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雪蘭笑盈盈地看着煙槍,問那姓白的:“我聽說這玩意上瘾,不是好東西。”

“哎。”姓白的一副你不識貨的樣子,“沒事,這煙是個小玩意,抽抽試試,不喜歡就扔了。不過這北平城裏,但凡有那麽一兩個錢的,誰不抽這玩意啊,不抽的都過時。您且試試,真的很好,作者都說用了之後思緒如泉湧,寫文章時抽再合适不過,試試試試。”

“那成,您放下吧,我今晚上試試。”雪蘭說。

“行,那我走了,明天見。”姓白的彎腰說。

“明天見,您慢走。”雪蘭笑着送他出門。

一回來發現李氏正望着那煙土,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見雪蘭進來了,她氣憤地說:“你可別抽這玩意,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姓白的不安好心。”

雪蘭好奇了,怎麽李氏一個沒文化的婦女,竟然也知道這玩意不好。

“你不知道,娘小時候在戲班,遇過數不盡的可憐人,裏面的丫頭小子,哪個不是窮苦人家賣出來的,但十個裏頭有八個是叫這煙土害的。有些地主為富不仁,想要農民家的土地了,就教唆那家的男人抽大煙。染上瘾後,沒了大煙不行,只好賣家賣地,賣兒賣女,結果不光土地沒了,連一家子都成了奴婢。所以這東西不好,千萬不能沾。”李氏道。

“我知道,放心吧。”雪蘭把煙槍和煙土都鎖在了櫃子裏,笑說,“今天晚上咱們去拜訪許編輯,自從咱們來到北平,人家照顧了咱們許多,咱們都還沒謝謝人家呢。”

“是啊,是該去見見,也省的人家說咱忘恩負義。”李氏道,“怎麽突然就把許編輯換了呢?人家幹的好好的。”

這天傍晚,雪蘭三口人來到了許編輯家門口。

許編輯一家對雪蘭她們的到訪十分驚訝,尤其是許編輯,他驚訝地望着雪蘭,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許編輯有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大女兒在上藝術學校,小女兒在念中學,還有一對雙胞胎兒子,剛七八歲大。

許太太年紀不小了,胖胖的女人穿着棉襖,頭上挽着一個大髻子,對雪蘭她們十分熱情,還招呼她們上桌吃飯。

“不了,不了,吃過了。”李氏忙客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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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編輯的大女兒極為驚訝,拉着雪蘭的手說:“你竟然就是雪後山岚,我真是太驚訝了,你……你才這麽小……爸爸無論如何都不肯跟我們說你的事情,沒想到……”

“姐姐好。”雪蘭叫了人。

許姑娘卻激動了,拉着她的手,一直說自己特別喜歡《燃秦》。

許編輯卻擋開了女兒,問雪蘭:“先生,您來我家是有事吧,不妨書房談。”

雪蘭跟許編輯走進書房,一坐下,許編輯就問道:“先生這幾日還好吧?我也不知道編輯部派了誰去您身邊。”

雪蘭看着許編輯道:“我要先跟您說一聲抱歉,我讓您為難了吧。”

許編輯笑着搖搖手:“沒什麽,沒什麽。”

“許先生知道嗎?他們給我的編輯叫白黎飛,不過才認識幾天功夫,已經給我送大煙抽了。”雪蘭有話直說。

“什麽!”許編輯皺起了眉頭,憤聲說,“又是姓白的!早聽說他教唆手下的作者吸大煙,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民國寫作這行賺錢很多,哄着作者染上煙瘾,就跟地主哄着農民賣房、賣地、賣自己一樣。除了一天到晚給報社寫文章,還能有什麽出路呢?

而作者也許最初只是試試,可是煙土刺激人大腦興奮卻是真的,到後來也許不抽煙就完全寫不出文章了,這就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真是好狠的招啊!這麽絕,誰還繼續給你們報社寫文章。

所以雪蘭想離開《京郊晚報》,但這需要許編輯的幫助。

“許編輯,我想離開報社,您能幫我嗎?”雪蘭問。

許編輯愣了一下,微微遲疑,他說,“你離開倒是能離開,只是會遇到你難以想象的不平事,作者與報社之間的對抗,作者總是弱勢的一方。以前也有一個作者負氣出走,你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嗎?”

雪蘭道:“願聞其詳。”

“報社找了個槍手,繼續在報紙上連載那位作者的小說,那位作者雖然去了另一家報社,可是又有什麽用呢?大部分讀者根本不知道作者換了。而報社和書商之間關系深厚,他們不但壓着那作者的稿費,還壓着那位作者的書,作者氣不過,想告他們,可是又怎麽告得倒呢?”許編輯嘆了口氣說,“你不如忍忍,等寫完了書,拿到錢再說。”

“先生也知道他們會壓着錢了,那麽現在走和以後走又有什麽區別呢?不過逼我寫新故事而已,連大煙都能教唆我抽了,黑了心肝的東西。就算是賭這一口氣,我也要帶着雪後山岚這個名字走。”雪蘭說。

“你……你不封筆了嗎?”許編輯驚訝道。

“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入了這趟渾水,卻沒有選個幹幹淨淨的報社,我雖然是個小女子,可也不齒他們的行為,所以我必須走,而且要走得潇灑,要對得起《燃秦》和雪後山岚的名字。為此,如果需要我寫文章,那我就繼續寫。”雪蘭說。

沒有辦法,誰讓雪蘭最初低估了《燃秦》呢?在後世百花齊放的年代,文學也是借着互聯網等傳媒工具迅速發展的,人們寫故事的幻想和創造力也如同科技的發展一樣,是在20世紀達到頂峰的。一篇《燃秦》看似簡單,可是在娛樂和通俗文學還沒有充分發展的年代中,其實是一種創造性的力量,引起轟動是必然的。雪蘭卻因為害怕自己的文學素養不夠,而擅自将這篇文章當做後世那種爛大街的穿越文,随便發在了一張通俗小說報紙上,如今會有這些麻煩,也是她自己造成的。

她想要封筆,是因為她已經不需要賺太多錢了,作為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金錢這種東西夠花就行,無需執着榮華富貴和名望聲譽。但這不代表她能随便被百黎飛那樣的豎子擺弄,別人想要害她,她是不忍的。

許編輯踱來踱去,一語不發,似乎正在沉思,過了許久,他忽然道:“好!那就走,我帶你一起走,我要帶雪後山岚走,看誰攔得住!”

