起靈魂的共顫。
明杳猶豫了半天才寫了一條回複。
【反正沒人知道我許願的事。】
在這種事情方面,莊以凝的小腦瓜一向反應很快。
【你想賴帳???】
明杳:【反正我是不會表白的。】
她把紙條折好,隔着一條走廊想要遞給莊以凝,哪知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随着李老頭的聲音響起,一股子被命運扼住喉嚨的涼意蹭蹭蹭竄上了她的脊柱骨。
在她背後,李老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她手裏的紙條,打開來看了一眼。
“明杳同學。”中老年男人磁性雄渾的聲音回蕩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你要和誰表白呢?”
明杳:“……”
作者有話要說: 十點左右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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