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帝宮起喪鐘

轎外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風聲和雪落在花轎上的聲音,莫良緣知道帝宮到了。

一片靜默中,城樓上突然響起了鼓聲。

花轎晃動一下,又往前行了。

更多的鼓聲從帝宮裏傳出,莫良緣揪緊了嫁衣的衣袖,這是皇族诏告天下的鼓聲,王朝要有一位新後了。

一陣風從帝宮深處吹出,将迎新的彩幡吹得瑟瑟作響,也将花轎的窗簾吹得高高鼓起,莫良緣半掀着蓋頭,看見自己身在城門洞裏,這是帝宮的正門,高且寬大,可供八馬并行,頂部雕着飛龍,底部雕着鸾鳳,這是只有帝後可以走的宮門。

前世裏,莫良緣走過這宮門兩回,一回是坐着花轎進,一回是被嚴冬盡帶着,策馬飛奔着出了這宮門。如今又見這道正宮門,沒有了記憶中的大火與追兵,這宮門在莫良緣眼中,沒有皇族的尊榮,森冷的可怕。

跟在花轎旁的喜娘是宮裏的老嬷嬷,被風吹得迷了眼,再睜眼時,就看見半掀了蓋頭,看着轎外的莫良緣。

“啊,”嬷嬷一驚,哪有新嫁娘可以自己掀了蓋頭,往花轎外張望的?這嬷嬷有心想喊,突然想起,花轎裏坐着的,是馬上就要做皇後的人,嬷嬷又閉了嘴,只是盡力往花轎跟前靠,想小聲提醒莫良緣一聲。

莫良緣卻在這時放下了掀着蓋頭的手,風在這時也停了,花轎的窗簾并最面前的一道珠簾重又落下,一切恢複原樣,好似方才那不合規矩的一幕,是嬷嬷看錯了。

微微閉了眼,莫良緣等着興元帝喪鐘的響起。

“娘娘,新後的花轎入正宮門了,”龍息宮裏,一個管事的嬷嬷跟傅美景小聲稟告道。

陪在傅美景身邊的莫姑太太突然就緊張到,能呼吸都停住了。

“花轎進了內宮門,就敲喪鐘,”傅美景專心致致地看着自己新塗的指甲,眼都沒擡地道。

“是,”嬷嬷領命退了下去。

莫姑太太慌得要命,這個嬷嬷倒是一點也不見慌張,就好像她要去敲得不是宣告帝王駕崩的喪響,她只是去辦一件尋常的差事,暮鼓晨鐘,就是這麽簡單。

“娘娘啊,”莫姑太太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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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不要怕,”傅美景還是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跟莫姑太太道:“我這輩子是穿不了紅衣的,不過母親看我這指甲,是不是紅得好看?”

這世上只有正妻可着紅衣,入宮為妃的女子自然穿不了,莫姑太太看一眼女兒的指甲,這紅也不知道是怎麽調的,莫姑太太就覺着紅得太過,看着剌眼的很。

宮室裏無人說話,只聽見室外風聲呼嘯。

莫姑太太就不記得京城什麽時候有過這樣的天氣,接連的大雪天,風吹到臉上如同刀割一般,這哪裏還是南國的冬天?分明趕上北國的冬日了。

“快了,”傅美景突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莫姑太太愣了一下,遂反應過來,女兒這是在說,喪鐘就要敲響了。

“娘娘!”宮室裏的門被人從外面大力地撞開,傅美景身邊第一得用的許嬷嬷跑進了宮室,頭皮都跑得了松散開,一臉的驚慌失措。

傅美景不等許嬷嬷說話,單看一眼許嬷嬷的樣子就站起了身來,急聲道:“出了何事?!”

許嬷嬷沒跑到傅美景的跟前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道:“娘娘,六殿下突然吐血不止!”

腿一軟,傅美景跌坐回坐榻上。

哐——哐——哐

喪鐘在這時響起,深沉渾厚,帶着回音,壓下了天地之間所有的聲音,就這麽一下一下,餘音不絕地回蕩在人們的耳邊。

花轎停了下來。

松開了揪着嫁衣衣袖的手,用金線織就并蒂蓮的紅蓋頭被莫良緣扔了腳下,沒有了前世聽見這喪鐘聲的愕然無措,莫良緣如今只覺得解脫,就好像事情按着事先寫好的戲本在演,她只要安心做好這戲臺上的一個戲子,那最後這場戲也會按照她的心中所想落幕,沒有意外,沒有人會再受傷,她和嚴冬盡帶着周淨們回遼東,她應了嚴冬盡的來世之約,他們做夫妻,從青絲相伴到發如白雪。

“聖上駕崩了!”

一片靜默之後,突然有人尖聲叫了起來。

又是片刻的靜默,喪鐘聲回蕩,有哭聲響起,最後恫哭聲響起一片。

花轎又往前行了一小半會兒,最後停了下來。

喜娘視意擡轎的轎夫跟她走。

送親的隊伍停在了內宮門外,喜娘帶着宮人,轎夫一走,讓全京城的女孩兒們看了都眼熱,羨慕的大紅花轎就這麽孤孤零零地被留在了內宮豐登門的一處角落裏,雪越積越多,不再移動的花轎由紅變白,如同一個花季女孩兒瞬間便變成了白發的老妪一般。

莫良緣掀開轎簾往外看了看,跟前世裏一樣,她被一個人扔在了豐登門附近。

嚴冬盡往回收手,手裏的匕首滴血,衣着打扮如普通人一般的大漢倒在了小巷中。一腳踢開擋路的屍體,嚴冬盡擡手拭了一下濺在臉上的血。

最後一個還站着的大漢,看一眼已經都倒地的同伴,再擡眼看嚴冬盡時,臉上終于露出了驚慌的神情,“你,我們是護國公派……”

嚴冬盡看着大漢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大漢終于轉身往巷口跑去,跟了這個小郎君好幾日,到了今日他才發現,這竟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

眼見着巷口就在眼前了,大漢心中一喜,小巷中無人,到了大街上,嚴冬盡還能當衆殺了他不成?

心中的歡喜之間剛剛升起,後心疼了一下,大漢低頭,一枚帶着彎鈎的箭頭從他的心髒處穿了出來,帶出的血呈紫黑色,彎鈎上還挂着一小條他的血肉。

嚴冬盡走上前,從大漢的身後撥出了鐵箭,彎鈎又倒退着入體,被嚴冬盡拉出時,小到毫不起眼的彎鈎上,挂着這大漢的整個心髒。

大漢沒了心的屍體栽倒在上,血從傷口湧出,雪地瞬間變紅。

嚴冬盡将鐵箭一甩,甩掉了大漢的心髒,鐵箭重新裝回到袖箭中後,嚴冬盡走出這條背街的小巷。街上全是聽見帝宮的喪鐘之後,跪地不起的京城百姓。

嚴冬盡往白崆街走去,他要去接他的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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