“許先生……”

“不過這事還需要細細周翔,咱們要走的痛快,讓他們拿咱們沒辦法,你若信我,就全權交給我。”

“我自然信你,我們母女三人,多受您照料,今後還要繼續麻煩您。”

“不麻煩,只要您還繼續寫文章就行了。”許編輯一臉高興,“那麽,您先不要露出馬腳,別讓姓白的發現,只等我準備好了,就帶您離開。”

于是從這天起,雪蘭雖然還是繼續給《京郊晚報》連載《燃秦》,卻寫得慢了,只說自己思路斷了,要慢慢來。實則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只等許編輯的消息。

這天,姓白的給雪蘭送來了讀者來信,他一共叫人搬來了七個紙箱。

“先生快看,這麽多讀者給您來信呢,我猜都是阻止您封筆的,您怎麽舍得一直支持您的讀者呢?”他小心翼翼地提到。

“說得是,我也舍不得,再想想吧,我一個姑娘家,想法總是多變的。”雪蘭幽幽地說。

姓白的笑道:“先生有如此才華,況年紀輕輕的,封筆豈不可惜,還是莫輕易作此想法的好。”

雪蘭點點頭說:“白先生說的是。”

姓白的又說:“對了,先生覺得那煙草如何?用完了嗎?用完了就再問我要。”

“用過兩回,怪嗆人的,不過用過之後,思維确實敏銳了不少。”雪蘭說。

“那您再多用兩回,習慣就好了。”

姓白的離開後,雪蘭冷笑了一聲,然後開始查看信件。

果然,封筆一事引來了一大波争議。

報紙上,一方說雪後山岚裝可憐博同情,實則以退為進;另一方群情激奮,大罵無聊之人扼殺了一個好作者。不過主力軍秦風先生和點墨流風都不在,所以很快這股争論就偃旗息鼓了。

可是今天卻收到了這麽多讀者來信,大都是鼓勵雪蘭的,希望他不要封筆。

“山岚先生,請您不要理會那些人的話,一定要繼續寫故事,我支持您。”

“他們不過是看您的書紅了,所以眼紅嫉妒,您千萬不要被他們影響。”

“山岚先生這麽不容易,那些人真讨厭……”

信太多了,根本無法一一回複,然而雪蘭還是在這些信裏找到了幾封非常特別的。

“先生莫要難過,這世上總有自以為占着大義就驕橫跋扈之人,我很喜歡先生的作品,希望今後還能繼續聽下去。如果先生有任何難題,不妨寫信給我,在下不才,也定然盡力相助。”

這是那個看不見的人送來的信,寄信人鄭童飛,随信而來的還有一只玉蘭花的标本書簽,用紫色花汁染了,十分鮮豔,味道也極為香甜。反面寫了幾句話:“我聞到了它,摸到了它,将它做成書簽,回贈與先生,同是天涯飄零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飄花零葉,與君共勉。”

雪蘭挺稀罕這書簽的,就夾在了自己書裏。

還有一個叫王程彥的人,這個人其實經常寫信來,不過他非常特別,總是寫文言體,還寫一大堆文绉绉的東西,雪蘭一看就頭疼,索性每封信都回同一句話,謝謝您的支持。

而這次除了文言體正文外,他還寫了一張紙,紙上寫滿了“拜托”二字。雪蘭好奇,所以絞盡腦汁去讀正文,結果發現他拜托的是,一定要繼續寫故事啊!如果你看了批評的文章不高興,我花錢雇人去毆打那些說你壞話的作者……

雪蘭差點笑噴了,以前看他寫了一堆文言體,還以為是個老學究,沒想到是個小年輕啊。

最讓人沒辦法的還是下面這兩封信,秦風和點墨流火居然分別給她寫了信。

點墨流火是第一次來信,他,寫了一筆狂草……

雪蘭半個字都不認識。

不過人家點墨流火在《長虹》上寫評論推薦《燃秦》,這才讓《燃秦》有了聲望,後來又站出來力挺《燃秦》,可說是忠實讀者。就是有點粉的太過了,簡直到了一粉頂十黑的地步,報紙上吵得這麽厲害,他占了主要功勞啊。

拿着這張寫滿狂草的紙,雪蘭十分憂愁,她很想知道點墨流火寫信來幹什麽,是不是來譴責她軟骨頭,投降之類的啊?

秦風倒是寫的工工整整的鋼筆字,可惜每個字都認識,連起來就讓人頭大了,又是個寫文言體拽文的……

雪蘭猜,這封信一定是用極文雅的措辭來罵她的。

說起來,雪蘭現在這麽多事,都是這個秦風搞出來的。你說他沒事站出來,譴責咱一篇發表在小黃報上的小說幹啥呢?純粹吃飽了撐的啊。

算了,看不懂扔牆角,誰叫他們一個狂,一個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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